“鬆哥……這裡還有一個沒有死透,要不要留活口?”
幾個人都是慣常經歷這種事情的主兒,當然知道打掃戰場的重要性,如果有一兩個人沒有死透,很可能在大家神經略一鬆懈的時候,就會有一記黑槍從背後飛來,因此這事可是萬萬大意不得的。
阿鬆正要向敞開的艙室後門走過去,聞言只得又迴轉頭來。
只見一位兄弟的手中拎着一個全身乾瘦的越南人,那人的身上中了五六槍之多,但都沒有打中要害,因此一時不得便死,只是身上的血已經流了不少,估計不用再補上一槍,他也拖不了多長時間了。
但是身在這種環境,阿鬆當然不會給他拖下去的機會,哪怕是一分鐘也不可能。
於是阿鬆將子彈頂上了膛,沉着臉走到那瘦子的面前,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瘦子的腦門兒,冷冷地說:“對不起了,兄弟,如果不想留什麼遺言的話,那……就安心上路吧……”
阿鬆剛要扣動扳機,就見瘦子乾癟癟的嘴巴微微翕動了幾下。他緊繃的手指微微一鬆,沉聲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瘦子用力了幾口,然後微微擡起頭來,閃爍的瞳孔放射出一種奇異的幽光,用極爲沙啞的嗓音輕聲說:“黑沙……黑沙兵團只是魔鬼的傀儡!你們……你們不該把我們殺光……否則沒有我們的壓制,魔鬼……魔鬼兵團會從地獄中爬出來的……”
“什麼魔鬼兵團?你在嚇我嗎?”
阿鬆皺了皺眉頭,冷哼了一聲,顯然對於瘦子的威脅不屑一顧。
瘦子幽幽嘆了一口氣,眼神開始有些瘓散,口中喃喃自語着說:“魔鬼的爪子已經穿透了人心,世界將爲此陷入黑暗……魔鬼……嘿嘿……我不是魔鬼……”
喃喃之聲未罷,瘦子已經腦袋一歪,停止了呼。
“砰——”
雖然知道瘦子已經死了,但是阿鬆的手指終於還是扣動了下去,讓瘦子的腦袋在自己的槍下暴出了一團久久不散的血霧……
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夏薇感覺自己就象一個被關在黑屋子裡的無助的小孩子,寒冷與恐懼始終如同兩個兇戾的惡魔,撕咬着她脆弱的神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股溫熱的暖流順着喉嚨緩緩流入她那的胃腸之中,令她的精神爲之一振,終於緩緩甦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只見周圍的場景十分的熟悉,正是她已經住了一段時間的那幢別墅中的診療室。
一張成熟而又憂傷的面孔映入她的眼中,空洞的眼神好象兩道虛無的光芒照在夏薇的臉孔上,好長時間都沒有移動過一下。
夏薇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此時所看到的應該不會是她這張虛弱的面孔,而是透過了她的臉,直接穿透到了一個無法言語的空間。
“沅姐姐,我……我怎麼會在這裡的?”
夏薇挪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四肢都還健在,也沒哪個部位特別的疼痛,最多隻是全身酸酸的提不起力氣來,於是便掙扎着坐了起來。起來後見沅柔仍然癡癡的望着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立刻忍不住抓起沅柔那隻握着湯匙的小手,焦急地說:“我師父呢?我師父他在哪裡?”
沅柔終於回過神來,臉上微露出一絲喜色,看着夏薇說:“你醒了……啊……先不要坐起來,醫生說你的身體很虛弱,得多多靜養一下才行……”
夏薇聽沅柔的話中提起了醫生二字,而沒提到她師父的名字,頓時臉色一片煞白,如果莫一凡一切無恙的話,又哪裡輪得到哪個醫生來給自己看病?
雖然在漁船上時,她就已經確定莫一凡已經死去了,但是心中仍然還抱着萬一的希望,畢竟莫一凡不是一個普通人,無論在他的身上發生什麼樣的奇蹟都完全是有可能的。而此時聽到沅柔的話中的漏洞,頓時讓她那一絲本來就不太堅固的希望又如斷裂的蛛絲一樣飄蕩在了風中。
她愣了一下,然後不顧一切地捏住沅柔的肩膀,大聲叫道:“快回答我,我師父呢?他……他到底怎麼樣了?”
沅柔呆了一呆,眼神中閃現出一副悲傷的絕望,過了好半晌,才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他……他現在還在……還在醫院裡……”
“啊……在……在醫院?”
夏薇本來已經快要崩潰了,但是聽到沅柔只是說莫一凡只是住在醫院,頓時把懸起的心放下了大半,她對莫一凡的醫術有着極爲盲目的崇拜,她相信只要莫一凡還有一口氣、只要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的話,就絕對可以把他自己救活過來。所以現在關鍵就是看莫一凡的神智是否清醒,如果他的神智不清的話,那麼就算他本人的醫術再怎麼高明,也沒有辦法進行自救呀!
想到這裡,夏薇忙急切地問道:“那他現在怎麼樣?已經醒過來了嗎?能說話嗎?他有沒有待過什麼?”
她想着自己不但是莫一凡唯一的學生,而且也算是莫一凡最得力的助手,也只有她纔對莫一凡那些神鬼莫測的醫術多多少少的有一點兒的瞭解,因此如果莫一凡需要幫忙的話,怕是普通的醫生根本很難理解他的意思,最好還是要她在場纔可以的。儘管此時她的身體仍然虛弱到了極點,但是有必要的話,她就算是用爬的話,也一定要爬到莫一凡的面前去。
“他……他現在……”
沅柔看着夏薇那急切而又興奮的樣子,眼淚早已止不住如流水般嘩嘩而落,哽咽了半晌才艱難地開口說道:“小凡他……他現在在醫院的停屍間裡,明天……明天早上就要送去火化了……”
“什麼……他……他已經……已經……”
夏薇聞言只覺得腦子裡彷彿被扔進了一個重砰炸彈一般,震得她的意識一陣紛亂,眼前一陣發黑,全身一陣急劇的顫抖,然後向後一仰,再次昏厥了過去……
灰濛濛的天空中堆滿了一團團如同馬尾狀的烏雲,天低得彷彿擡一擡手就可觸及,風從林間穿梭而過,帶起一絲淡淡的涼意,茂密的枝葉在晨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的響聲,好象一個落魄的詩人正在低沉的嗓音吟誦着尼采的詩句。
一輛輛黑色的轎車從林間的公路穿行而過,排成長長的一列在珠洲市的火葬場前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從裡面下來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穿着黑西裝的,戴着墨鏡的男人,所有的人默不作聲地分列在道路的兩旁。
最後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別人的攙扶之下緩緩下了車,望着前面搭好的靈棚長嘆了一聲,原本還很有威嚴的面孔彷彿剎那間老了十幾歲似的,連他的腰都微微弓了起來,眼角的皺紋更如剛被刻刀犁過一遍,看起來凸出了許多。
“咳咳咳……”
中年男人剛剛向着靈棚的位置走了兩步,就忽然彎下腰來急劇地顫抖了起來,嘴巴張得大大的,喉嚨裡彷彿裝着一個破舊的風箱似的,發出一陣陣絲絲拉拉的異聲來。
緊跟在中年男人身後的一個小夥子見狀嚇了一跳,慌忙上前一把將中年男人扶住,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幾粒黑然的藥丸,投入到中年男人大大張開的嘴巴里,然後招了招手,自然有人遞過一瓶礦泉水,幫着中年男人把嘴裡的藥順了下去。
黑色的藥丸很有效果,一入肚子裡,不過十幾秒的功夫,中年男人的異狀便逐漸消失,緩緩地挺直,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向靈棚走去。
那年輕人見狀忙扶住中年男人,皺着眉頭,說:“舅舅,您的身體不好,還是回去吧……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嗎?他死就死了,又哪裡有資格勞動您老人有來給他送行呢?”
“他是普普通通的醫生?”
陳三爺嘴角一翹,露出一個很滄桑的冷笑,說:“如果他是一個普通的醫生,那麼這天下的大夫就全都是狗屁不通的庸醫了!唉……本來我的命運應該已經同他緊緊地聯繫在一起了,只是……只是這個人實在是有些太麻煩了些,他所惹到的人,居然沒有一個是我們能惹得起的!嘿嘿……人家都以爲在整個珠洲,我陳三環說出的話就是聖旨,可誰知到頭來我不過是想保住一個人都辦不到……哎,看來我是真的老了呀!”
彷彿是爲了應和陳三爺的這句話,一陣急劇的狂風吹過,將前方一個靈堂中的香爐吹翻在地,一蓬白色的香灰隨風颳來染上了陳三爺的髮梢,讓他的樣子看起來好象又老了十幾歲似的。
“三爺……您來了!”
沅柔和幾個別墅裡的工人一起迎了上來,他們原本就是從陳宅裡出來的,平時也在陳宅裡面領薪水,因此表面上雖然是屬於莫一凡家裡的工人,可實際上他們真正的老闆還是他陳三爺,因此見到陳三爺親自到來,立刻忙不迭的迎了上來。
陳三爺扶着阿豪的胳膊一直走進了靈棚,沒有去理會那些從陳宅出來的工人,而是愣愣地望了一陣透明棺蓋中安詳地沉睡着的莫一凡,過了好半晌才微微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跪在一旁的夏薇身上。仔細地凝視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你……就是莫神醫收的那個女徒弟嗎?”
夏薇神色木然地擡起頭,看了陳三爺一眼,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就又垂下頭去,微微有些發白的嘴脣始終繃得緊緊的,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一旁的阿豪看到夏薇那淡雅清幽如薔薇般的動人姿容,不由得眼前一亮,待見夏薇對陳三爺的態度如此不敬,頓時有些心動,立刻哼了一聲,說:“你算什麼人,三爺問你話你怎麼不好好的回話?快給我站起來……”
夏薇又一次擡起頭來掃了阿豪一眼,然後就又低下頭去,就好象站在她面前的只是兩個透明的、根本就不存在的非實質的人類似的。
阿豪見狀更是勃然大怒,正想要發作,卻聽得身旁的陳三爺冷冷地哼了一聲,這聲哼的聲音極低,估計除了阿豪以外,就連前面的夏薇也聽不到,但是阿豪卻不由得全身微微一顫,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來。
“夏小姐是吧?”
陳三爺又向前走了幾步,一隻手撫住了那具華美無倫的水晶棺材,然後堅定的將雙腿並擾,對着棺內的莫一凡畢恭畢敬地鞠了三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