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大雨已經不如往日那般下的急迫,但懸在李恪和淮南百萬生靈頭上的那般利箭卻還沒有被放下,淮水便如那把利劍,依舊隨時有着斬落下來的可能,淮泗相交之處,淮水的那道河堤,便是淮南百姓最後保命的希望。
朝陽未起,天色昏暗時李恪便出了縣衙門,待到落日西沉,天色再次昏暗的時候,李恪才自河堤便回到了縣衙。
李恪雖是貴爲親王,修堤之事也有袁承範統籌,但李恪也並非事事不做,上下忙碌也未停下歇過,整整一日。
甚至可以說,自打李恪出生以來,除了當初在突厥時,在野狼谷被餓狼圍困的那次,他還從未如這次這般疲累過。
當李恪帶着一衆王府親衛回到縣衙時已是戌時末。
“妾身恭迎殿下。”李恪方一進內院的門,蕭月仙已在內院等候,屈膝拜道。
“時辰已不早了,你還未歇息嗎?”戌時末,已是不早了,若是擱在以往,已到了歇息的時候。可今日此時,蕭月仙還是在此處候着,於是李恪問道。
蕭月仙回道:“殿下外出未歸,妾身豈能睡地踏實,與其在塌上翻覆難眠,還不如在此處等候殿下,殿下回來了,妾身也就放心了。”
李恪看着蕭月仙一臉關切的模樣,笑了笑道:“仙孃的心意本王領了。”
蕭月仙見李恪面有疲累之色,於是道:“妾身早知殿下今日必然辛苦,妾身與丹兒已早前預備下了熱水,專等殿下回府,此事可要妾身將熱水端來,給殿下燙一燙解解乏。”
“如此最好。”
李恪聽着蕭月仙的話,滿意地點了點頭。蕭月仙倒也是個可心人,做事細緻地很,李恪一日疲累,若是能有熱水澡泡上一泡,自然最是解乏。
“殿下且在內室稍待,妾身這就去端來。”蕭月仙說着,便退下去了柴房,領人端來了熱水。
蕭月仙來回地極快,想必是早就燒好了熱水,放在爐火上溫着,只待李恪一回來,便備上來。
“殿下,水溫可還正好,需否再添些冷水?”李恪在蕭月仙的服侍下寬衣解帶,躺在浴桶之中,蕭月仙摸着桶裡似乎有些燙手,於是對李恪問道。
李恪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本王奔走了一日,身子也乏地厲害,水稍燙也是好的。”
“殿下喜歡便好。”蕭月仙淺淺一笑,伸出手來,搭在了李恪結實的肩膀之上,輕輕地揉捏了起來。
一日的疲累之後,還能躺在浴桶之中,有美人揉肩,這恐怕比紅袖添香的美事還要再愜意上三分,李恪感受着肩上傳來的力度與舒適,長長地舒了口氣,原本緊繃的身子也緩了下來,彷彿整個人都飄在雲端一般。
“仙兒,今日你一人在府中可還踏實?”李恪雙目微闔,愜意地躺在浴桶中,雙臂外垂,對蕭月仙問道。
仙兒?
蕭月仙聽到李恪對自己的稱謂,先是微微一愣,此前李恪從未如此親暱地喚過她。
短暫的錯愕後,蕭月仙的心中便快速地思索了起來,難不成方纔李恪喚她如此親暱,竟是因爲自己今日晨間與李恪患難與共的言語,還是李恪的心裡有了其他的心思?
蕭月仙心中雖然不解,但還是當即回道:“有殿下在,妾身自然踏實。而且今日妾身也並未整日待在府中,午前妾身也去了一趟市集,買了些綢緞布料,想着要爲殿下做身衣裳。”
“哦?”
李恪聞言,問道:“你今日既去了市集,可曾看到百姓們的情狀,如今盱眙城內人心如何?”
蕭月仙回道:“有殿下親自坐鎮在此,人心倒還算是穩固,只不過眼下流言四起,都說河堤潰決在即,時間久了恐怕也不是辦法。”
李恪聞言,也道:“坊間的風聲,本王也早有猜測,不過本王雖爲親王,手握東南重權,但這些事情卻也不是本王能夠一手左右的,天公不作美,本王如之奈何。”
蕭月仙見李恪的語氣中似有無奈,於是問道:“卻不知河堤之事如何了,淮南可還能撐過這一劫?”
李恪回道:“本王徵調盱眙上下民力,經一日搶修,河堤總算是勉強穩固了些,但究竟如何,還需得等到明日方知。”
李恪所修的河堤,眼下雖是穩住了,但正如此前袁承範所言,若是決堤的只是汴水,一切倒也並非全無希望,可若是決堤的是同爲四瀆之一濟水,那一個淮河河道,決計撐不住如此多的水量,到時淮堤崩塌便是必然,神仙難救。
蕭月仙聽着李恪的話,心中竟也有一絲不忍和壓抑、
李恪哪裡知道,就在他披星戴月地帶着麾下人衆修補河堤的時候,在這盱眙城中,左遊仙爲了使城中混亂,已然在尋機對付李恪,欲決毀淮水河堤。
蕭月仙並非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厲之人,她與李唐有殺父之仇,自可用盡手段,但淮南百姓無辜,若是淮水之堤被決,到時大水淹城,百萬百姓因她之故流離失所,豈是她所願見到的。
蕭月仙心中正在想着事情的時候,李恪也感覺到了蕭月仙手中的動作似乎放緩了一些,只當她是身在盱眙,擔憂淮水水情,於是問道:“仙娘可是在爲淮水之事憂心?”
蕭月仙見得李恪發問,也意識到了自己方纔有些心不在焉了,忙回道:“淮水如若決堤,到時百萬生民殃苦,妾身想着,便覺心裡壓地慌。”
李恪伸手握住蕭月仙的手,輕輕摩挲了片刻,對蕭月仙道:“此事多憑天意,又有本王與府內羣臣操持,你又何必憂心太甚。”
蕭月仙回道:“妾身一介女流,如何操地了這份心,妾身只是關心殿下而已,殿下可切莫累壞了身子。”
李恪聽着蕭月仙的話,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對蕭月仙問道:“對了,你此次隨本王來此乃是爲了探視你的孃舅,你可曾見到了他們?”
李恪看似不經意的一問,倒是叫蕭月仙一下子有些忐忑了,她不明李恪之意究竟如何,但還是回道:“妾身前日去孃舅家時,發現孃舅家已然搬走了,一應細軟也都不見了蹤影,想必是爲避水禍,遠投了其他親戚。”
“如此也好,無論淮堤能否守住,盱眙城都是是非之地,走了也好。”李恪聞言,點了點頭,一句話,把蕭月仙說的竟有些迷糊了。
何爲是非之地,李恪除了水患,還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