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判自然不會只派兩個錦衣衛部下跟隨着徐荷書就放心了,他利用幾天時間安置了自己要處理的重要工作,然後,帶着兩名親丁快馬加鞭地趕到大名府,他不是要找徐荷書,而是要暗暗跟着她,看她要做什麼。這個女人,他用了三年時間讓她成爲他的未婚妻,豈可在這樣重要的時期讓她在千里之外任意遊蕩?很快,他得知了江公公在光福樓遇刺的消息,又碰上了小牛和小馬,便將前前後後的事情弄了個清楚。
徐荷書,好大的膽子,居然異想天開要殺當朝最紅的太監!若非我沈判是錦衣衛指揮使,縱使你父親是內閣首輔,也免不了你家一番苦頭!沈判是又驚又急,卻也有幾分得意。如此一來,他就對徐荷書有恩了,徐荷書就欠他的情了……
還好江公公現在身受重傷,正在府衙治養,沒有力氣發狠,發動大規模的搜查。雖然很多人看到了徐荷書,但幾乎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沈判決定來個死不認賬,若真有人找上她的麻煩,他就出面否認,以他和徐珏的身份地位和體面,誰敢冒犯於她?
追捕是錦衣衛的拿手好戲,只要是他們要找的人,便是藏到老鼠洞裡,他們掘地三尺也要將之逮捕處決。所以,沈判很容易就尋到了徐荷書的去向——涼山烏雲寨。
他以爲地方剿匪爲名,理直氣壯地向知府高聚借調了百名精兵,高聚豈敢不從?首先,他確實拿匪事沒轍,其次,他也知道這位指揮使大人是在找老婆。
沈判帶了兵,連高聚精心準備的洗塵宴也不吃,人馬精神地趕往涼山來。
烏雲寨的二當家鄭不窮帶領手下的精兵強將,暗底裡埋伏設陷,面兒上嚴陣以待,迎候着官兵不知死活的襲擊。
以往來的官兵往往雷聲大雨點小,他們知道強盜都是亡命之徒,而自己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命值錢得很,誰捨得真豁出去。然而,烏雲寨的衆強盜很快發現了來的這些官兵跟以往不同。雖然他們在下面的山路上撒下不易察覺的鐵蒺藜,雖然他們事先迅速地在唯一一條山路的兩邊山林間點上了幾十只燈籠,準備等官兵一到,就放箭射殺阻攔。但這些官兵卻明火執仗,經驗豐富,避過了地上的危險,老遠便射滅了燈籠,前幾排的士兵,還持有盾牌……於是短兵相接。
沈判與四名錦衣衛驍勇異常,殺人不眨眼,比強盜不知狠了多少倍。眼看着死了十幾名弟兄,鄭不窮又痛又怒,幾乎要扔了柺杖和對方拼死一斗。沈判卻也知道殺戮應當剋制,當即命小牛對強盜頭目喊話。
“繳械投降,知府大人會放你們一條生路,給你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機會!否則——殺無赦!”
擒賊先擒王,擒官先擒大官,鄭不窮便想用八面網魚陣捕住敵方頭領,但那威風凜凜如天將睥睨一般的男人身邊緊緊圍護着幾名好手,如何下網?
鄭不窮想引他單獨出來,便叫囂:“狗官,仗着撈的錢多吃的肥壯就來欺壓我烏雲寨的弟兄,是條漢子的,你就過來和我單打獨鬥,看是你狗官厲害,還是我山大王厲害!”
沈判大聲冷笑:“好啊!瘸腿兒的山大王,沈某今晚就讓你再多拄一隻拐!”
鄭不窮自然不是沈判的對手,他也無心戀戰,邊打邊退,退到一片空地處,一面金絲網從天而降,沈判卻不砍網子,只猛掃利劍,將兩名撒網手的腿砍傷,跌落地上。金絲網落在了沈判身上,卻毫無束縛的作用。這時候,四名錦衣衛已經趕至,與撒網手和鋼叉手搏殺起來。沈判蔑
視地看着有些驚慌的鄭不窮:“料你也暗算不成本座!”不知怎的,沈判對這個人非常沒有好感。本來,他對江湖草莽還是有三分親切的,畢竟都是習武之人。這個強盜頭子,模樣看上去十分平庸,哪裡有什麼領袖的氣派。
沈判追着鄭不窮,要以他來號令烏雲寨的嘍囉投降,更要逼問他徐荷書的所在。
山下的大戰,烏雲寨已經處在慘敗的狀態,還有性命在的一些嘍囉被駭得只有投降的心。大當家蛇兒在堂中不可思議地聽着傳來的戰況消息,然後猛地站起身,去風姿軒找張三。
“張三先生!”蛇兒已經顧不得自己看到的是什麼人,“我烏雲寨今夜有難,請你隨我到山下助陣!”
“是官兵?”謝未也隱約聽到了山下的喊殺聲。
“是的!狗官高聚派了硬狗腿子來……”
謝未朝趙小會看了一眼,兩人心照不宣,立馬拔腳前去。他們自然是不能幫着強盜打官兵,也不能幫着官兵殺強盜,若能在中間說和,讓烏雲寨接受官府的招安,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小未哥!”苑桃想要跟去。
謝未沒有回頭,反倒是趙小會回頭看了她一眼。徐荷書攔住了她。
苑桃一甩手:“不要拉我。”
“你不要去,別讓他們爲了保護你分心。”徐荷書說着,怯弱地看了她一眼。
苑桃靜了一會兒,忽然一手撫着腹部,笑道:“對啊,我不能亂跑,萬一碰着了小未哥的孩子,可就不好了。”
徐荷書看了一眼她平坦的腹部,訥訥地道:“嗯,所以你要小心。”
苑桃拉着徐荷書的手,柔柔地說起了話:“徐姐姐,雖然當時你答應盡力去救我的丈夫,後來卻傳來了壞消息,但我不怪你,我還要謝謝你。只要他還活着,一切就都是很好很好的。”
徐荷書好似沒有聽見。
“徐姐姐啊,我知道你喜歡小未哥。可是呢,他就只有一個,也不能分兩半給你一半。”
徐荷書笑得有點悽然:“那……當然,他是你的丈夫嘛。”
“我想,明天我們就回家去,我要爲他生個兒子……”苑桃甜美地笑着,“婆婆原來一直想抱孫子,我可以完成她老人家的遺願了。我從記事時就跟小未哥在一起玩,以後我們也永遠都不要分開了。”
徐荷書悵然地點點頭。對啊,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名正言順理所應當,十多年鄰里相伴,而她呢,跟他相識不過才半年多,相處的時間更是少得可以——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我祝你們白頭到老,子孫滿堂。但你也要祝福我,因爲還有十幾天,我也要嫁人了。”
“真的?”苑桃簡直喜出望外,“徐姐姐,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徐荷書淡淡應着。
然後,她們彼此安靜下來。徐荷書走到外面,遙望山下可見一斑的夜中的戰場。
謝未與趙小會的及時趕到,救下了被沈判存心戲耍的鄭不窮。
沈判順水推舟不殺鄭不窮,卻也不接兩名援軍的招,直向山上衝去。
謝未攔住了他:“這位長官,請聽我這個局外人一句勸,強盜裡很多本是良民,不可多行殺傷!”
沈判一揚眉毛,打量着這個看起來頗有氣度的藍衣人:“局外人?”
“過路的,雖然此時已身在局中。”謝未恭敬地抱拳,“長官,請不要再殺人了。”
沈判笑道:“除了剛纔已經殺死的,活着的都沒有再殺,難道你看不到?”
謝未也笑:“長官領兵有常遇春之勇,徐達之謀之仁,也必是令出如山,烏雲寨此番可受招安了,然否?”
沈判聽了,哈哈大笑:“好,好,此役的目的自然是招安,只不過不太順利,有點小誤會,死了些人。”說着朝身後的兵丁發令:“佔領山寨,歸順者優待,頑抗者只傷不殺!”
百餘兵丁接令,衝向了其實已空無幾人的烏雲寨。
沈判便向謝未道:“局外人,你先別走,等本官解決了這寨子,咱們聊聊!”
謝未笑道:“好。長官先請。”
沈判首先來到了議事廳。
一個人也沒有。他又到各處看了一看,十幾個嘍囉已經歸降,剩下的就是牢籠裡解救出來的人質,一副人鬼不像的樣子。
沒有發現任何女人。
沈判心裡有點急了。錦衣衛查到的情報從來不會有誤,除非徐荷書現在已經離開烏雲寨了。他不甘心,要部下在各處仔細搜索,務必要找到女人。
來到風姿軒,他被一間別致的小房子吸引了,雖然兵丁已經報告說裡面沒有人,但他還是要親自去看一看。
有小燈一盞。原來是溫泉。
見多了世面如沈判者,也忍不住讚歎起來。想不到強盜窩裡還有這樣逍遙的所在。就連他自己的府邸,也沒有這樣一處佳境。聽說烏雲寨的頭領是個美貌如花的女人,想必那女匪也在這裡泡過身子!沈判不禁面露微笑,脫掉了衣服。
泉水溫得幾乎有點燙。
沈判一邊享受着這舒服到骨頭都要酥了的感覺,一邊在心裡埋怨着京城冬天風雪的凜冽。忽然,他的腿觸到了什麼異常的東西。那絕不是石頭,石頭沒有那麼軟。他移了一下位置,朝那東西上踢去……這下,他確定了。是個人。低頭一看,隱約可見黑色的頭髮在水底飄蕩。沈判既驚且怒,一把將這個人提了出來。
“啊……”原來是個女人。女人背對着他,拼命要掙扎。
“哈哈,好啊,藏在這裡!”沈判幾乎是憑直覺判斷她是烏雲寨的女匪首。
“放開我!”她手裡捏着塊小石頭,朝他頭上砸去。沈判豈會讓她得手,反轉她身體,想看清她的模樣。
蛇兒緊緊捏着那塊石頭,把手伸進了水裡。
在彼此看見對方面容的一剎那,石塊狠狠地攻向他的下|體。
“是你!”喊出這一聲的是沈判,蛇兒卻也同時愣住了。石塊終究沒有碰到他。兩人在水裡面對面,一個赤身,一個渾身衣服溼貼在身上,都呆住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彼此還能再見,在此時此地以這種方式相見。
“淑蓉!”也許還帶着一點驚喜吧,沈判有點陌生地喊出了前妻的名字。
蛇兒如受驚的蛇抽身要退。她的心慌亂得已經不知如何是好,她是痛、恨、怕、愛。三年前,因爲她的不貞,他決絕地休了她。今天,她墮落爲女匪,他卻見着了她。
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端莊溫順的貴婦……
她剛剛來得及將受傷的鄭不窮藏進了溫泉靠着的山壁裡,那裡有一處隱蔽的隧洞——小得僅容一人通行,曾經,她是把那裡當做自己將來的逃生之所,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卻沒想到今天給鄭不窮用了。因爲這樣,她見到了前夫沈判——也許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