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示弱

“太太,六小姐來了。”房媽媽將牆角的油燈挑了亮了些,又隔着紗帳去喊大太太。

牀裡面傳來大太太帶着睡意的聲音,她翻了個身坐起來,房媽媽聽到動靜就掀開帳子,拿了件小襖給她披上,又塞了個深藍雙金的大迎枕墊在大太太背後,轉身去端爐子上溫着的茶。

大太太漱了口,又喝了半杯的茶嘆口氣道:“什麼時辰了?”

房媽媽自懷裡拿出來懷錶看了一眼,道:“丑時末。”她頓了一頓:“六小姐滿身的雨水,眼睛也紅紅的,正跪在外面呢。”

大太太眼角一挑,顯得有些驚訝:“六丫頭?可知道是爲了什麼事?”

房媽媽朝門外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藉着洗漱的功夫,去了二門一趟。”她湊着大太太耳邊,細細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天青?”見房媽媽點頭,大太太沉了臉,手指細細摩沙着茶杯,未曾說話。

房媽媽點點頭,面露鄭重:“奴婢又特意去表少爺院子裡轉了一圈,墨菊還沒起牀,雛菊正端了衣服去洗,她昨晚值夜,說表少爺子時就回來了。奴婢就看了眼盆子裡的衣服,全是乾爽的,沒有淋雨的樣子。”昨晚是子時末開始下雨,如果徐天青沒有淋雨,也就驗證了墨菊的說法。

“天青是個守禮的孩子!”大太太面色稍霽,不知是滿意房媽媽,還是滿意事情的結果,挑眉道:“錢媽媽一走,六丫頭就讓人綁了春雨?那秋雲又是怎麼回事?”

房媽媽低聲回道:“聽婆子說,錢媽媽一走春雨就發了瘋一樣罵六小姐,罵的很難聽,也不見六小姐發脾氣,只聽春雨罵了半天,忽然就掀了桌子,六小姐這才發了火,讓司榴綁了起來。至於秋雲……”她臉色有些難看,這兩個丫頭是她調教,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讓她以後怎麼在大少爺面前做人:“秋雲是大少爺捆的,說是一山從大少爺房裡拖出來的。”

大太太眉頭微皺,沉吟了半晌才道:“讓她進來吧。”

房媽媽點頭走了出去,轉身便領着析秋進來。

析秋從佟敏之的院子出來,直接來了這裡,又在雨裡淋了,身上耦合色的褙子,裡頭的芙蓉色小襖皆溼了半邊,髮髻上也垂着水珠,臉色顯得疲憊而蒼白,她進門跪在了大太太的牀邊,低聲道:“母親!”低低哽咽起來。

看見她的樣子,大太太皺着眉頭己不可查的鬆了鬆,聲音透着柔和:“地上涼,你這是做什麼,衣服又沒有換。”朝着房媽媽道:“讓司杏取六小姐的衣服過來,就在這裡換了。”

房媽媽端了繡凳,又扶了析秋起身:“六小姐快喝杯茶,有什麼話慢慢說。”將茶遞給她,自己走了出去,還體貼的關上了房門。

大太太就看着析秋,略帶着審視,並未說話。

析秋眼淚垂了下來,羞愧的低頭道:“女兒違逆了母親,母親還這樣寬宏,女兒無地自容……”

大太太眼底露出滿意之色,坐直了身子攏了攏身上披着的褙子,這才問起原因:“到底怎麼回事?”

“適才女兒一時氣不過,將……將春雨綁了。”並沒有告狀的意思,只將事情的結果告訴了大太太:“女兒原本想等母親起牀後請母親做主,可是一時氣不過就……”將事情講了一遍,卻故意未說春雨秋雲的目的:“女兒該請母親做主的,是女兒魯莽了……還請母親責罰!”

析秋垂着臉,無措的坐在繡凳上,大太太看着她,嘆口氣道:“這點小事,你又何必如此,不過是兩個丫頭。你性子向來敦厚,定是氣不過了才如此做的,我瞧着那兩個丫頭也着實沒了分寸,原瞧着還算機靈才送到老七那裡去,如今到是我看走眼了。”她頓了頓,沉吟了片刻又重新靠回了枕頭上:“你這孩子也太過軟弱了些,不過這點事,就讓你這半夜淋雨,鬧的一府不安生。”

析秋又跪了下來,擡着頭淚眼朦朧的看着大太太,自責道:“是女兒做事欠考慮……辜負了母親!”語氣真摯,彷彿內心做着強烈的掙扎。

大太太忽然笑了起來,拿出自己的帕子,親切的遞給析秋:“大家小姐,這像什麼樣子,快擦擦眼淚!”又朝門外喊來房媽媽:“那兩個丫頭也別送過來了,直接派幾粗使婆子,送到通州的莊子裡去。”竟是問也不想問,就要把人送走了。

無條件信任析秋,這是在擡舉她。

房媽媽推門進來,微微詫異,卻笑着應着了。

析秋眉頭略蹙了蹙,大太太這樣自然有佟慎之的因素在裡面,可大太太眼下明顯是賣了她一個面子,兩個丫頭是大太太的人,自己不但打了還直接綁了起來,這等於是在打大太太的臉,可大太太卻什麼也沒有說,就把人打發了。

以大太太的爲人,這樣做必然有緣由……

難道婚事已經談到這樣的地步,所以才什麼也不問,就給她天大的面子?

析秋想到昨晚徐天青的話:“武進伯府共有三位公子,任大公子捐了個四品同知,正打理着府上的庶務,二公子是庶出,與我同科也是今年下場秋闈,三公子雖有些頑劣,但爲人還算仗義!”徐天青畢竟是男子,看問題的角度與女子截然不同。

析秋當時顧着佟敏之,沒敢細問:“多謝表哥了。”

徐天青卻有些不解,問道:“六妹妹何以打聽武進伯府的事?”他忽然臉色一變,身體一寸一寸變的僵硬起來:“難道姨母她……可是你才十二歲……”話說不下去,十二歲是也到了考慮婚事的年紀了。

析秋心底無奈,臉上卻掛着得體的笑容:“沒眼的事,三姐姐四姐姐都還沒定呢。”

徐天青募然鬆了口氣,臉色也一點一點恢復過來:“也對,也對!”

現在想想,若真只是頑劣,堂堂伯公府又怎麼會在她們這樣的人家選個庶女做繼室。

難道滿京城就尋不是家世清白,品貌端莊的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