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守孝

蕭四郎進了門,析秋喃喃的看向他:“四爺……”

“怎麼了?”蕭四郎擰了眉頭走過去,見析秋的表情有些怔忪,不由露出擔心的樣子:“出了什麼事?”

析秋想到邱媽媽剛剛說的話,大太太去了……就在今天下午……

她心裡的頭感覺很怪,傷心難怪不捨自是不會,可也沒有多少的高興,因爲她從來沒有盼望大太太真正的離開,似乎是習慣了吧,習慣了想到佟府就想到想到大太太,因爲她在她整個少女生涯中所佔的位置太重要了。

讓她難以忘記,更無法釋懷。

和大太太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日日如履薄冰的討着生活,和七弟和姨娘見面不敢說話的日子……她小心翼翼的討好,處心積慮的藏拙,等等,實在太多了,多的將她整個青春裝滿了,多的無時無刻每一件事都與她脫不開關係。

可是如今這個人,就這樣走了。

析秋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彷彿大太太代表着她的一段人生,不管她帶來的是好或是壞,可是那都是她的人生,在今天,在大太太突然去世的消息中,她在佟府的一切和過往,似乎也變的那麼遙遠……她看向蕭四郎,去想當初的無數個難熬的日夜,卻覺得是那樣的不真實。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伸手環住蕭四郎的腰,靠在他的胸前,低聲道:“大太太……去了。”

蕭四郎身子一怔,但也是隻是愣了一愣,他摟住析秋慢慢的撫着她的後背,輕聲道:“那我明日帶敏哥兒去一趟。”

“嗯。”析秋點了頭,想了想又道:“我讓岑媽媽準備三牲祭品,這幾天恐怕要勞累四爺多跑幾趟了。”她在月子裡回不去,炙哥兒還太小也不能帶去,但因是嫡母除了要去的禮節不能少,她和炙哥兒以及敏哥兒也要穿了孝服,至於蕭四郎,便是不能日日待在那邊,但也要每日去走個過場露了臉面纔是。

蕭四郎點了頭沒有說話,依舊是抱析秋在懷中,他能理解她的此刻的感受,便是當初蕭延誠死時那樣,或許在彼此心中厭大於喜,但是不管你對他如何的恨或是討厭,但終有一點是永遠也無法抹滅更無法否認,在漫長的日子裡,對方在你生命中所佔據的重要性。沒有了這個人,在那一刻裡彷彿是缺失了一塊一樣,竟然有一些不完整,好像是隔斷了自己的過去和現在,沒有聯繫,彷彿那不是你的人生,現在再去回想,就覺得那樣的遙不可及,那樣的不真實……

他甚至產生了懷疑,就如當初蕭延誠在他面前倒下去時,就如當初搭弓射箭他射的是丹藍而不是蕭延誠一樣……

“四爺。”析秋靠在蕭四郎的肩頭,悶悶的道:“四爺不用擔心……其實,妾身並沒有傷心。”說着她想到自己的腿,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來:“……當初跪在三姐姐的院子裡,地上的雪彷彿無數的繡花針一樣扎進我的腿膝間,我當時很老實的跪在那裡,可是在心中卻罵了無數個人……”她語氣輕鬆的道:“我就想,若是大太太有一天死了,我一定不會給她守孝,我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如何對待庶女的,我們姐妹幾個過的是怎樣的艱難……”說着又嘆了口氣。

蕭四郎沉默的聽着她說話,她說的很輕鬆,但是他卻知道,因爲那次她落了腿疾,在其後的很長的時間內,她吃了許多的苦,便是現在也沒有完全的康復,但她現在說起來,卻好像只是小孩子偷吃了糖果,母親輕罰她一樣,那樣的漫不經心……

他心疼的摟着她,在她發頂親了親,安慰着:“傻丫頭,都過去了,從前已經結束了,將來你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家!”

“嗯。”析秋點着頭,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她不知道爲什麼會流淚,或許是爲大太太,或許是爲她自己,她迴應蕭四郎:“妾身有您,有炙哥兒,有敏哥兒……還有許多許多的人,妾身覺得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蕭四郎鬆開她,捧着她的臉輕輕吻着她的眼淚,疼惜不已:“別哭了……即是幸福,就不該哭。”說着,又親了親吻他的嘴角,喉間也是呢喃出一句話:“有你……我也很幸福。”

“四爺!”析秋推開蕭四郎,紅着臉道:“妾身沒有洗澡沒有洗頭……”蓬頭垢面的,她自己都不願照鏡子看。

蕭四郎卻是擦了她臉頰的淚,挑了挑眉彷彿是無聲的反抗,又摟着她親了親:“便是再難看的我也見過。”意思是,我不介意。

析秋聽着卻是眉頭一擰,嗔瞪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靠在他肩頭:“不知道家裡頭這會兒是不是亂成一鍋粥了。”

可能,第一個受不了的便是梅姨娘吧。

佟析玉今年十三了,大太太這一去佟府就是要守孝三年,三年後佟析玉已經十六歲了,若是運氣好能定了人家,三媒六娉之後也要一年後……那還是想的好的,不好的呢,佟析玉畢竟是庶女,陪嫁也不會有多少,高不成低不就的想說的好人家談何容易,若是十七能嫁出去倒也不錯,可就怕到時候一拖再拖,她的婚事很可能就這樣拖沒了……梅姨娘如何能不着急。

“你若不放心,我去看一看吧。”蕭四郎擰了眉頭:“正好我也有事找岳父和聞賢商議。”

析秋聽着一愣,問道:“何事?”

“任雋的事。”蕭四郎淡淡的道:“我和任雋也是一場交情,平涼之地以他所行三年必是有去無回,若是任三奶奶願意陪同,平涼那邊我可以幫忙打點,一家人在那邊雖不如在京城富足,可總有人照應他,也不至於太落魄。”

析秋知道蕭四郎的意思,任雋花天酒地這麼多年,身體早就被酒色掏空了,這一去長途跋涉平涼又是清苦之處,去了還不單只是過日子,還要服勞役,任雋如何能受的了,若是佟析言能去,一家人在一起熬過這三年,到時候回來守着武進伯府分出的財產,做些買賣,雖不能和從前比,但拮据些過生活也不是不可。

但是,她卻覺得佟析言不會去。

“那四爺去吧,和大老爺以及大哥說一聲也好。”這也是蕭四郎的能力和心意,對方領不領是一回事,他們送沒送又是另一回事,她雖不在意這些,但也要看對什麼人,如任家這樣的情況,事情還是擺在表面上比較好一些。

蕭四郎便點了頭站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臉道:“那你早點休息。”說着一頓又道:“炙哥兒讓周氏帶着吧,你若想帶等出了月子也罷,這會兒還是你的身子最重要。”

“知道了。”析秋點了頭,又道:“四爺再派人去和二哥說一聲吧,鑫哥兒總是要去的。”

蕭四郎目光動了動,點了頭沒再說什麼,掀了簾子出了門。

岑媽媽進來了,回析秋的話:“一時間三牲祭品籌出九臺來也不易,奴婢明天一早想出去一趟,將東西湊齊……您看去遲些可行?”

“你看着辦吧。”析秋點了頭又道:“你帶着春柳和碧槐回去,看看家裡頭可有要幫忙的,若是人手不夠就將他們兩個留在那邊幫忙,實在不行去醫館裡將金大瑞家的叫過去跑跑腿。”

岑媽媽點頭應是,出了門,府裡頭顯得很安靜,便是周氏也是將炙哥兒抱的遠遠的,大家都知道夫人的嫡母去世了,這會兒夫人定是傷心難過,哪裡還敢出聲鬧騰。

晚上析秋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邱媽媽的話不停在她腦中迴旋,她並未和蕭四郎說大太太很有可能是被佟析言氣死的,畢竟那不是光彩的事,可是想到佟析言她也是不得不嘆氣,大太太都已經是這一等田地了,你何必多此一舉呢,還白白擔了這樣的名聲。

若是傳出去,恐怕往後在京城她也別想立足了。

忤逆嫡母,誰能擔得起這樣的罪名!

胡思亂想了一夜,析秋下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半夜她彷彿是聽到了炙哥兒在哭,驚醒過來喊春柳進來:“炙哥兒是不是在哭?”

“沒有!”春柳幫析秋倒了杯水遞給她:“夫人要是不放心,奴婢過去瞧瞧吧。”

析秋點了點頭:“去問問夜裡吃了幾次奶,乖不乖……若是不行還是抱來我這邊吧。”春柳應是出了門,不一會轉身進來,回道:“夜裡吃了兩次,換了四次尿布,這會兒挺好的……奴婢見他睡的香就沒抱過來,夫人就安心睡吧,沒事的。”

析秋想了想也沒再說什麼,重新躺下去卻怎麼也睡不着,等天快亮時岑媽媽進來和她打招呼出門,她問道:“四爺昨晚幾時回來的?”

“像是下半夜,我早上去的時候,見天誠下半夜打了水去給四爺梳洗……”岑媽媽一一回了:“那奴婢出去了,早些回來四爺也能早些過去。”

析秋點了點頭,岑媽媽便出了門去。

周氏將炙哥兒抱過來,析秋摟在懷裡見他正睜着眼睛,眼睛骨碌碌的轉着,一會兒落在析秋的臉上,一會兒又落在頭頂的帳子上,析秋眉梢微挑就拿了牀邊先前她包着頭的大紅抹額來,在他眼前晃晃……果然就瞧見炙哥兒的視線,跟着紅色在轉動。

析秋又鬆了口氣,至少視力沒有問題,她又對周氏說:“你在他左邊拍手試試看。”周氏聞言,就輕輕的在炙哥兒的左耳邊拍了拍手,炙哥兒彷彿受了驚一樣,立刻轉頭去尋聲源……

周氏看着析秋,就有些納悶的問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麼?”她沒看明白。

析秋朝她笑了笑,並未回周氏的疑問。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於緊張,但在這裡醫療條件太過落後,由不得她不緊張……生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並且能養大成活的機率實在是不到一半。

稍後她問道:“昨兒晚上睡覺是抱在手裡睡的,還是放在牀上睡的?”

“上半夜奴婢抱着的,一放下哥兒就會哭鬧……下半夜睡的熟了,就放在牀上了。”周氏垂着頭回道。

析秋聽着便擰了眉頭,想了想道:“從今天開始,但凡他睡着了,一律不準抱起來,除非是要吃奶或是尿了拉了,否則決不能抱着他睡覺。”一頓又補充道:“若是哭就讓他哭,孩子哭一哭也並非壞事。”

“這……”周氏有些爲難的看向析秋,她畢竟只是奴婢,哪裡敢讓小主子哭,聽析秋的話她不由露出兩難的樣子,析秋見她這樣便擺着手:“算了,這段時間你還是在房裡架個小牀吧,晚上我來帶他。”

纔不過幾天的時間,就養了這樣的習慣,往後怎麼辦!

正說着,蕭四郎進來了,析秋剛剛說的話他一路進門也聽到一些,心裡有些不以爲然,待周氏出去房裡只剩下她和析秋,蕭四郎低聲道:“他還這麼小,若是教規矩以後慢慢來便是,何苦讓他哭着。”

“規矩只有現在開始教,將來等他明白了,再去教規矩也來不及了。”析秋說完不想和蕭四郎討論這個話題,便問道:“四爺去那邊了?家裡頭還好嗎?”

蕭四郎在牀前坐了下來,看向炙哥兒,還是忍不住從析秋懷裡接過來自己抱着,一邊看着炙哥兒一邊回道:“壽衣一應東西早已備齊了,常來往的府邸也去報了喪,並無慌亂。”說着看向析秋又道:“我稍後和二哥同去,鑫哥兒和敏哥兒那邊,我已和宋先生打過招呼了。”

析秋應是,待蕭四郎帶着敏哥兒去了佟府,她這邊也讓人給她別上了白花,炙哥兒的襁褓上也掛了孝。

太夫人原本定了今天回侯府參加佟析華的除服禮的,可是這邊除服禮還沒辦,那邊大太太又去世了,鑫哥兒的孝服也不用脫了,若是二夫人的孃家人在到是不用服孝太久,畢竟佟家已經不算是正經的外家了,可如今二夫人儼然也沒了孃家,所以鑫哥兒還要再繼續服孝一年。

“病了這麼久,我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她似乎是老二婚事那一次……”太夫人淡淡說着,眼底露出無奈來,不由自主的便聯想到當初她有意讓析秋嫁給蕭延亦做續絃的事,若是當時的事情成了,只怕現在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吧,她心裡頭想着又覺得的荒謬,也不過轉眼的功夫她換了話題道:“可問了停靈多少日子?”

這個析秋還真沒問過,不由搖了搖頭:“這個倒沒聽四爺說起,不過天氣越來越熱……”應該也不會太久。

和太夫人兩人說了許久的話,就聽到門口有鞭炮聲傳來,應該是這邊送去的祭品的出門了,太夫人便揉着額頭彷彿很累的樣子站了起來:“你歇着吧!”析秋便讓碧梧送太夫人回去。

阮靜柳和太夫人迎面碰上,她朝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點了點頭道:“剛剛秋丫頭還唸叨着你,快進去吧。”

阮靜柳應是,送太夫人出去她便進了門,析秋見到她便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一天一夜也不見人,問了人也不知你下落……”

“沒什麼。”阮靜柳目光動了動:“就是有些不舒服,在家裡歇了歇。”顯然有事沒有說。

析秋見她如此,也不便細問,阮靜柳又道:“大太太過世了?”說着,在析秋的牀前坐了下來。

“昨天入夜前去的。”析秋淡淡的回道,阮靜柳聞言點了點頭,沒再提大太太,她對大太太的印象一直不好,也覺得沒什麼可多談的,早就該死的人,現在去了大家也輕鬆一些。

“醫館還好吧?”析秋輕拍着炙哥兒問道,阮靜柳聞言回道:“還好,羅六爺談成了一筆保定的買賣……”說着一頓看向析秋,面含笑容的道:“你知道是誰介紹的?”

析秋聞言一愣,問道:“是誰?”阮靜柳便笑着道:“佟二老爺。”

“二叔?”析秋驚詫的看着她:“羅六爺什麼時候和二叔有了聯繫?”

阮靜柳對生意上的事一向也不在意,她也只是聽說了大概,便回道:“說是福貴牽的線,中間他們還跑了一趟保定,具體如何回頭不如你招了羅六爺回來細細問一問。”

難怪司榴後來託人帶信過來,說是有急事要辦要出門一趟,過些日子再來,原來福貴中間還去了一趟保定,她竟然一無所知。

不過倒也不奇怪,二老爺和大老爺不同,大老爺爲人謹慎步步求穩,但二老爺卻是激進的,若是有捷徑就不會走大路的人,他在保定不會安分析秋早就想得到,譬如他開了私塾收一些寒門子弟,甚至供人讀書科舉的事一樣……

“不說這些。”阮靜柳想了想道:“我這些日子可能要出門一趟,不能常來,你自己多保重身子,若是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沒有說去哪裡!析秋覺得奇怪,有些狐疑的看着阮靜柳,總覺得她這些日子變的神神秘秘的,阮靜柳見她的樣子,就失笑道:“這樣看着我作甚,放心,我一直安分守己,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以前有些事情要辦,要費點時間和精力處理一下,不過一個月我就會回來。”

析秋還是不信,阮靜柳便笑着道:“保證不會有事。”說完,低頭去看炙哥兒,逗着炙哥兒說話。

“那你自己保重。”她不願說,析秋也不好問,便只能說這些,阮靜柳聞言點了頭道:“嗯。”

佟府內,掛着白番白燈籠的靈堂內,一具紅棺當中呈放,長明燈的火光在風中跳動,棺材內大太太一襲正紅壽衣,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平日裡精光熠熠的雙眸此時緊緊闔着,雙手擺在身側,依舊是緊緊握着拳頭,彷彿想要抓住什麼,緊緊的不願鬆手……

沒有生氣便是如此刻這樣吧,大老爺負手站在前頭,看着髮妻,便想到年輕時她們彼此相伴,相濡以沫扶持的那幾年,日子雖磕磕絆絆但卻過的滋味,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愛情親情變的不同了呢,他也說不清楚,只覺得眼前躺着的人他覺得陌生,但縱然感覺到陌生,可心裡那缺失了一塊的痛,卻依舊是那樣的顯著。

他嘆了口氣,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去觸摸大太太的面容。

不管是孃家,還是在佟府的幾十年,大太太一直意氣風發精明強幹,無論什麼事情彷彿就沒有她不能處理的,無論什麼事情她都要緊緊握在手裡,每時每刻不突現自己的重要和地位……但是曾經的精明強幹卻也變成現在的死氣沉沉,曾經的無事不能卻也逃不過死亡的籠罩,大老爺就這樣站着,像是明白了什麼,面上卻又變的越加迷茫起來。

飛鳳……至此地步,不論你我誰對誰錯,我只願你能得一安穩來生,我只願……你我再不要相遇。

佟析硯跪在靈堂前,用帕子擦着眼淚哭的肝腸寸斷,她每每想到大太太的死和她有關,便怎麼也難以釋懷,若非是她不爭氣,若非是因爲她,佟析言又怎麼能有那麼惡毒的話的說出來,又怎麼會將母親氣死。

她想到此便恨的牙癢癢,恨佟析言更是恨自己!

江氏走過來,扶着佟析硯小聲勸道:“四姑您也要寬寬心,娘病了這麼久受了那麼多的苦,說句不孝的話,她走了也能少受些苦,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你若是心中放不下,更該仔細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些,娘在天之靈也能看見,心裡也安心一些。”

佟析硯哪能聽的進去,抱着江氏,便倒在她懷裡大聲哭着。

對面,披麻戴孝跪着哭着的愈加悽慘的,還有佟析玉,她的人生似乎在大太太過世的那一刻,就註定了走上岔路,三年的孝期……她想一想都覺得絕望,她努力的提升,努力的想要像六姐那樣,無論任前還是人後,都能那樣與衆不同都能處變不驚,她努力學禮儀,努力讀書,努力學刺繡,可是到今天爲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極大的諷刺。

三年後,她十六了!

佟析玉用帕子捂住臉,靠在自己丫頭的肩上,幾乎哭暈了過去,靈堂外頭羅姨娘幫着江氏和邱媽媽接待客人,夏姨娘才滿月自是不能出面,梅姨娘在昨天晚上就氣血上涌病倒了,這全府裡也只有她能給江氏搭把手了。

“三姑奶奶回來了嗎?”羅姨娘輕聲問身邊的素錦。

素錦搖着頭,低聲回道:“奴婢沒有瞧見,聽昨晚去報喪的婆子說,三姑奶奶連門都沒讓她進去,她只在外面說了大太太過世的話,緊接着就聽到院子裡頭,三姑奶奶瘋了一樣的笑聲,她當時只覺得毛骨悚然,一刻沒停就趕緊回來了。”

羅姨娘冷笑一聲,想到當初叱吒風雲和大太太鬥了十幾年的王姨娘,又想躺在裡頭的大太太……當初兩個人幾乎霸佔了大老爺的全部,現在呢,真正能走到的最後的,卻只有她和夏姨娘……所以說,這世上沒有真正的輸贏,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

來來往往的弔唁的人很多,江氏抽了空進來陪陪佟析硯,這會兒來往女眷她還是要接待,佟析硯由代菊扶着回去,剛出了靈堂,便有人唱到:“蔣大人到!”

佟析硯聞言身子幾不可聞的便是一抖,目光不由自主的就朝二門看去。

遠遠的,就看到一身素色直綴的蔣士林,玉樹臨風踏步而來,比起以前他成熟了許多,但人卻瘦了一些……佟析硯目中滿是悲痛,狼狽的收回目光飛快的道:“我們走!”說完,頭也不回的朝另外一邊而去。

蔣士林遠遠的就看着飛快離開的佟析硯,他擡起手臂,一聲:“析硯”便卡在喉嚨裡……他們現在已經沒了關係,在如此情境之下,他又能用什麼姿態去和她說話呢。

蔣士林長嘆一口氣,垂了目光步履沉重的進了穿堂。

一連七日,蕭四郎每日都要去佟府一趟,七日後大太太的靈位停在普濟寺中,做了七七四十九場的道場……析秋滿月出月子那日,正好是大太太入葬的第二日,因爲是在孝期,炙哥兒的滿月酒便沒有再辦,只一家人在家裡頭吃了飯,第二日她穿着滿身的素白,回了一趟佟府,在靈堂前哭了一陣上了香……

析秋先去見了大老爺,大老爺到還好只比以前老了一些,精神看上去還不錯,後又去了夏姨娘的房裡,見了夏姨娘,母女兩人說了許久的話,夏姨娘將佟析環抱出來給析秋看,析秋頓時就喜歡的不得了:“難怪她們常說和我相像……”說着大眼明亮,抿脣笑着:“果然像的很。”

夏姨娘見析秋喜歡佟析環,心裡頭高興的不得了:“若她真能像你,那也是她的福氣……這府裡頭如今誰不說她福氣好,出生的正是時候。”看的出來,夏姨娘很疼愛佟析環。

析秋抱着夏姨娘,生產後她豐腴很多,臉色也好看許多,析秋看着她便會有種錯覺,她們是姐妹而非是母女。

武進伯府的聖旨在大太太去世第二天就下了,彷彿是有所顧忌,還是聖上有別的心思,總之聖旨上只提了對任雋的處理,流放平涼,一月後啓程……夏姨娘便拉着析秋問道:“任姑爺是這兩天啓程吧?”

佟析言自大太太過世自始自終沒有回來過,所以任家的事她們也只是聽外面的人說說。

析秋點了頭,回道:“應是明天。”夏姨娘嘆了口氣:“三姑奶奶也是命苦的,不過也就三年,如果能改一改三姑爺的性子,熬過這三年往後兩個人互相扶持着過日子,也並非是壞事。”

人常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可析秋卻覺得,如任雋這樣的浪子,只怕是金山也喚不回。

她抱了一會兒佟析環,夏姨娘又問了許多炙哥兒的事情,一心想見一見,析秋笑着道:“等過了大太太的七七,我便抱回來給您看看。”

“好,好!”是她的親外孫,她怎麼能不想,夏姨娘點了頭道:“也不要勉強,這些日子外面熱的很,吩咐了下人要緊着點心。”

析秋點頭應是,正說着外面有聲音傳了進來,隨即秀芝隔着簾子道:“六姑奶奶,姨娘,八小姐和梅姨娘來了。”

析秋聞言眉梢微挑,梅姨娘大病未愈一直纏綿在病榻,怎麼這會兒來了,她和夏姨娘對視一眼,道:“我出去看看吧,您就別出去了,免得給妹妹過了病氣。”

夏姨娘應是,看着析秋出了門。

析秋到梅姨娘便是嚇了一跳,她由佟析玉攙扶着進來,臉色蠟黃彷彿風乾了一樣,看來,她是真的急出病來了,佟析玉也是臉上沒了光澤垂頭喪氣的樣子……

“知道您回來了,我就想來看看您,八小姐也惦記着您,前些日子就想去府上的,可有孝在身也怕衝撞了不吉利,只能心裡乾着急了。”梅姨娘乾巴巴的說着,看向析秋就滿目的期望。

佟析玉目光則是直接了許多,不躲不閃打量着她,生過孩子後,六姐姐比以前稍稍胖了一些,但人卻越加顯的明豔照人,便是一身素白沒有半點首飾,也是雍容高貴的樣子……

佟析玉羨慕不已,心中就越加顯得失落。

“你有什麼事情,讓八妹妹來和我說一聲便是,何苦自己親自來。”析秋擰了眉頭說着,聲音輕輕柔柔。

梅姨娘笑着:“六姑奶奶還是這樣善解人意。”

其實她到也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怕析秋忘了她們母女,來走動走動罷了。

“六姐姐。”佟析玉笑着問道:“聽說炙哥兒長的很可愛,我只常聽他們說,卻一次沒見過,您什麼時候帶回來走動走動?”說的有些不自信的樣子。

析秋笑着點頭,回道:“過些日子就帶回來,你是他八姨母,自是要見一見的。”

佟析玉聞言抿脣笑了起來:“我前些日子閒着給他做了幾件小衣裳……我針線一向不如六姐姐,就怕您嫌棄。”

“怎麼會。”析秋笑着道:“我一直不得空做,有八姨母爲他做衣裳,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佟析玉聽着心裡便鬆了口氣,和梅姨娘對視一眼。

析秋送走佟析玉母女,便去了佟析硯那邊坐了一會兒,佟析硯見到她便紅了眼睛,析秋勸了一陣,佟析硯便小聲道:“……那天,在府裡見到他了。”

不用解釋,析秋也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她握了佟析硯的手,道:“事情都過去了,我們要向前看,不管是爲了母親在天之靈能夠瞑目,還是爲了給那些人看,我們都該好好的……”說着一頓又道:“你若是整日裡以淚洗面哭壞了身子,家裡頭可就真的剩大嫂一人操持了,她也辛苦的很,裡裡外外一個人,你在的話好歹也能幫她一把。”

佟析硯抹了眼淚,嘆了口氣:“你說的我都明白,可心裡卻總是放不下。”說着一頓又道:“大嫂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有羅姨娘幫襯着,她素來能幹大嫂也落個清閒,一些不顯重要的事都交給她去打理了。”

析秋聞言點了頭,想到羅姨娘八面玲瓏的樣子:“也正適合她!”頗有些打趣的口氣,佟析硯聽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總算好了許多,看着析秋問道:“八妹妹和梅姨娘去找你了吧?”

析秋聞言點了點頭,佟析硯就撇了嘴道:“母親去世她就病了,知道的還以爲她多傷心,實際上還不是爲了八妹妹的婚事,着急上火,這守孝三年她怕熬不起……”說的有些酸溜溜的,析秋也能理解,和她們不同,她是大太太的親生女兒,總歸心裡是真的難受,佟析硯又道:“算了,我也理解,八妹妹年紀也不小了,這麼一耽誤還不知到猴年馬月呢……況且,父親年紀也不大,現在大嫂當家還好些,若是將來……八妹妹婚事只怕難上加難。”

這也正式析秋擔心的,若是大老爺再續絃怎麼辦?

他們做子女的總不能攔着父親續絃,也不可能去問大老爺:父親,您不續絃行不行……只能看大老爺的意思,走一步看一步。

“還有件事想要和你說。”佟析硯凝了眉頭說着,析秋聽着點了頭道:“你說。”

佟析硯想了想,道:“是大哥,摺子已經批覆了,大哥過些日子就要回保定了。”

析秋聞言點了點頭,大周祖制,官員無論在何位置若有至孝在身需丁憂,這件事她早想到了,到也不顯得驚訝。

其實,換個方向來說,現在朝中政局穩定,江南和衛輝兩處的戰事已接近尾聲,閔大人走投無路跳河自殺,閔家全族悉數被擒,至於衛輝叛軍也只有最後滑固縣困守着,但也不用幾日,想必韓大人就能得勝回朝,屆時朝中馮楊兩位閣老致使,頂替上劉大學士和翰林院的吳大人,這位吳大人曾是二皇子年幼時的侍講,年紀不過五十出頭,無論資歷還是背景都是當之無愧入閣拜相,政局如此穩定佟慎之在翰林院也只是熬資歷而已……

還不如此刻停下來歇一歇,讓大老爺在朝中拼一拼,若是三年大老爺能晉位,他這守孝三年也不是全無所獲,若是大老爺不能晉位,他隱退三年適巧宮中幾位皇子都已經長大……可能還有別的機遇也未可知。

她暗暗點頭,或許佟慎之也正是如此打算的。

晚上,她將此事和蕭四郎說了一遍,蕭四郎並不顯得詫異:“聞賢已與我提起過。”說着一頓像是安慰析秋一樣:“大老爺庶吉士出身,外放前也曾官至翰林院侍講,這一次朝中動盪,翰林院空缺以及工部都有空缺,我已與岳父詳談,若無意外,工部左侍郎一職……”析秋不待蕭四郎說完,便滿臉驚喜的道:“您是說大老爺……會升任工部左侍郎?”工部官員這一批因爲滑固縣的事被參奏很多,自就有官位空缺出來。

蕭四郎看着她滿臉的笑容,心中也宛若太陽初升晴空萬里,笑着點了頭。

析秋頓時就覺得鼻尖發酸,大老爺熬了這麼多年,當年他曾是宣寧侯岳父之時,是吏部侍郎胞兄之時,多少次回京的機會他都放棄了,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今天,又委身在六部待了一年多,總算有了出頭的一天。

她又輕笑起來,就抱住蕭四郎笑着道:“妾身何德何能嫁給四爺!”滿心的感嘆。

她知道,大老爺能夠順利升遷必定和蕭四郎從中周旋有很大的關係,否則朝中這麼多人,有多少人比大老爺資歷老的多,爲何單單是大老爺升遷,這背後若沒有人打點,又怎麼會如此順利。

“傻丫頭。”蕭四郎也顯得很高興,見析秋含笑的明豔的宛若夏花的面容,便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吻了下去……析秋有些情迷的抵着他,含着內疚紅着臉道:“四爺……妾身有孝在身……”

蕭四郎擁她在懷,平復了氣息低聲應道:“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受控制而已,析秋卻覺得內疚,她懷炙哥兒十個月後面又是坐月子,沒想到現在又守了孝期……愧疚的道:“要不然……”手便順着蕭四郎的胸口滑了下去,臉上已經緋紅一片,低着頭根本不敢看他。

蕭四郎看着她的樣子,越發的疼惜,揉着她的發頂道:“我去將炙哥兒抱過來。”有炙哥兒在,他也能分散了注意力。

析秋就坐在那邊,看着他背影,心裡軟軟的,彷彿一碰即化……又覺得慶幸,若是換做的旁的人,可能她懷孕之初便要擡了通房上來,即便是蕭四郎不提府中也有人會提,可是到現在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過此事,大家都裝作不知道,她很清楚這是爲什麼,因爲所有人都知道,蕭四郎曾經發誓此生絕不納妾,大家都明白也清楚他的脾性,所以便是在這樣的局面之下,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說出半個字。

第二日一早,任雋被侍衛押解出京城,析秋沒有去但卻聽府中下人聊起,說是任夫人哭暈了過去,但佟析言卻是自始至終冷靜異常,只在任雋經過時遞了一包換洗衣裳給他,被關了幾個月的任雋已經瘦弱的不成人形,便是走路也是東倒西歪的……這一路長途跋涉,析秋很懷疑他能不能活到到平涼。

任雋走的第七天一大早,任府便有人來報喪。

武進伯在熬了一年之久後,去世了!

第二日,析秋梳洗好,將炙哥兒交給太夫人和周氏照看,便帶着春柳和碧槐去武進伯府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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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超級感動…這麼多評價票,愛你們…。終於結束了我二百五的生涯…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