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位藤大奶奶果然是位妙人!
她敢站在太夫人面前,和她討論侯府的進出賬,析秋不由奇怪她腦子裡的思維邏輯是怎樣的構造法。
她自己都說了,蕭家人人尊貴非凡,藤家莫說壟斷了運河上的漕運,就是整個大周的漕運都在他手裡攥着,比起蕭府他們也還不夠資格。
太夫人能沉着氣,客氣招待她,看的不過是五爺的面子,不管如何五爺總歸是蕭家的五爺,這面子上的事無論如何都要給的。
但藤大奶奶顯然沒有領情,析秋暗暗想着,她是不是覺得聖上是因當初藤家的支持,才順利登基,他們手裡和東昌伯府一般,握着聖上致命的弱點,聖上顧念此事所以高看藤家一眼,藤家便能借助此事,一躍龍門重振門楣?
可她怎麼不想想,最難測的便是聖意,聖上能捧便就能壓,覆手頃刻間就能從雲端墮入泥沼,若真有那樣的時候作爲百年功勳的侯府,就是他們最後的依仗,他們是姻親只有依附侯府,他們即時纔有可能保住性命。
居安思危!
顯然,藤大奶奶沒有想到這些,她所能看到的,便是五夫人分家拿到手的那一點財產,堂堂富甲一方的藤家竟來和侯府來算計這微薄財產。
析秋嘆氣,她有種想剖開藤大奶奶腦子研究一番的衝動。
她心裡想着,就拿眼睛去看五夫人,就見五夫人適時的面色一變,突地站起來去制止藤大奶奶:“大嫂,快別說了。”說着,拿着帕子去擦眼角又去和太夫人道:“娘,我大嫂只是一時話趕話,您可千萬別生她的氣。”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析秋微微挑眉。
太夫人將手裡的茶盅,砰的一聲慣在炕几上,眼角一眯目光凜厲而懾人,析秋在這一瞬間似乎見到了蕭四郎,同樣的眼神附有殺氣,無形的壓力便就這樣撲面而來,藤大奶奶和五夫人當即面色一變,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娘!”暖閣外,蕭延庭也聽到藤大奶奶的話,騰的一下掀開門簾子衝了進來,在太夫人發怒前,什麼也沒有說直直的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來:“娘,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您打我罵我吧……”
五夫人和藤大奶奶看到蕭延庭突然進來,臉色越加的難看。
二夫人臉色一沉,就從炕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蕭延庭:“五弟,我雖在府裡只有幾年,可我清清楚楚看見,娘對你對晟哥兒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對你更是視如己出,便是侯爺也從來當你是親兄弟,何時有過例外。”二夫人說完,蕭延庭跪在太夫人面前,立時的面色灰敗如喪家之犬,她又道:“五弟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娘都是能包容便包容,從未有過真正的苛責,可是你捫心自問,此次娘是爲何讓你們分出去的?娘分給你們的田產宅子到底少不少,你自己心裡該是比誰都清楚纔是,你今日竟然就這樣讓五弟妹帶着一個不知所畏的人,到娘面前來無的放矢,我真是看錯你了!”
蕭延庭被說的無地自容,跪在太夫人面前啪啪扇着自己耳光。
太夫人擰着眉頭看着他,剛剛一瞬的怒意已漸漸收斂,她疲累的擺着手道:“你們走吧,自此以後再不要踏入侯府半步!”太夫人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五夫人聽着臉色一變,尖厲的回道:“娘,您不能這麼對我們,不能!”
“閉嘴!”蕭延庭鼻涕橫流,指着五夫人罵道:“你這個無知婦人,給我滾,立刻滾出去!”
五夫人被蕭延庭罵的臉色一沉,這邊藤大奶奶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二夫人剛剛的話說的很重,也半點不留情面,她眼睛一眯上前一把扯開五夫人,怒看着蕭延庭罵道:“你讓她滾?你憑什麼讓她滾,蕭延庭我警告你,我妹妹嫁給你真是她倒了大黴,不但什麼好處沒有落着,晟哥兒也沒有蔭恩……”說着一頓,她目光就直直的看着析秋,咬牙道:“竟還害的她不能生育!”她說着揪着蕭延庭的衣服不依不饒:“你說,她嫁給你除了跟着你受苦,還得了什麼好處?你有什麼資格和她這樣說話”
“住口!”太夫人不待她說話,便是一拍桌子,眯着眼睛喝道:“婆子呢,都死了麼,把這些不知所謂的人給我扔出去!”
蕭延庭聽着一愣,哭聲停了下來,五夫人也是拿着帕子壓着眼角愣住,藤大奶奶張着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扔出去?
她可是堂堂藤家的大少奶奶,在通州誰見到她不是低頭哈腰恨不得把她供起來,就連皇后娘娘知道她來了,也讓人賞了她布匹頭釵……
她竟然要把自己扔出去?!憑什麼!
太夫人話音方落,吳媽媽就已經帶着粗使婆子進來了,堵在門口冷意凜凜的看着藤大奶奶和五夫人!
“誰敢!”藤大奶奶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瞪着眼睛道:“我看你們今天誰敢碰我。”她說完就看着太夫人道:“太夫人,難道我今天說的話不對麼,庶子分家自是要和嫡子同樣,這個道理說到哪裡我也不怕理虧,我不過是要求您分的均一些,您憑什麼這樣對我,還有……”她指着碧紗櫥裡:“晟哥兒是你的孫子,可也是我妹妹的嫡子,您留在身邊無可厚非,可是他更應該跟着自己的老子娘身邊纔是!”
太夫人冷笑連連:“藤大奶奶,你若無知我不怪你,若是心裡有所不明,便回去問問你藤家的明白人,等你想明白了,再來和我說話!”說完,一甩袖子:“送客!”
吳媽媽不管其他,帶着婆子就要衝上去。
就在這時,紫薇匆匆跑了進來,朝太夫人道:“太夫人,侯爺陪着藤家大爺來了。”
太夫人還沒說話,藤大奶奶卻是目光一轉,撒潑一樣朝地上一坐,就放聲哭了起來:“爺啊,您快來救救妾身啊,蕭家今兒可是動了殺心了啊!”
太夫人聽着擰着眉頭擺擺手,示意吳媽媽暫時不要動,又對紫薇道:“去請進來。”
二夫人和大夫人雙雙站了起來,瞧着藤大奶奶這樣,愣在哪裡一時間瞠目結舌,她們還不曾見過女子有過這樣不管不顧的瘋瘋顛顛的樣子……
析秋看着也是哭笑不得。
二夫人,大夫人並着析秋退到了茶水間裡。
吳媽媽停了腳步,站在藤大奶奶身邊,譏誚着悠悠的說了一句:“果然商門賤戶出來的,沒有教養!”
這句話可算是極準的概括了藤大奶奶此刻的樣子。
藤大奶奶哭聲一頓,擡起眼睛毒箭一樣射向吳媽媽,析秋看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二夫人在茶水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端了茶喝了一口,滿臉的驚詫:“怎麼就有這樣的人!”顯然也被氣的不輕。
大夫人低頭喝着茶,臉上表情雖恢復了淡淡的樣子,但眼底卻有着輕蔑。
析秋見大夫人沒有說話,便嘆了口氣,接了話道:“也不知這藤家明日會不會更好些!”二夫人本喝着茶,聽析秋這麼一說,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着析秋便笑道:“四弟妹這話說的真是妙極,我瞧着藤家明日自是能飛黃騰達纔是。”說着掩袖而笑。
大夫人也淡淡的抿了抿脣角。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蕭延亦陪着藤家大爺已經進了門,藤家大爺長的瘦瘦小小的,站在身材挺拔的蕭延亦身邊,尤顯得瘦弱不堪,但一雙眼睛裡卻是精光乍泄,他一進門也不看哭鬧着的藤大奶奶和五夫人,首先朝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一揖到底,滿臉的愧疚和歉意:“太夫人恕罪,愚婦無知,鬧的您老人家不得安生,小侄在這裡給您賠禮了!”
顯得文質彬彬,頗有風度的樣子。
析秋在裡面聽着微微挑了挑眉,藤家果然還是有明白人。
太夫人看着藤家大爺,面色微霽,點頭道:“也是無傷大雅的事,你把人領回去便罷了。”疼家大爺又行了禮:“尊太夫人命!”說完一轉身就看向坐在地上的藤家大奶奶,眉頭冷冷的蹙了起來。
藤家大奶奶早在藤家大爺給太夫人賠禮時,就忘了哭,她驚震的看着藤家大爺,不明白以如今藤家的地位,怎麼還要對蕭府這樣低聲下氣,大家吵不停當她就去宮裡找皇后娘娘評評理去,她誰也不怕!
“蠢婦!”藤家大爺怒喝一聲道:“還不快滾過去給太夫人磕頭賠罪,你若是今兒把太夫人氣出好賴來,我便要了你的命!”
藤家大奶奶聽着身子就是一抖,不由自主的朝後縮了縮。
五夫人知道,自家大哥向來說一不二,他若是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得到,如今藤家能有今天,全是他大哥細心鑽研得來的,她心裡一驚就跪在了藤大奶奶的身邊,護着藤大奶奶道:“大哥,大嫂是爲了我生的不平,您要罰就罰我吧,和大嫂無關。”
他不說還好,一說藤家大爺越加的怒意難消:“罰你?哼哼!”他說着一頓:“你的賬我會和你細細的算,你休要以爲自己能摘的乾淨。”
“還不去給太夫人賠罪!”藤家大爺怒道。
蕭延亦立在門口,看到太夫人厭惡的擰了擰眉頭,他臉色微沉上前一步,負手道:“多說無益,娘也不會和她們小輩計較,藤先生還是將她們領出府去吧。”竟是連藤家大爺的面子也不給了。
藤家大爺臉色一變,知道今日說什麼已是枉然,不如立刻從這裡出去,省的再惹了別人的嫌,他轉身朝蕭延亦叉了叉手:“今日多有得罪,還望侯爺海涵,待藤某處理了這愚鈍婦人,再來給太夫人給侯爺負荊請罪!”
蕭延亦沒有因他的話而鬆開眉頭。
藤家大爺袖子一揮,朝門口跟着藤家大奶奶和五夫人來的丫頭婆子喝道:“還不把人給我拖出去。”門外的丫頭婆子就縮手縮腳的走了進來,幾人扶着五夫人,幾人就扶着藤家大奶奶。
五爺跪在太夫人腳邊,頭也不回根本不去理會五夫人此刻的樣子。
就在這時,晟哥兒從裡面的碧紗櫥裡跑了出來,滿臉震驚和鄙夷的看着自家的母親和舅母,眼睛紅紅的咬着嘴脣……五夫人見到晟哥兒,忽然就掙開婆子和丫頭跑去抱着晟哥兒:“晟哥兒跟母親回去,舅母帶了許多好吃的給你,你和母親回去好不好?!”
晟哥兒一揮袖子,就皺着眉頭,眼淚唰唰的落了下來,滿臉的羞辱之色:“潑婦!”說完,一轉身頭也不會的跑出了暖閣,奶孃就跟在後面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五夫人噗通一聲坐倒在地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羞辱,能比得上自己兒子對自己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蔑視。
她淚如雨下。
藤家大爺狠狠的皺了皺眉頭,對婆子和丫頭使了眼色,丫頭和婆子就上去將五夫人扶起來,並着藤家大奶奶半扶半拖的出了門。
太夫人的院子門口,遠遠的樹幹後,一女子怯怯的伸出頭來看着兩人,不停的抹着眼淚。
房裡藤家大爺朝太夫人和蕭延亦行禮:“得罪得罪!”說完,他也沒臉多待,立刻垂着頭臉快步的出了門。
婆子將藤大奶奶塞進了馬車之時,她便瘋了一樣撲倒藤家大爺身上,又打又踢瞪着眼睛道:“您是瘋了麼,在外人面前不幫着我,竟還落我的面子!”當年藤家做生意的第一筆本金,可是她孃家送來的,他憑什麼這麼對她。
藤家大爺毫不留情的推開她,伸手便緊緊捏住藤大奶奶的脖子,瞪着眼睛咬牙切齒的道:“你這個蠢女人,你以爲皇后娘娘賞你了幾匹布給你,你就是一品夫人?我警告你,你明天若不過去給太夫人賠禮道歉,回通州我便休了你!”
藤大奶奶臉憋的通紅,她看出藤家大爺真的動了殺意,身子便害怕的抖了起來,她扒着藤家大爺的手,支支吾吾道:“是,是!妾身明日就來賠罪。”
藤家大爺鬆了手,轉頭對車外跟着的侍衛道:“送信去給二爺,讓他明日便進京來。”車外有人應是,藤家大爺又補充道:“去鴻雁樓定了雅間,明日下帖子給侯爺和大都督!”
這個罪不請不行。
藤大奶奶咳嗽了半天,才緩過氣來不死心的問道:“爺,您便是要休妾身,妾身也要把話說了,妹妹在蕭家這般給人欺負,妾身過去也不過去給她討個公道,哪裡就做錯了嘛,您當初不也來侯府……”鬧過。
她依舊覺得自己今日毫無錯處。
藤家大爺便擰了眉頭,厭惡的看着她:“你懂什麼,前後的事情能一樣嗎,當初妹妹確實受了委屈,我來護着自己的妹妹無可厚非,太夫人向來處事公道,她此後也真的對妹妹照顧有加,可是你今日來,去侯府裡質疑太夫人分家不公?你當你是誰,你憑什麼質疑太夫人的所作所爲,便是皇后娘娘,蕭家的家務事她也無權過問!”他說着一頓,又道:“府裡如今在火上烤,油裡烹,你不知道去討好太夫人,還得罪了他們,你可知道,將來若是真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時,你以爲誰能救你?難道是賞了你幾匹布的皇后娘娘,還是你孃家的幾位土財主?我告訴你除了宣寧侯府,沒有旁人!”
藤大奶奶愣在那裡,拉着藤家大爺的袖子道:“聖上不是對您照拂有加麼,就連您私走了福建海上生意,他也沒有責怪,聖上是念着當初我們出錢給他做軍資,他顧念舊情,我們有聖上在何需怕一個宣寧侯府!”
“愚不可及!”藤家大爺直覺的和她無話可說:“算了,明日你不用再去侯府了,你給我回通州去,少給我在這裡丟人現眼。”說完一喝馬車,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他頭也不回的下了車,擺手道:“送夫人回通州!”竟是要直接將人送回去,一刻都不停留。
馬車也不管藤大奶奶在裡面如何哭鬧,就嘚嘚的朝城門駛去。
五夫人縮在車裡,掀了車簾有些心驚膽戰的看着自己哥哥,藤大爺就失望的看着她,袖子一揮就折了彎走了。
五夫人頓時癱坐在地上,如今連大哥也不幫她了,五爺也惱了他,就連晟哥兒也不理她……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太夫人房裡的暖閣裡,析秋隨着大夫人,二夫人走了出來。
二夫人到太夫人身邊,安慰她道:“娘,您也消消氣,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憑白氣壞了身子。”
“沒事。”太夫人臉色已經恢復如初,嘆了口氣朝蕭延亦道:“去和老四說,以後和這個藤家離的遠些,但凡他們有事來求,一概不預理會。”
蕭延亦面色微沉,點頭應道:“府裡與藤家的來往早在上個月便已逐漸斷了,娘放心吧。”
太夫人就放心的點點頭,目光又落在依舊跪在地上的蕭延庭身上,擰了眉頭道:“老五啊,自小我便知道你耳根子軟,可你也該明白,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能聽,竟是任由她這樣胡鬧。”
蕭延庭慚愧的無地自容。
太夫人已不想多說,便擺手道:“你也回去吧,該說的我已和你說了,往後的日子你好自爲之吧。”
蕭延庭跪在地上痛苦的抱着頭,他恨不得此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五弟!”蕭延亦淡淡的開了口:“你回去吧,有什麼話改日再說。”他一出口,蕭延庭便是想再留,也只能喃喃的爬了起來,朝屋裡的人各行了禮,垂着頭喪氣的出了門。
析秋看着蕭延庭的背影,也是滿臉的無奈,正如太夫人所說,蕭延庭最大的問題便是他耳根子太軟,五夫人的枕頭風一吹,明日他這些內疚說不定又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太夫人見蕭延庭出去,便看着紫薇道:“去看看晟哥兒。”晟哥兒雖小可也懂事了,母親這樣心裡定是傷心的很。
紫薇正帶着小丫鬟在房裡收拾茶具,聽到太夫人的吩咐,便點頭應是出了門。
大夫人坐到太夫人身邊,忽然擡頭看着析秋,便道:“四弟妹,你剛剛不是着人吩咐去收拾炭爐麼,這會兒該是好了吧?!”她說完,析秋便笑着回道:“都好了,在外面候着呢,就等娘入席了。”
太夫人終於笑了起來,拍了大夫人的手,笑看着析秋道:“還好有你們貼心的。”幾個兒媳圍着太夫人就咯咯的笑了起來。
太夫人顯得興致很高,吩咐道:“去,把二小姐也請過來,讓她多穿些衣服,路上擔心些。”有小丫鬟領了差事退了出去,太夫人又轉頭對析秋道:“不着急,去廚房讓人做了貢丸和魚丸,老四和老二愛吃。”
析秋應是,二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角,看着芝蘭玉樹一般的蕭延亦笑了起來,眉眼中情意綿綿。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蕭四郎回來了,析秋看着他面色沉沉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氣,他的目光朝析秋看來,眼底有說不清的情緒。
一家人圍着桌子坐下,太夫人看着一邊幫着擺碗筷的三個兒媳,笑着道:“別忙了,都給我坐下。”
析秋看着大夫人沒有推辭,她和二夫人一起,就各自坐了下來。
晟哥兒,鑫哥兒和敏哥兒在旁邊開了一桌。
大家說說笑笑吃了火鍋,又移到暖閣裡喝了茶,
這期間沒有再提起過五爺和五夫人,只有當晟哥兒和敏哥兒,鑫哥兒打鬧時太夫人臉上纔有一瞬的黯然。
無論是不是庶出,五爺如此太夫人也很傷心吧!
待到近戍時蕭延亦才站了起來,大家也隨着他向太夫人告辭,大夫人留下來陪着太夫人,各人便回了院子了。
走在路上,下午的雪不知何時又開始斷斷續續下了起來,析秋雖走在抄手遊廊裡,可依舊有雪花飛進來,春柳給析秋撐着傘走在蕭四郎後面,蕭四郎負着手慢慢的走着,時不時放慢了腳步……
忽然,他轉過身來接過春柳手裡撐着的傘,另外一隻手牽了析秋的手,析秋看着一愣,目光落在他牽着自己的那隻手上,她的手指動了動,隨即臉上露出笑容來,看着蕭四郎道:“四爺剛剛可吃飽了?房裡頭還溫着點心。”
“不用。”蕭四郎牽着析秋,只覺得觸手冰涼,他眉頭略皺了皺,將她的手握着的更緊,析秋道:“四爺今天在哪裡吃的酒?”
蕭四郎腳步一頓,語氣有些遲疑,析秋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便以爲他不方便回答,就迅速轉了話題道:“這雪真大,許是過幾天各處的災情都要傳到京城了吧,往年這時候府裡都設粥棚嗎,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蕭四郎沒有說話,沉吟片刻後回道:“韓承新擡了一房妾室,請了我和沈季還有錢忠去吃酒。”
析秋聽着一愣,才明白他剛剛的遲疑來自何處,昨兒在馬車上,她一時有感說出的話他還記着,所以今兒說起韓承納妾的事,就格外的猶豫。
是怕她介意吧。
析秋笑了起來,語氣輕快的回道:“那真是要恭喜韓大人了。”蕭四郎聽着眉頭卻是蹙了蹙沒有再說話。
待回到房裡,析秋進去換衣裳,蕭四郎便在外間的炕上坐着喝茶,目光就落在析秋剛剛收工的鞋子上,他目光一亮將鞋拿在手裡,左右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接着一彎腰將鞋穿在了腳上,又起身滿房裡走了一圈,大小松緊剛剛合適。
蕭四郎挑着眉頭,臉上多了一絲愉悅。
待析秋從裡面出來,看見蕭四郎坐在炕上,便對他道:“四爺,您也去洗洗吧!”蕭四郎嗯了一聲,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端着茶盅悠悠的押了一口,臉上有一絲愜意的神色。
析秋看着一愣,挑着眉頭看着蕭四郎,覺得他此刻的表情頗爲的詫異,問道:“可是有什麼喜事?”
“沒有!”蕭四郎淡淡的回道。
析秋越發的納悶,也不再去問而是想到下午藤家的事情來,去問蕭四郎:“藤家大爺倒是聰明人,一進來就和娘賠禮道歉……”
蕭四郎聽着就似笑非笑,攜了析秋的手回道:“你可看過戲?”析秋聽着就點點頭,戲,她當然看過。
“有的事情,便如戲臺上的戲一樣,自一開鑼便已經註定了結局。”他說着略頓了頓又道:“藤家只有一個藤興華,也只能撐着三五年吧。”
這麼說來,聖上早就對藤家的事有了決奪,自藤家在山東找到當初的二皇子時,他們家的命運就已經有了不得不走的軌跡了!
“只是可惜了晟哥兒。”析秋嘆了口氣,晟哥兒有這樣一個外家,待他日他成年後,心裡也不會覺得多光彩吧。
從一個頗有背景和家世的書香門第,到如今富甲一方的商戶,這個過程……析秋以前或許還不理解,但今天看到藤大奶奶,她忽然就明白了。
“四爺打算怎麼做。”不是問句,不是試探,而是肯定的去問他。
這次換做蕭四郎愣了一愣,挑了眉頭眼底露出一絲笑意來,他長臂伸出,將圈在炕上坐着的析秋抱過來,裹在自己懷裡,在她額頭啪啪親了兩口,回道:“真是鬼精的小丫頭。”
說完,偎在析秋的脖頸處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馨香軟糯讓他留戀不已,他忍不住又在她脖頸處親了兩口,纔回道:“聖上開海禁的風聲傳出去,藤家便坐不住,在朝中四處打點……”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頗有興味的去看析秋,彷彿是在說:說說看,你從這件事裡能看出什麼。
析秋便笑了起來,嗔瞪了蕭四郎一眼,回道:“四爺是不是想說,藤家根本不用您甚至聖上動手,朝中自有人會收拾他們,是不是?”
“真聰明!”蕭四郎颳了析秋的鼻子,點頭道:“我們只要袖手旁觀便就可以了。”析秋聽着也輕輕笑了起來。
蕭四郎又親了她的臉,在她耳邊小聲道:“我去梳洗,等我!”析秋羞紅了臉,從他懷裡掙脫開來坐在炕上:“四爺快去吧,免得水涼了。”說完,就在炕上去找她下午做好的那雙鞋……
蕭四郎自炕上站了起來,大步朝淨房裡走,析秋這邊卻是翻了幾次沒翻出來,下了炕開門要去問春雁見沒見到,忽然目光一轉不期然的落在蕭四郎的腳上。
那雙鞋,鞋面上繡這竹枝暗紋,用銀邊勾勒出波紋線條……正是她今天剛剛做好的那雙。
她看着蕭四郎淡淡然的背影,靠在大迎枕上神情愉悅的笑了起來。
待蕭四郎自淨室裡出來,析秋已經上了牀靠在牀頭,拿着《四民月令》翻着,他端了茶在她身邊坐下,不經意的問道:“陪房的事處理好了?”
“嗯。”析秋翻了一頁,回道:“我讓金大瑞留在京中看宅子,鄒伯昌去了山東,朱三成去了通州。”她說完,擡頭看向蕭四郎:“四爺怎麼問起這件事了。”
蕭四郎道:“……山東今年的雪很大。”
原來是爲這事,析秋回道:“說是在山裡,好像並未受很大的影響。”
蕭四郎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在牀外躺下,析秋翻了一頁手中的書,低聲回道:“四爺,您知道山裡的旱地適合種什麼莊稼?”
“旱地?”蕭四郎轉頭看着她,回道:“我記得母親京郊的莊子裡有位劉管事,種田頗有些能耐和見底,明天我去外院打了招呼,你若是有什麼不懂,問他就可以!”
析秋聽着心裡一喜,坐起來看着蕭四郎道:“四爺說的是真的?”蕭四郎微笑點頭,析秋就滿臉笑意的道:“妾身正愁着無從下手呢,若是那劉管事真的能出了主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蕭四郎見她高興,表情越發的鬆弛下來,語氣輕快的回道:“不如這樣,明天你讓鄒伯昌來外院,和劉管事見一見,聽聽他怎麼說,若是不成讓他們去一趟山東實地看看,具體種什麼只怕也是因地而異。”
“嗯。”析秋連連點頭笑着道:“謝謝四爺。”說完便是一頓,隨即便看到蕭四郎眼底劃過絲笑意。
第二天一早,敏哥兒來請安,自上一次在這裡吃早飯後,他每次再來析秋就很自然的讓春雁給他盛了粥,敏哥兒也不說什麼,自覺的坐在析秋的身邊,默默的吃掉一個白煮蛋,一碗稀飯和兩個包子。
然後端了沒有放任何東西的水靜靜喝完,析秋吩咐了春柳去找鄒伯昌到外院去找劉管事,便喝敏哥兒去了太夫人房裡。
太夫人也不再問敏哥兒吃早飯沒有,等二夫人和大夫人過來,太夫人便道:“自後天開始,法華寺的師傅們要進府。”她轉頭看着大夫人道:“香燭,紙錢都準備好了?”
大夫人垂了眉眼點頭回道:“都準備好了。”聲音有着淡淡的哀傷。
還有兩日,就是蕭延炙的忌日!
太夫人又吩咐了些事情,便沒了說話的興致,扶着吳媽媽進了佛堂裡唸經,析秋由春柳和碧槐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過大夫人的花房時,她見到花房裡已經擺了許多的花種,各色不同的花盆井井有條的落在裡面,有婆子在裡面修枝,隔着厚厚的玻璃牆她似乎都聞得見裡面滲出的芳香……
她垂了眉眼回了自己房裡。
囑咐春柳道:“各處的年節禮的都準備好了嗎?待過了大哥的忌日,你帶着岑媽媽就挨着去送。”春柳點點頭:“奴婢知道了。”
析秋又道:“羊皮巷那邊,你回頭送三十兩銀子過去,這是他們第一次留在京城過年,也不要太冷清了纔是。”
這邊春雁進來,笑着將自己裁好的衣料拿進來:“夫人,這衣料裁好了,您得了空趕緊做吧,正好四爺新年也能穿。”說着一頓,笑了起來:“奴婢瞧見,四爺今兒早上走的時候,可是穿着夫人做的鞋子。”
蕭四郎的衣服鞋襪,都是經由析秋親手做的,春雁幾人也只是在一邊打下手。
析秋看了眼她手裡抱着一堆布料,就笑了起來:“這麼多,我瞧着你現在只知道心疼四爺,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春柳就攬着春雁,吃吃的笑了起來:“你瞧瞧,咱們夫人這是吃醋了呢。”
等過了幾日,法華寺的師傅來府裡做了三日的水陸道場,等送走了法華寺的師傅們,二夫人已經開始準備年貨,析秋房裡也掃塵除舊,各處的親戚年節禮也送了出去。
臘八到了!
宮裡賞了臘八粥送到府裡來,太夫人滿臉的笑:“拿去分了,每人吃一些也沾些福氣。”二夫人就吩咐身邊的媽媽擡着粥下去,不一會兒大家各自吃了,這邊龐家的年節禮來了,整整三車的東西,都是些廣西那邊的特產,竟是一些難得一見的水果……
蕭延箏滿臉通紅,龐家來的婆子能說回道,當着太夫人的面也不怯場:“我家老夫人和老爺上個月就啓程了,算着時間過了年就能到京城,說到時候再到府裡來給太夫人拜個晚年。”
龐大人在家裡是幺子,想必父母雙親的年紀也不小了,這麼長途跋涉的來京城,看的出來龐家對這門親事非常看重。
太夫人也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等人到了通州,讓龐大人拿了侯爺的名帖,一路上也能方便許多。”
這是天大的面子了,龐大人不過一個通政司參議,他的父母能拿了蕭延亦的名帖,不管在哪裡都得讓人高看一眼。
那媽媽很高興,連連朝太夫人磕頭:“奴婢代着家裡的大爺,給太夫人拜個早年。”又起身朝大夫人,二夫人,析秋各蹲身行了禮:“給各位嫂嫂拜年。”
太夫人顯得很高興,還特意賞了席面,讓吳媽媽陪着這位龐府來的媽媽去吃飯。
等人一走,二夫人就拉着蕭延箏的手笑着道:“她人不來我倒是忘了,過了年我們的二妹妹可就要出嫁了。”
蕭延箏臉一紅,拉着太夫人嗔道“娘,二嫂取笑我。”
太夫人聽着呵呵的笑,點了蕭延箏的頭道:“倒是難得,箏丫頭也會害羞!”蕭延箏被說的臉一紅,就跺了腳蹬蹬跑了出去,在門口正好碰上進門來的蕭延亦,蕭延亦滿臉詫異的進來,問道:“二妹這是怎麼了?”
屋裡的人除了太夫人以外,都起來朝蕭延亦行禮,蕭延亦淡淡回了禮,這邊太夫人笑着道:“剛剛龐家有位媽媽來送年節禮。”
蕭延亦眉梢微挑,也微微笑了起來:“今兒在朝中還見到龐大人!”
太夫人笑着點頭:“怎麼沒瞧見老四,沒和你一起回來?”
蕭延亦看了眼析秋,回太夫人的話:“五軍都督府裡今晚吃尾牙飯,四弟被同僚拉着恐怕一時難回來。”
太夫人就擰了眉頭:“怎麼三兩日就有酒喝,這些當兵的便是酒壺做的,也該醉一日纔是。”蕭延亦聽着淡淡的笑了起來,二夫人捂着嘴笑道:“娘,您可說錯了,他們可不是酒壺的,我瞧着分明就是酒缸。”
二夫人說完,一屋子的人笑了起來。
析秋卻是擰了眉頭,到了年底蕭四郎的應酬越發的多,整日裡不是沈季拖着,便是韓承攔着,已經有五六日未在家裡吃晚飯了。
蕭延亦見析秋面露擔憂,想了想還是太夫人道:“娘,我晚上也不在家裡吃了,去五軍都督府裡瞧瞧,免得那些人糊喝,也沒有個數。”
太夫人就點點頭:“你去看着也好,老四什麼都好,便是有時候對那些人太講兄弟義氣了些!”蕭延亦點點頭,轉身和二夫人打了招呼,便出了門。
析秋飛快的看了眼蕭延亦,又重新垂頭去喝茶。
當晚蕭四郎沒有醉,滿臉清醒的回來,反倒是不善酒量的蕭延亦喝的微醺,引得太夫人哭笑不得。
待過了小年,析秋在房裡主持了掃塵和祭拜竈王神……
江氏身邊的邱媽媽來了,沉着臉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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