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唐秀秀真是被自己那日的“嫌棄”惹惱,楚煜連着幾日都沒再見到她造訪的身影。王府與國師府僅一牆之隔,可在望眼欲穿的某人眼中無異是隔着萬重山水。若是琉璃知道他心中所想,恐怕又會不遺餘力的嘲笑一番。
下朝後的楚煜回想着早朝時,向父皇楚釋天舉薦奚容進入翰林院時,大哥楚璟帆望向他那不善的眼神。楚璟帆從小就對身爲麒麟式神的他看不順眼,糾集着三五個王孫子弟來找麻煩是家常便飯,而自己偏偏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經常把來欺負他的頑童打得四處逃散,儘管那時候他自己也只是個孩子。終於在一次忍無可忍之後,他失手打斷了一位出身北滄八大貴族男孩的鼻骨,此後便被皇后圖雅氏極力上書,流放到景汐國越州做了十年質子。
回憶着往事的楚煜,不知不覺間在府中的林間走出甚遠,等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瑞王府的邊界——與國師府緊挨的石牆。估摸着四下無人,楚煜毫不費力的縱身一躍,就輕鬆的站上那堵實在不算高的圍牆。儘管只是想看看唐秀秀最近幾日都在做些什麼,但青天白日偷窺國師府總歸是有圖謀不軌的嫌隙,還好身旁挺拔的白楊樹將他的身形幾乎隱沒在茂盛的枝葉間。
殊不知這一幕,被碰巧路過的喬立海看在眼裡。遙望着楚煜專心致志的“偷窺”行徑,喬立海差點失笑出聲。看來自己需要派人來將圍牆之上的雜草好好修葺一番,免得主子下次上牆時腳下打滑。
此時的唐秀秀卻是對某人的窺視毫不知情,滿心歡喜的在林間擺出棋盤,與琉璃對弈珍瓏局。師承自洛熵的精湛棋藝,在師伯琉璃這裡卻碰了釘子,每當她白子落下,小心翼翼的護着兩個來之不易的“泉眼”時,四周的“氣”總是被琉璃毫不留情的拆掉,磨磨蹭蹭半局下來,唐秀秀被其間險象環生的廝殺驚起薄汗涔涔。
“爲師的棋藝套路可是洛熵的剋星。當年我們師兄弟之間對弈,師父伊天慎總是誇讚他佈局高妙,不服氣的我則是苦心孤詣鑽研如何破他的局。”與應對吃力的唐秀秀截然相反,琉璃慵懶得單手托腮,不時在下完一子後,指點唐秀秀幾句。“若想贏過我,洛熵教你的那些遠遠不夠。”不得不說,以唐秀秀的年紀,能與自己這個活了百年之久的“老人”堅持對弈這麼久,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聽聞琉璃道出緣由的唐秀秀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他的下棋套路壓根就是爲了打敗師父所創,自己無論走哪步都是以卵擊石。隨即有些赧然的收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師伯從第十六目就開始相讓了。”
而站在牆頭上窺視二人對弈的楚煜,則是滿頭霧水的看着那縱橫交錯間的黑白望棋興嘆。以前不管琉璃交與他何種武功、學識,他都能一日千里的精進,可唯獨堪不破這小小珍瓏局。如今看起來,唐秀秀似乎頗爲精通此道,竟能與師父琉璃堅持相衡這麼久。
“行了,今日就到此爲止。”琉璃推開棋盤,望見唐秀秀因過於緊張棋局走勢而額間滲出了細密汗水,從懷中取出錦帕,隔着棋盤便爲她輕柔的擦拭。今日與唐秀秀相對而坐良久,才發現她跟少年時的月棠簡直如出一人。
看清琉璃動作的楚煜卻是有些慌神,師父琉璃對於月棠的感情本就是介於至親與摯愛的曖昧不明,如今音容神貌無不繼承月棠的唐秀秀,得到他格外的關照呵護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希望琉璃不會糊塗到,將對月棠的一往情深轉移到唐秀秀身上。順手摘下幾片樹葉,運了幾分功力後向兩人之間擲出,楚煜知道這麼做可以不着痕跡的隔開兩人間的距離。
隨風掠過的楊樹葉引起了唐秀秀的注意,俯身撿起幾片翠綠,怎麼快進入初夏的季節還會有落葉?意識到自己有些僭越的琉璃也收回了錦帕,不住的提醒自己月棠早已離世的事實,錯覺只不過是來自於內心深處的桎梏罷了。
林間突兀出現的幾片新綠看起來倒像是種提醒和示威,琉璃鳳眸微動,瞥見與瑞王府緊挨着的石牆,心下頓時明白幾分。楚煜這小子倒是學會跟自己這個當師父的玩心眼了,就算他不必如此,自己也明白唐秀秀對他而言只會、也只能是需要傾力栽培的晚輩。
折回書房的楚煜卻是無端焦躁起來,到底以借什麼緣由才能讓唐秀秀從國師府搬過來。一路所至之處,看到他臉色不佳的婢女侍從,皆是小心翼翼的請安問候,生怕再出什麼閃失。
深諳此時應該轉移主子注意的喬立海,則是攔住了楚煜的去路,恭敬的稟報:“外面有位姓唐的公子,自稱是王爺的故人想要求見。不知王爺可否要通傳?”
自己所認識姓唐之人,又是故人的想來只會是唐門中人了。楚煜聞言示意喬立海引來者進見。
待屏退周身的侍者,見到來人卻是個陌生的虯髯漢子。剛想開口詢問,卻見來人抱拳道:“瑞王爺別來無恙,草民唐言京特來拜會。”
唐言京?楚煜細想之下,會心一笑。“諒”字拆開寫,不就是“言”和“京”嗎?看來唐諒此次前來,定是帶了人皮面具隱去了真容。否則被人看到那張與自己酷似的面容,不知又會引來多少是非。
“唐公子不必多禮。”認出唐諒那雙因常年修習暗器,而保養得當的雙手,楚煜不露聲色的拍了拍唐諒的肩,告訴他這裡可以放心說話。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能在北滄朝堂站穩,後生可畏。”唐諒數月前從眼線得知:如今楚煜已經從原本的江湖殺手,順利的獲得冊封,恢復了在北滄的身份。
“若是換成是你,只怕動作會更快。”在自己這個從小在唐門長大的同父異母的兄長面前,楚煜沒什麼顧忌,索性帶着唐諒隨意在府中閒逛起來。“景汐的皇帝總算肯放過你們了?唐大哥的傷勢可有起色?”唐諒能騰出身千里迢迢感到北滄,說明事態已經得到平息。
“如今唐門已經歸隱祖宅大涼山,除卻爲了任務而行走江湖的弟子,其他人大多已不問世事。”半年以來景汐國發生的接連變故,唐諒只覺得一言難盡。“林悠然已經盡力,大哥恐怕下半輩子只能坐在輔椅上度過。”提起唐情的傷勢,兩人皆是沉默。原本唐門中玉樹臨風的多情公子,卻只能形同廢人,換做是誰無法接受這等殘酷的事實。
“洛師叔和十三王爺的過身,段青彥的登基,我還沒告訴秀秀。”楚煜不知唐諒的來意,只得將唐秀秀的近況告訴他,以免等會相見時說走嘴。
“看來你真的是把她照顧得不錯。”提到自家的寶貝妹妹,唐諒難得有了幾分笑容。“我這次到北滄來,正是想接丫頭回去,這些日子給你添不少麻煩。”
聞言楚煜只覺得狂風驟起,耳畔只剩唐諒的話語在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