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邢嫂子將她跟齊玫送回了西院的那間小房舍,自己卻折回到演武場內的帳篷中照顧老邢去了,安恕跟齊玫目送她走遠,才推開了房門進了屋。

屋裡兩日沒住人就已經感覺不到一絲人氣了,齊玫來到牀邊一摸,整個牀板都是冷的,想來這幾日也沒有人再燒火暖竈了,安恕只好在桌上摸索着找到了一個火摺子,吹亮了之後點起了桌上那盞小油燈。

房間內的擺設紋絲未動,還保持着安恕那天走時的樣子,就連她匆忙取走玉佩時胡亂丟棄的枕頭都還斜斜地置於牀頭。

齊玫嘆了一聲,對她搖了搖頭,沮喪地說了句:“炕是冷的,怕是小廚房這兩日裡都沒燒火。”

安恕猜到了是這種結果,跟齊玫在桌旁歇了一會兒之後,就端着油燈出了門。

幸好小廚房也沒上鎖,兩個姑娘熟門熟路地進到了裡頭,安恕將油燈擱在了案板上,又從角落裡搬了些柴火,準備生火燒些熱水清洗一下。

生火這活平時都是小丁在負責的,所以安恕跟齊玫搗鼓了老半天才總算讓火苗子旺了起來,她倆又架了一口大鍋,舀進了多半鍋的水,之後就乾脆坐在了爐竈旁,藉着爐火取暖。等水燒開了,齊玫又將浴桶拎了進來,兩個人也等不及將熱水再提回房間了,直接將廚房裡的門栓一插,水一倒,在裡頭沐浴了起來。

安恕這兩日裡摸爬滾打的,覺着身上都髒透了,這會兒將髮辮也全都打散,潛在浴桶裡,舒舒服服地洗了起來,一直到鍋裡的熱水全都加完,浴桶裡的水也都涼透了之後,她跟齊玫才從桶裡邁了出來。

兩個姑娘擦乾淨了身子,又換好了衣裳,將廚房內的水漬都都清理了,腳下一刻不停地回了房間,剛纔燒了會兒火,好歹牀鋪上也有了點溫度,安恕跟齊玫就着這點溫度,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直到天明,安恕睡了這幾日以來最安逸的一覺,雖然到了後半夜牀鋪就已經冷下來了,可被子裹緊些也還能忍一忍,她實在是太困太累了,第二日早上爬起來的時候腰背都是痠痛的,擡擡胳膊就沉重得要命,好歹穿上衣服梳洗好,早飯也趕不上吃了,就跟着齊玫一起又去了醫治傷兵的帳篷區。

她跟齊玫到得並不算晚,剛一進帳篷就跟安忍打了一個照面,對面的少年明顯被這次突如其來的相遇給驚到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愣纔將打在安恕身上的眼神移到了角落裡堆放着的一堆藥渣上。

安恕這回再見他,就覺得面前的少年好像又長高了一塊,她現在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安忍不敢一直看她,卻又忍不住一直不看她,眼神遊移着,遊移着,就又投注到了安恕的身上,口中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安恕姐。”

還沒等安恕回他一句呢,少年就像是被什麼給蟄了一下,快速說道:“對了。。。我。。。剛纔廚房送了早飯過來,是莜麥面,我給你們留了兩碗,趁着還沒涼,趕緊進來吃點吧。”

安恕聽他說完,心裡有些動容,卻只說了聲“謝謝了”,就拉着齊玫進到了裡頭。

安忍端了那兩碗麪過來,又在鋪滿藥材的桌子上騰出來了一小塊地方,安恕跟齊玫就坐在桌子的邊角處安靜地吃起了面。

這一餐要比昨晚那一餐強得多了,至少吃起來絲毫不用費力,而且麪條也都是搓成了一條條細長的小魚形狀,上頭還澆了酸酸辣辣的滷子,安恕吃到鼻尖都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覺得通身都暖和了起來。這時候邢嫂子也撩了簾子走了進來,一見着兩個丫頭偎在桌邊吸溜吸溜地吃麪呢,就笑着上前,炫耀道:“怎麼樣,嫂子我這手藝怎麼樣,雖然是莜麥做的,但這味道,還不錯吧。。。”

她二人先是一陣驚奇,繼而一連聲地誇讚了起來,邢嫂子聽了之後自然很是受用,後來傅晦明也從將軍府看完診回來了,又是一頓地拍起了馬匹,直將邢嫂子這碗麪誇地天上有地下無。不過他打的什麼鬼主意邢嫂子不用看就知道,想必是吃東院食堂吃了這些時日,這種胃裡沒有半點油水的日子他是過怕了,這才上趕着巴結巴結自己,好指望她能多做點像樣的吃食,以慰藉衆人的脾胃。

邢嫂子聽完這一頓誇,眼角眉梢都帶上了得意,可食材到底還是有限,最後她也只好擺了擺手,跟這滿含期待的老少三人,交了個實底。

“我可明說了啊,今天這頓可是我起了個大早,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僅剩的食材,再多的可就沒有了,你們也知道,我向來不愛上東院裡,要個東西都得裝小伏低的,更別說是這種時候,估計要也要不出什麼來,所以,咱今天這頓可就是最後一頓,往後再想吃也行,你們吶,就得自己想輒把樑米給我置辦齊,咱纔開得了葷。”

傅晦明一聽,整個人就泄了氣,委頓地拖着他的大藥箱,去照看昨日那幾個危重的病患了。

邢嫂子一見他走遠了,就湊近了安恕跟齊玫,手籠在嘴旁,小聲說道:“其實我還偷偷留了點好東西,咱不告訴他,回頭咱們自己整小竈吃,嘿嘿。。。”

安恕跟齊玫聽完之後,就都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三個人嘻嘻哈哈地又小聲嘀咕了半天,直到那些病人們陸續地醒了,才收拾了碗筷,幹活去了。

安恕今日一整天也基本都跟在傅晦明左右,同安忍一起幫着搬動傷患,做些擦洗換藥之類的活,期間傅晦明也會傳授一些醫治經驗她倆人,安恕自覺受益匪淺,有很多知識都是她從書本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書上有些晦澀難懂的詞句,在傅晦明這裡就變成了淺顯易賅的實例,完全彌補了她之前留下的很多漏洞。

用了兩日不到,安恕對帳篷之內的事就已經基本上全都熟悉了,但凡一有人喊叫,她都能夠快速地處理並解決,傅晦明偷偷看在眼裡,覺得她實在是根難得的好苗子,心底也已經有了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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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五日的時候她才終於等來了邵敬潭,可他並不是隻身前來,而是跟另外幾個兵將推了輛板車運送傷者來的。安恕飛快地給一個骨折的人固定好了夾板,就趕到了外頭。彼時傅晦明已經張羅着將人往帳篷裡送了,安恕一來馬上就搭了把手,將人給擡到了診牀上。

這個人看上去已經昏迷了,腦後還汩汩地流着血,安恕拍了拍他的肩,問了好幾聲“能聽到我說話嗎”,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邵敬潭看了一眼安恕認真的樣子,眸中的水波攪起了一道漣漪,慢慢地盪漾開來,在被旁人察覺之前又刻意斂去,心思稍定,就聽到有人問了自己一聲:“敬潭,什麼情況?”

他將人擡到診牀上安置好,再擡首的時候眼中已經不見半分情絲的端倪。

“傅先生,他是修補城樓的時候從上頭摔下來的,頭磕到了一塊石頭邊緣,當時就昏過去了,而且脈搏有些不穩,我沒敢耽誤,就直接送到您這來了。”

傅晦明先探了探這人的鼻息,又問了下正在摸脈的安恕一句:“怎麼樣丫頭,摸出什麼來沒有。”

安恕皺了皺眉,也不是很肯定自己手下的感覺,有些踟躕地回了聲:“脈細如線,而且,時斷時續。。。”

傅晦明一手按着那人左手的寸關尺三部,一手查看着他腦後的傷口,歪着身子檢查了一會兒,纔對手底下幾個小的吩咐道:“行了,這個你們處理不了,還是我來吧,丫頭去跟安忍說一聲,去把生血的湯藥先熬上,哦,對了,剛纔摸對了,確實是個細脈,失血過多,這藥往後是有的吃嘍。。。”

安恕應了聲是,悄悄地退了出去,到了藥櫃旁找到安忍,說明了情況之後,就又折了回來,但她並不是對這個病人多感興趣,讓她感興趣的另有其人。

她彎着腰捏着踝上的鐵環,生怕上面綴着的鈴鐺發出過大的動靜,然後放輕腳步慢慢蹭到了邵敬潭身後,可邵敬潭什麼耳力,隔了老遠就聽到了那細細碎碎的“叮鈴”聲響,他知道身後有隻小貓湊了上來,卻故意裝作沒聽到的樣子,引着安恕上前,只不過緊繃着的脣線倒逐漸變得柔軟了幾分。

安恕挪到了跟他只剩一臂的距離,怕驚動了旁人又不敢直接出聲叫他,只好半彎了腰伸手抓住了他佩刀的末端,輕輕向後拽了拽。

邵敬潭有些訝異於她竟然會選擇這種方式來“喊”他,不由得有些好笑,可再轉回頭的時候卻又掛上了一副明顯疑惑着的神色,一雙黑眸定定地看向她,劍眉一挑,簡潔地問道:“姑娘,有事?”

安恕沒有出聲,只揚了揚手裡拿着的一個藥瓶,又指了指他之前受傷的那條手臂,朝他招了招手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就轉身走在了前面。

邵敬潭直等到她轉過身子,才繃不住地笑了出來,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往前走。少女的體態嬌小又輕盈,在演武場的灰色帳篷之間來回穿梭,她走到了一間帳篷前,拉開了簾子往裡探頭看了看,見沒有人在才扭頭對邵敬潭說了句:“進來吧。”

邵敬潭進了帳篷,四下裡環視了一圈,安恕已經搬了一把條凳過來,拍了拍條凳的另一邊,示意讓他也坐過來,她手上已經將那瓶傷藥啓了封,一對翦水秋瞳望向了他,小聲說道:“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邵敬潭自己也很意外自己爲什麼沒有直接拒絕她,事實上,他那傷已經差不多快要好了,這兩天也一直讓鄭鵬巍幫着敷了些傷藥,也沒敢碰水,口子早就合上了,可聽了安恕那道溫軟嗓音提出來的請求,他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她。

她熟練地將他手上綁着的棉紗拆解了下來,傷口的長勢情況還算樂觀,附近已經長出了粉紅色的肉芽,安恕總算不再擔心了,沾了清水給他重新清洗了一下四周的皮膚,之後敷上了新的傷藥,重新包紮了起來。

安恕手上正忙活的時候,邵敬潭也在暗處注視着她,從他這個位置看過去,就見着她光潔鴉黑的發頂,向下三寸就是她時不時輕顫兩下的睫羽,再往下,就是頸上那道長長的疤痕,被周圍肌膚的顏色襯托得更加明顯,突兀地爬在了那道本應無瑕的頸項之上。

他胸口像是捱了一記重拳,悶悶的疼,那時的他,到底是怎樣才做到視若無睹的,他當時,明明差一點就要真的失去她了。

安恕那雙纖巧蔥白一樣的手指還在靈活的動作着,但她已經感覺到男人落在她頭頂的視線,她動作一刻都不敢停,生怕會泄露一點她的緊張,可手底下的活總歸有做完的時候,她打好了最後一個活結,系得不鬆也不緊,很快地說了聲“好了”,然後就收回了手,但她收了手也沒敢擡頭,又胡亂地拾掇起了桌上的零碎東西。

邵敬潭不是個木頭人,這樣一來二去的,怎麼可能不會知道安恕的心意,他心頭百感交集,既有對過往的遺憾,也充滿了對今世的期待。他們兩個既然都是全新的,又何必將過去的一切沉重再度揹負在肩上,這一世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就連秦安恕也算在內,從她到了涼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不是他從前記憶裡的那個秦安恕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忙補了句:“勞煩姑娘了。”

安恕聽了他這一句話,卻像是得了大赦,連忙回道:“不麻煩,若不是得校尉相救,今日我也不能坐在這兒了,要說起來,我還沒有好好謝過你。”

邵敬潭沒有接安恕的謝語,話鋒一轉,問道:“姑娘本家可是。。。號稱百年杏林的冀州秦家?”

安恕也沒想到他爲什麼要問這些,卻仍是老老實實的答了。

“是,只不過,家父後來私入京師,跟本家的關係就疏遠了一些。。。”其實說疏遠都是輕的,秦堅當年棄了秦家所專的傷瘍科,差點讓當時的老太爺掃地出門,不再認他這個子嗣了,之後無論他做些什麼來彌補與緩和,每年回去的時候也總是受到一些冷嘲熱諷,再之後就連回去的次數都少了。

他敏銳地察覺出安恕的落寞,就不再那個問題上過多糾纏,轉而說道:“我看方纔姑娘一直跟在傅先生身邊,想來也是會些醫術的,若是將來可以藉此脫了奴籍,不再以僕婢的身份奉於營中,也算是一樁好事。”

“你是希望。。。我能夠脫離奴籍嗎?”安恕直白地問了出來,她的反問卻讓邵敬潭明顯一怔,之後安恕就看清了他眼底的一抹笑意。

他淡淡笑了出來,漆黑的眸子緊緊盯住眼前這個正在緊張着的姑娘,口中吐出了清晰的兩個字:“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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