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康斯坦丁睜開雙眼,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是一雙混濁地瞳孔,點點昏暗的火焰在其中不住地跳躍着,這讓少年發出了一聲驚叫。不過他隨即注意到,這眼睛是屬於自己熟悉的人物的——瓦爾特正在注視着他,一根蠟燭暗淡的黃色光芒從一旁投射過來,光線讓使老總管臉上每一條皺紋都顯得格外清晰,看上去增添了些許恐怖的氣氛。但也映亮了老人臉上的關切之色。
“沃爾特……”
在少年的眼中,這張平日裡總是帶着一些威嚴的面孔真是說不出的可愛。這些年裡,這個世界上唯一關心他的,便只有眼前的這位老人,雖然他並不懂得如何表現,但是這種關切中的真誠,小孩子體內的成年靈魂是足夠感受到的。
他甚至想要在那張老臉上印上一個吻——不過這個想法沒有成功,輕輕活動了一下身體,少年便發現全身的肌肉仍然如同針刺一般的疼痛,不知道是受傷還是運動過度造成的後果,只不過少年並不在意,這種感覺反而讓他可以確定自己已經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之中脫離出來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爲什麼不點燈?”康斯坦丁環視了一下週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公爵府邸之中自己的房間,而太陽似乎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以下,整個房間之中只有幾根蠟燭的火光晃動着,壁爐的火光成爲了主要的光源,那溫暖的火光讓空間呈現些許的紅色,卻不足以照亮任何東西。
“已經是深夜了……施展出那個法術之後,小主人您便昏倒,到現在已經有六個沙漏的時間……主人已經請尼古拉大法師和妮露埃爾司祭分別來查看過您的情況,他建議讓您靜養,減少光線的刺激。”
老管家語調緩慢依舊,只是聲音之中帶上了平日少見的柔和,甚至那皺紋堆磊的冷靜面容,似乎也帶上了一些掩飾不住的喜悅:“哦,還要恭喜少爺,大法師說你可能具有成爲一個術士的天賦……”
這確實是個足夠令人興奮的好消息。
在這個世界,法師,牧師,術士通常被稱爲施法者,而他們無疑是這個大陸上最強大力量的象徵之一,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因爲某個施法者的傑出成就,使得一個王國突然之間興盛起來,這種事情經常發生。特別是最久遠的年代,突然興盛又突然衰落的國度數不勝數,這些巨大的變故後面,往往有施法者的存在。
但是那些苛刻的條件讓適合成爲施法者的人實在是太過稀少,因此即使是公爵這樣的封疆大吏的兒子,能夠擁有這樣的天賦,也確實是一件足以讓任何人感到欣喜的事情。
只是有些出乎老人的預料,對於這個消息,少年倒是並沒有做出什麼太大的喜悅表現,他只是滿不在乎的唔了一聲,然後便將話題轉移到幾小時的那場戰鬥上:“查出來下午那些傢伙究竟是什麼人了嗎?”
“兩個暗夜刺客,屬於一個不大的組織,不過這只是一次誤會,他們的目標應該是那位小姐,那一夥暴徒是有人花錢僱傭來引起混亂的。”
“暗夜刺客?那麼怎麼會白天出現?”
“這是我們對於刺客的分類,並不是說他們就只能在夜裡出現……暗夜刺客,指的是那些受過最嚴格的暗殺訓練,精通各種武器和潛入逃生技巧,依靠黑暗的掩護進行刺殺的刺客,他們通常是某個邪神的忠實信徒,擁有一些類似神術的能力。”少年的問題看來有些幼稚,沃爾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老人還是做出了詳細的解釋:“還有一種刺客叫做表演刺客,這些人並沒有經過特殊的暗殺訓練,但是擅長僞裝,可以是貴族也可以是平民。甚至可以隨意變換性別,混在普通人之中根本就無法區分出來,最後還有一種伏擊刺客,他們往往集團行動,精通聯手進攻的戰法,擅長使用重型武器和弓弩。當然,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分類,根據信仰和能力的不同,他們還有着自己獨特的稱號。”
康斯坦丁用心記下,雖然對於武技和其他方面的訓練,這位老管家對於自己從來沒有一刻的放鬆,但是這種關於這個世界上的社會話題,他還是頭一回聽這位老人提起,或許這也是今天表現不錯的獎勵之一吧。
“通常來說……培養一個真正的暗夜刺客是一件極爲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沒想到的是,兩個刺客竟然被小主人你正面殺死……”老人臉上那少見的溫和更加擴大了一些,聲音之中也帶上了一種欣慰:“雖然是利用了對方的輕視,不過您竟然可以在正面的交鋒中擊敗兩個正牌的暗夜刺客,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看來您平日的努力沒有白費。”
“那當然,我可也是接受過死神沃爾特的訓練呢……幾個暗夜刺客還是不在話下的。”
少年一臉得意的微笑,帶上了幾分天真的顏色,實際上與剛剛夢中的經歷相比,兩個殺手已經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不過在得意之餘也沒有忘記吹捧一下眼前的老人,這樣的機會本來就不多。
“有信心是好事,不過要時刻注意,自負是一座深不見底的墳墓,足以埋葬任何一位偉人和智者。”
老管家向來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對於這個馬屁也並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只是遞過一件東西,然後便站起身:“您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晚飯時間已經過了,我現在就去讓廚師準備一些餐點。哦,對了,小主人,您買的兩件武器我已經帶回來了,還有這個是您之前一直握在手裡的,大概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吧……”
老管家遞過來的正是少年從攤販手中順來的那塊護符,只是此刻那黑色的石頭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那種油亮的光澤,甚至連表面都變得有些粗糙,也讓那黝黑的外表更加不起眼。
“那麼,放你回去吧……”
在確認老人已經離開之後,少年雙手握住那塊符石,他閉上眼睛,口中開始喃喃的低聲唸誦出一連串奇異的言辭,隨着這聲音,淡淡的灰色霧氣開始從他的手掌中蔓延出來,這灰霧彷彿一種生物,在空中扭動着,帶出尖細而又暗啞的唧唧聲,好像一些靈異故事中鬼怪的呼號。而片刻之後,當少年攤開手掌,那塊護符已經重新散發出幽幽的烏光,與以前不同的是,此刻一道細細的菱形線條在石頭的中央不時閃動,那殷紅的顏色讓黑寶石看上去就像是一隻不時眨動的,異獸的眼睛。
“你真的只是個人類嗎?還是說是個什麼神孽之類的怪物變化的?我看你應該是詭計之神,不,應該是那個掌握着所有謊言與邪惡的幽暗之主的徒弟纔對!你這個該死的怪物!”
隨着菱形紅線的閃爍,一個聲音驟然在少年的心底響起:“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這樣沒有絲毫漏洞的契約!難道你是該死的訟師或者是法學家嗎?這份契約完全可以用精緻這個詞語來形容了!”
倒黴的亡靈大法師語氣之中帶着說不出的酸楚,這大概不僅是因爲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在靈魂的較量上會完敗給一個只有十餘歲的孩子,隨後還被對方用一個完美到可怕的契約束縛……也是因爲對方在他得意的法術之中匪夷所思表現——各種各樣的文化,無數的招數,能量,符咒,科技、鋪天蓋地的成羣飛來,每一樣都不是可憐的巫妖能夠理解的玩意兒。
於是倒黴的施法者再也沒有得到反抗的機會,最終被榨乾了最後的一點反抗意識,少年甚至毫不費力的便在對方記憶之中得到了不少知識,其中便包括了施展在巫妖靈魂上的契約——這原本是巫妖準備施展在他身上的東西。
“好了,閉嘴吧,這樣的嘮叨抱怨不但與你三葉紫荊的身份大法師不符,甚至有損你作爲男人的尊嚴,雖然我現在已經在懷疑你是否有那種東西。”
康斯坦丁毫不客氣的反脣相譏,聲音之中帶着無盡的得意——只要靈魂契約一旦簽訂並生效,那麼對方就無法反抗其中的條款,這消息也是他從可憐的巫妖腦中得到的,:“我記得有位哲人說過,任何存在的思想都會受到一些無形的規則束縛。隨着知識的增長這種規則束縛也會增長,比如說你的精神世界,那應該是想變成什麼就變成什麼的。可是你卻只是執着於一個法師的形態,如果你變成什麼百臂巨人,或者費阿尼之類的東西,恐怕早就贏了!”
“沒有見過的東西,憑藉單純的想象是不會出現在靈魂通道之中的!”巫妖發出了響亮的彷彿的磨牙喀喀聲,或者說是快要被嗆死的咳嗽?好半天才狠狠的辯解道:“如果隨意出現,你怎麼可能……可是……艾達斯陛下保佑,你剛剛使用的似乎也不是現實中能夠存在的東西,你到底是怎麼使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東西的?”
“口古月,那可是宅男的特技……你這種廢柴哪裡會懂得……好了,你如果有時間進行你無聊的抱怨,還不如先向我解釋一下,術士到底有些什麼能力?”
康斯坦丁毫不客氣的命令道,他看似隨隨便便的便寫出的那份契約,卻是詳細之至的列出了一共三十七道條款,其中便有一條要求對於自己的提問,巫妖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雖然不能肯定可以確實的束縛巫妖的靈魂,但是少年確信自己絕對不會吃虧——這份契約的大部分內容都是他在前世曾經簽過的一份用工合同的翻版,而後面還添上了不少他曾經見識過的商家們常用的手段,其中包括那最著名的“本契約最終解釋權歸擬定人所有。”或者最終這位大法師可以從中找出些許破綻,但那最少也得幾十年之後了。
“所謂術士,就是和魔獸一樣,天賦就有施法能力的傢伙。他們不依靠法術書,也沒有導師,他們只依靠純淨的意志力便能夠學習法術。甚至不需要象另外兩種施法者一樣準備法術,因此傳說中只有擁有龍的血脈者,或者神祗的後裔,往往會出現術士。不過這也僅僅只是傳說而已……其實要純論聰明才智,術士也未必就多麼優異,甚至僅和普通人差不多,但他們卻是天生的奧法釋放者——按照法師們的研究,這些人物天生就能感覺到魔法網絡的存在,稍加訓練就能聯結到魔法網絡,從中提取力量,而且無需藉助魔法書作爲鑰匙。”
雖然被自己的契約束縛住了靈魂,但是我們博學的哈特迪爾同志卻完全無愧於他的稱號,聲音之中充滿了不情不願,但是他做出的解釋卻足夠詳細。幾句話之間,少年心中已經對於自己的這個能力有了些大致的瞭解。
唔,或者應該說這是他控制不住表達慾望?
哈特迪爾先生是個在亡靈戰爭末期轉化的年輕巫妖……相對於傳說中那些生存了幾千年的奧術巫妖,它實際上只能算是個小字輩,不過他對於自己的評價,卻是一個博學多聞的施法者。並以此爲自豪;“假如能夠瞧瞧我的實驗室,便會發現有將近二十張文字各異的最高學位證書排成一排,各類獎章獎盃難以計數,我喜歡知識,追求力量,獲得整個文明的認同,那是我最爲自豪的目標。”巫妖的記憶中不無自豪的印着這樣一句話。
只是顯然,相對於旺盛的求知慾望,這位施法者的運氣可真算不上好……在遊蕩了二百年之後的一次收集實驗材料的旅途中,他不幸被一個傭兵發現身份,而更不幸的是,博學的巫妖沉溺於那一次的寶貴發現,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於是疏忽大意的亡靈遭到了提爾教會的圍捕,那次戰鬥中雖然他獨立殲滅了兩個高級神職者帶領的一隊聖武士和隨從傭兵,但是自己也被擊毀,即使藉助命匣的存在,巫妖不會死亡,但是力量的剋制讓他在復活後,仍舊損失了一部分力量……
吃一塹長一智的巫妖於是發明了這個他自己稱之爲靈魂通道的法術,藉助掠奪的人類軀體,終於成功的免除了大部分後顧之憂。
不過好景仍然不長……繼續的追尋知識之旅開始之後不算太久,他的上一個身體卻不小心在幽暗地域中耗盡了壽命……顯然,這或許要歸罪於不死生物對於時間的流逝感覺相當的不準確。但是這塊護符卻最終輾轉落到了康斯坦丁手中,我們只能說,巫妖可能是在某個方面上格外受到了本莎芭女神的青睞了。
“當然,天賦異稟,並不代表就一定會有傑出成就。不經過後天的刻苦訓練,即使神祗的天賦,照樣也只是廢物。法師之中多的是一輩子也無法觸摸到第五層魔網的笨蛋,而術士之中三階以下的傢伙更加不知凡幾……”不知是否感覺到了康斯坦丁心中的興奮,巫妖適時的澆上了一盆涼水:“而且術士也是有其缺陷的,他們在理性思維和邏輯分析能力上往往不足……有句話說得好,術士就像女人,大多都過於感性,不善控制自己情緒。”
“不管怎麼說天生親近魔網,這都是非常大的優勢是吧?不用藉助魔法書就能釋放法術,這樣說起來他們不是比法師還要強?”
少年隨意的過濾掉巫妖語氣中那些酸葡萄的成分,雖然在老管家面前並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現在他很愉快——某某寫手曾經感嘆過,在施法者和戰士兩種分類之中,轉生的唯物主義者八成會選擇成爲一名魔法師……而康斯坦丁自然也不能例外。而現在,他已經移交踏進了這個門檻,心中自然是非常興奮的。
尤其是從實際一些的方面來說,康斯坦丁感覺這個職業就像是電影裡描述的那些,因爲基因突變或者什麼原因形成的超能者。因此即使是在這個擁有奧術和神術的世界裡,這樣的人也相當的受到重視。
心中的興奮讓他忍耐着四肢傳來的痠痛感覺,艱難的將自己從牀上拉了起來,將掛墜套上脖子,少年輕輕的擺動着身體——將自己的肌肉儘量拉開,保持幾分鐘放鬆後再休息一分鐘,然後不斷拍打,讓肌肉中的乳酸散失開,這是肌肉拉傷之後最有效的放鬆方法。不然他恐怕會接連幾天受到肌肉痠痛的折磨。
“哼,他們能夠使用的法術種類少的可憐,雖然最高明的術士,一天可以使用幾十次法術,但是即使是連戲法都包括在內,他們能夠使用的法術也就能使用四十多種而已……雖然有不少術士能領悟的法術很奇特,有的還是一個法師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玩意兒,但是他們完全無法適應太過複雜的環境。”
顯然少年這種說法關係到了施法者之間的尊嚴問題,於是巫妖的聲音帶上了一種嗤之以鼻的語氣:“不但不能適應所有的環境,他們甚至也很少能學到施法專長,所以在法術學院裡,大部分的術士都被看着一種活動的魔杖或者卷軸製造者。你這是在幹嗎?”
巫妖的靈魂雖然再一次被禁錮在了小小的石頭之中,不過現在他似乎可以通過某種方式感應到少年的動作,顯然康斯坦丁的動作引起了他的興趣,在他印象中,脫力的傢伙一般都會老老實實的呆在牀上,很少有胡亂活動的。
“放鬆肌肉的牽引運動,可以讓拉傷的肌肉早點康復,你這種缺少運動的傢伙不會理解的……”少年靜靜地將這個動作維持了三四次,然後開始活動另外一條腿:“那麼我現在能夠施展什麼法術?”
“我怎麼知道?不過像你現在的標準,一天大概能夠施展四五個戲法和兩三個初級法術就不錯了,嗯,你現在只會一種魔法飛彈,其餘的還需要學習……不過術士可以在一天之內重複使用一種法術一直到精力耗盡,所以即使你只能施展一種一級法術,一天也能用三四次。”
“就沒有辦法增加可以使用的法術麼?”
“這個只能說看個人的能力,有些術士可以多釋放一些法術,不過頂多也就是一兩個。”巫妖的回答斬釘截鐵,語氣讓少年皺了皺眉頭……在靈魂契約的約束之下,康斯坦丁相信巫妖沒有對他撒謊的能力,可這種不能掌握的發展對於他來說是種很討厭的狀況——以前玩遊戲的時候他也總是習慣發展所有的能力,讓自己成爲全面的人物。
“算了,沒有沒用的法術,只有沒用的法師。”身體的動作並沒有影響康斯坦丁的思考,權衡了一下利弊之後,少年選擇放棄去計較些許的得失,對於知識系統迥異與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的他來說,術士的能力算是個意外的驚喜,不過並不一定非要完全依靠——大街上那幾個也算是正牌的殺手,憑空隱身的能力也算是出色,還不是在大意之下被自己這個小孩子撂倒?更何況他還有不少預想之中可以藉助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呼風喚雨或許不足,但是逍遙一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沒有沒用的法術,只有沒有的法師……嗎?不得不說,你這個小鬼總是能夠給我帶來一些驚喜,這句話是誰告訴你的?”顯然,少年這句話對於所有施法者都是一種不錯的警句。巫妖的明顯頓了一下,良久之後他纔想起提問。
“彩虹城城主艾梅達爾……對了,你多少也算是法師吧?那麼,這個法陣你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嗎?”
少年並沒有興趣炫耀自己的知識,他拉過那面巨大的穿衣鏡,脫掉身上的襯衫,將背後那個跟隨了他十餘年的法陣亮給這個剛剛得到的法術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