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撤,撤過港口大橋!長槍陣斷後!督戰隊!督戰隊!確保……”
聲嘶力竭的嚎叫混雜在低沉的號角的鳴響之中,槍兵們舉起手中長達十二三呎的拒馬長槍,鬆散地結成一排排的槍陣,意圖阻擋一下身後的死亡之流……
並非勇氣驅使着他們……事實上那些由暗紅色,深綠色或者其他說不清的粘膩顏色,與骸骨的蒼白凝集而成,緩緩向前推進的敵人面前,即使是牧師加持在身體上的勇氣之輝也不能讓恐懼遠離人類的身體……然而現在卻別無選擇,沿河的生路被厚重的木質拒馬牆壁覆蓋,他們僅僅覆蓋着輕甲的身體無論如何也攀爬不過那些遍佈着尖刺的木頭……重裝步兵在他們的身後擺出了防禦的姿態,他們手中的長刀並不比眼前緩慢前行的亡靈們更加仁慈,而整個戰場上唯一通往生存的路徑,就在他們的身後……
所有不幸的落到了這死亡的邊線上的人類發出了垂死的哀號,擺在他們面前的道路已經不多,大概唯有選擇在亡靈面前擠壓出最後一份生命的暴力,又或者乾脆的任其消散,化作和那些腐肉同樣的下場。
低沉的號角聲在對方的陣營中響起了……代表着死亡的暗影也隨之從中流竄……
亡靈們發動了衝鋒!亡靈們發動了衝鋒!用真正一往無前的氣勢向前碾壓過來!碾壓過來!
他們蠕動着被負能量凝聚在一起的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七隻手沒有腿的屍體,六條腿糾纏成一團的屍體,舞動着許多脊椎的屍體,腸子在身體上結紮出無數蝴蝶結的屍體……他們毫無聲息的加快了速度,跑動着,翻滾着,向着人類鬆散的防禦迎上去,撞上去,撲上去咬上去糊上去……上去上去上去上去去!
那黑色的潮水一般的前鋒推擠着人類長槍的組成的壁障——對於人類本身還算有用的長槍在他們面前不過是長了一些的草棍和障礙……亡靈們上前,從刺進身體的槍桿之中穿過去,把自己身上的某片皮肉扯下來,不管那裡曾經是白漿四溢的腦袋還是綠水流淌的膽囊,他們向前壓上去,向着生氣衝鋒。
而更加可怕的暗影就在這些亡靈之中縱越出來,他們是狼人,是代表着死亡的死者,他們擁有着強悍的力量,那些豎起的長槍在他們眼中如同無物……他們揮動手爪打碎那些脆弱的防禦,從斷裂的長杆上一躍而過。在人羣中拉出一片殺戮的慘呼……人類的士兵們對此束手無策,爲驚訝和恐懼所禁錮的軀體,惟有看着嗜血的手骨,肉片或者其他已經看不出外形的東西襲向自己的身體,撕扯着它們,最終在那濃厚的福能量之中消散掉大部分的靈魂,將殘餘的碎片禁錮在被扯開的身體之中,隨即化爲那向前翻涌的黑紅浪潮的一部分。如果能夠從這片大地的上方觀察,便能夠看見那黑色的浪潮正在從三面席捲而來……他們從兩翼和後方逐漸吞食人類的隊列。原本已經苟延殘喘的部隊正以驚人的速度消失,猶如投如黑色染缸的白布,在瞬間就被浸透了一大塊。士兵們拼死抵抗着,但映照入瞳孔中的卻都是斷裂的肢體,飛濺的紅色……
被魔法強行鼓起的鬥志很快就被恐懼吞噬的無影無蹤……崩潰一旦開始,就沒有什麼可以將之停滯,不管是督戰隊手中的戰刀,還是防線上木鐵混合的拒馬。
撞過去,督戰隊只有三重人牆,即使那些人穿着重甲,但是手中的武器卻都不過是闊劍而已,用槍桿就可以推開他們……爬過去,那些拒馬並不尖利,扯下身上的皮甲和鎖幕子墊在上面說不定就不至於被刺穿……推擠過去,前面的人死掉一些,我們活着的希望就大一些……
智慧在危機間被激發,不管是否能夠成行,最後的一點希望也被求生的慾望推動……於是哀號着的人們成爲了亡靈的先導,重甲戰士在十倍於他們的人潮面前也無法保持姿態……拒馬被推翻,被鋪墊,被來不及向前的人體覆蓋成爲一條血肉模糊的路徑,隨着人羣的潰退越發的擴大,跑過,走過,爬過,蹣跚過阻礙的人羣三不足一,面對着的是滔滔如海的水面,但他們卻如同看見了通往天國的道路。
“卑劣的賤民,醜陋的存在……”
隨着輕蔑的低語,一隻手從黑色描金邊沿的衣袖中伸出來,於是一切的一切都從空中的環境收束成爲一片水晶之中的影像。魔力的光輝在華麗的水晶吊燈之中點亮,將整個寬闊的房間,以及寬闊的橡木桌旁,一坐一立,一黑一白的兩個人影映照出來。
“大師,我不大理解您要我觀看這些東西的意義……或者您認爲這算是一種宏大的戰爭,不過我想您大概忘記了,我之前不久,剛剛從這個宇宙之中最爲廣闊的戰場之上回來。深淵之中的混戰遠比這壯闊千百倍……在那裡,這樣的戰鬥不過是蒼穹一隅而已。”
身穿着華麗的黑色秀金禮服的年輕人收回手,與另一隻手和合成一個支撐着下巴的優雅姿態,也將嘴角邊的一絲冷笑掩埋其中:“或者您是想要讓我看看這些傳播者的優良戰績?我想,他們確實如我所料的工作順利。這一戰我們收割了至少兩萬以上優質的靈魂吧。”
“康斯恩斯少爺……請保持一點耐心,我想讓您注意的東西,現在纔剛剛開始而已。”他面對着的,靜立的白衣老者發出一個微微的嘆息,不過也並沒有將周圍的環境恢復到原本的模樣,而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那一片刻蝕着繁複符文的水晶片。
於是那畫面的開始變化了……伴隨着淒厲的慘叫,鮮血織成的幕布緩緩落下,戰爭已經臨近了尾聲,此刻戰場上只有零星幾處還未歸於寂靜,零散的人們在拖着殘缺的身體,用最後的力量衝向那唯一的生路,但一切在翻滾的亡靈面前都是徒勞……甚至那寬闊的河水也並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一具屍體會被波濤捲走,十具屍體會沉入水中……那麼一百具呢?一千具呢?不會呼吸的亡靈沒有對應窒息的恐懼,他們只會向前,向前!
然而,長久以來緩緩流淌進海洋的河水忽然翻卷起了不同尋常的浪花……就像是無法容忍死亡對於它身體的褻瀆,浪花翻騰着,於是水面上忽然騰起了迷濛的煙霧,涔涔的水汽在翻滾,旋轉,幾乎是在瞬息之間便籠罩住一大片的水面。
然後,這水霧騰飛着,四散開來,露出其中深暗的一排排的帆影……
“就是這個?好吧,這是大袞的伎倆,但也不足爲慮,那個傢伙在主物質位面根本無法展露太多的力量,尤其是離開了海洋……”
年輕人發出了一個輕蔑的嗤笑,但彷彿爲了駁斥他的言辭,水晶之中天空中,一道青色的暗影飛來……速度並不迅捷,甚至隨着接近而更加緩慢,但下一剎那,便是飛濺起數十尺高的煙塵與水柱。
從平坦的河岸開始……猛烈的爆炸把淺顯的水面掀起滔天惡浪。一個急劇擴散地火球帶着大量金屬碎片向外迸飛,好像一圈飛舞的火焰和刀刃的風暴……橙黃色的光澤一收一放,燒焦撕碎了它能接觸到地一切,不管是亡靈的屍體還是那些縱橫來去的變異狼人……爆炸的濃煙隨着暴風散去之後,便可以看到那個亡靈羣中的邊緣清晰的毀滅的區域——龐大的屍骸巨獸已經化作了燃燒而散佈焦臭碎片。
只不過亡靈們從無畏懼的心理,他們扭動着身體,沉默着向前衝鋒,於是這巨大的缺口隨即又被重新涌入地屍體模糊……大地開始搖晃,爆彈的轟鳴籠罩了一切。
年輕人沉默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撫上那水晶……景象隨着他的手勢後退,延展,變得緩慢。
於是,那一瞬間的場景被精確地重現。
帶着弧形頭部的奇怪物件便是那暗影的真身……它像是一支被放大了無數倍的短弩箭,在空中悠然地飛翔,直到在某一瞬間,它爆裂了,將數十枚圓球向着四處拋灑……那些圓球的外殼似乎是生鐵所鑄造的,其上刻着深深地,簡單的花紋……看上去毫不起眼。
但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東西造成了亡靈的損失……一旦爆炸,便是破片亂飛,破片的邊緣在爆炸賦予的速度下就是一柄柄鋒利的匕首,所過之處莫說是這些屍體組成的亡靈,就算是地面的石塊,殘餘的鋼甲也只能在空中胡亂的飛舞……
則一枚球體爆發的威力,幾乎近似於一個普通魔法師的火球術,而這一枚從天而降的圓筒,往往會在空中播撒出三五十枚這樣的小東西……那些碎片和火焰像雨點一樣飄灑,炙熱的風中到處都是破裂屍體和飛散的鐵片。而這些古怪的東西在下一刻變得更加衆多起來,它們掠過亡靈們的陣營,隨意向外拋射破壞和火焰,捲過毫無知覺的亡靈,將最爲強悍的不死生物也化爲飄逸着焦黑煙霧的黑色碳痕!
年輕人沉默了,而水晶之中的一切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之中完全結束……直到他重新露出一個不屑的笑意。
“確實有些可惜啊……這些傳播者製作出來的本意是用來對付那些城堡和要塞,在平原上作戰他們有着一定的不足……不過,也就是一些小小的損耗罷了……只要能夠造成足夠的死亡之力,幾十只傳播者的損失微不足道……”
“康斯恩斯少爺……”
“如果可以的話,請稱呼我閣下。”
“好吧,您應該知道我所說的並不是這一點,康斯恩斯……閣下,我認爲您應該注意到那些船隻使用的,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魔法,但是力量卻並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老人微微的搖了搖頭,水晶之中的景象隨之一閃即逝:“這樣一來即使並不是魔法師也可以使用這種威力強大的攻擊方式……甚至比需要一定精神力才能推動的卷軸或者魔法物品都要來的有效和致命……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用來顛覆戰爭本質的東西。我想,最爲適合裝載這些東西的,大概就是他的飛空艇了吧……如果我們能夠掌控這種力量,想要佔領整個大陸又會多出幾分的機會呢?”
“大師,您似乎太多慮了。”他的聲音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更像是喃喃的自語。年輕的貴族皺了皺眉頭,毫不客氣打斷了這種明顯偏向另外一方的言辭:“我承認,這確實是一種很有力量的東西,不過,如果說能夠對於我們的大業造成阻礙,那麼未免有些言過其實……那不過是些迸飛的鐵片而已,對於大型的生物,有魔法防禦的存在都不會起到太大的作用的。準確的說,這只是玩具。”
“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讓整個戰場上佈滿傳播者,而他們的效率卻只能泛起一些愚蠢可笑的泡沫而已,因此我認爲您的擔憂是不必要的……好吧,我知道,只要他還活着,那麼就永遠是我們最大的阻礙,除非我們不再需要從正面挑戰他的存在,否則的話,力量上的差異總是非常明顯的……”他站起身,微笑道:“但這種差距很快就會成爲歷史……這一點無須懷疑。”
“康斯恩斯閣下……”白袍的老者微微眯起眼睛,兩點豔紅的光輝在他瞳孔深處跳躍不休,他再一次說出那個名字,但其後的言辭卻似乎難以爲繼。
“哦……看來我打擾到了你們?”溫和的聲音在門扉方向響起。消瘦的年輕人從那個方向上緩步踱來。
然而事實上門扉根本就沒有任何開啓過的痕跡,“王子陛下……”白袍的老人微微轉過身體,臉色如常的施禮,語氣之中更沒有絲毫的變動:“並沒有什麼打擾,我剛剛已經結束了彙報。那麼,王子陛下,康斯恩斯閣下,我就此告退。”
“聰明的人類,不過,距離智慧還差的遠……不過,你覺得他到底察覺到了多少?”當潔白的身影就此消失,消瘦的青年微微搖了搖頭。
“那並不重要,關鍵是奈落對此並無興趣,這就足夠了……”黑衣的年輕人站起身,重新開啓了那枚水晶,似乎在欣賞着什麼。
“死神在忙着他自己的大計,想必是不會注意到我們的……”對於他的態度,消瘦的青年似乎不以爲,他只是微笑着,但聲音的末尾,卻似乎帶上了些許的顫音。“看來你已經收集了足夠的東西……那麼感覺如何?”
“並沒有什麼特別……不過是在重複而已。”黑衣的青年微微的嘆息了一聲,隨着他的聲音,空氣之中似乎帶上了一種淡淡的火焰灼燒的氣味兒,並不是燒焦的味道,而是類似松香或者硫磺被高溫炙烤之後那種糊味兒,帶着一點焦糖似的甜膩。他擡起臉時,眼睛之中似乎有點點的黑色閃爍:“說實話,比吾輩想象的要差的多……或者一個人類的身體和靈魂本就應該是如此,不過,這種異樣的簡單還是讓吾……我有些失望……原本對於他的血脈,我還有一點點的期待的。”
“血脈能夠影響的只有身體,又怎麼可能會波及到靈魂?更何況你也知道,那個你接觸過的靈魂,本就是奈落特別挑選出來的東西,一個凡人的靈魂,又怎麼能夠與之相比?”消瘦的年輕人發出一陣低沉的笑,可是其中卻彷彿帶着無數的雜音:“永罰者……很有趣的稱呼,我現在倒是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就是從永罰禁錮域召喚出的怪物了。”
“或者不是……按照我之前所知,他倒更像是來自於一個和平的地方……這一點從他得到了艾歐卡斯的神格之後卻沒有選擇使用它便可以看的出來……他那些奇怪的堅持,特異的思維,都並不像是一個被囚禁的靈魂,尤其是沒有那種執着的野心。這很奇怪。”
“沒有野心?我不得不說,奈落對於靈魂的熟悉和操控,還是在你之上……”消瘦的青年大笑:“提亞馬特似乎已經被他找到了……可惜的是,那條母蜥蜴似乎並不如她自己吹噓的那樣強大。”
“愚蠢的爬蟲,我記得你似乎曾經給予過她一些提示……不過這樣一來,他的力量恐怕已經超過你了吧?”
“沒有……你不是自稱瞭解他麼……好吧,我給你一個機會,再猜猜看?哦,不,這對我來說就太糟糕了,因爲答案顯而易見,不是嗎?”
“那麼這樣也不錯……”黑衣的年輕人輕輕握拳,於是那水晶便在一片黑色的煙塵之中消散殆盡:“如果想要獲得,那麼就先要給予,不過,果實成熟的時候才更加美味不是麼?”
“從哪裡開始呢?”
“他既然象是個人類,那就從他最象人類的地方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