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頭骨之柱上空,暗紅的光暈從翻滾的灰燼之中映射出來,一片片的流星劃過天幕,將透露出其後深沉血光的空洞遮蓋,光影在那大柱慘白而凹凸不平的表面不斷變換,彷彿所有的骷髏都在這個時候沁出了新鮮的血液……
一切似乎都已經平靜。
“不必擔心太多。如果一切順利,或許沒有什麼需要您……幫助的地方了。”康斯坦丁微微仰頭,看着那天空中尚未合攏的一輪幽幽的空洞,露出一個細小的笑容。
而回答他的是一個細微的哼聲……
金髮白袍的女子就站在他的身後,她微微張開豔色豐潤的雙脣,露出一點點整齊漂亮的細碎貝齒,蒼白的面頰上泛起一絲紅暈,看上去充滿着成熟的誘惑之意……只是那對琥珀色眼眸之中的流光,不住地掃過面前那個人並不粗壯的後頸……其中兇狠之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撲上去,象一頭真正的猛獸一般,將那肉體撕裂,咬碎,吞噬得不剩一分一毫。
“但願如此……”頓了頓,她同樣笑道,只是語氣之中絲毫不掩飾的惡意,讓言辭聽上去更像是那種惡毒的詛咒:“不過我還是希望幫上你一點小忙的,如果有可能……至少在奈落殺死你之後,我會好好的處理你的屍體。賜予它成爲我血肉的一部分的榮耀!”
這聽起來只能算是敗犬的遠吠,徒惹人笑……她知道,可是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
辛苦計算,巧取豪奪而來的神力被蛀蝕掉了一半以上,被迫簽訂了一個限制自由的契約,現在,她……五色龍神提亞馬特已經沒有什麼方式,可以稍微宣泄一下心中的憤怒憎恨了……甚至,那個可惡的人類大搖大擺的走進她的寶庫,挑三揀四的拿走了她多年以來視若性命的諸多珍拱——這對於一條巨龍來說,無異於生生的剜掉了心頭的嫩肉一般——可是她也只能看着。
或者她可以更加劇烈的反應出這種憎恨,但是,隨之而來的,最有可能的結果卻絕不是她的希望——她現在的力量甚至還不如之前,沒有得到聖庫伯斯特的能力時的水準,如果再打上一次,面前這個人類可能會在揮手之間便將她完全毀滅……揮手之間,並非是虛妄的形容……那些狂暴而鋒銳的空間的罅隙,只有強如至高的神祗,才能將之化納,消解……而除此之外的世間萬物,在它們面前,不過是虛無的表象罷了。
而尊嚴與生存之間,於她來說,從來不存在選擇的問題。
“那也許也不錯……”人類並不回頭,只是輕輕說道……
於是提亞馬特的身體微微一僵……周圍的空間不知何時已完全變成了深邃的夜空,無數燦爛的星辰正圍繞着他緩緩飄動。透過它們望去,盡是無比深遠的黑暗。
沒有天,也沒有地。無論舉頭,抑或下顧,能夠見到的都只是一片不知其深遠的蒼茫……亦或者天地盡在其中,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光影。身處其中,感覺自已的一切都在一種奇異的力量的掌控之下……那是令身處其中生命無法掩飾的,對於宏大的恐懼。
當一切還留存在心中的一剎……那個人類的影子,已經消失在其中了。
“得到了一點點的力量,便要嘗試挑戰不可能的極限嗎……不知死活的愚蠢人類……不,愚蠢是本就是人類這種生物的特權吧。”驟然的變化讓龍王的人類形象露出一個小小的驚愕……不過這表情很快便轉化爲低沉的咆哮,轟然的巨響中,女子伸出的手掌在空中揮過,換化而成的巨大爪刀將殘存在空中的星光泯滅成塵,只留下澎湃流溢的碎石塵埃,和微不可查的,扭動的空間之中傳出死亡的氣息……
……
碎石隆隆的從最高的山峰之上滾落,撞進深幽的,完全不被視線所觸及的暗紅色谷底,原本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在眨眼之間已經細不可聞,繼而徹底消失在更多和更加凌亂巨大的轟響之中——彷彿能夠擦到天空中流動的塵埃雲霧的岩石尖峰崩塌了,它出臨死之前不甘吼叫一般的震響,翻身追隨在小小的同胞的後面,用摩擦出的碎石與塵埃爲自己曾經的存在留下最後的紀念。
而導致了這個災難的存在此刻正佔據在石峰的殘骸之上。給原本黑紅兩色的空間之中增添了一些暗淡的豔麗色彩。但更多的晦暗顏色正在試圖將這不溶於周遭的顏色完全抹殺……惡魔,死靈和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在從山峰的下方半截兒中源源不斷的涌上來,組成黑紅色翻滾的泥漿,向着那倒塌的山峰露出的半截凹凸不平的平臺上涌去。
其中那些長着犄角的傢伙正是主力,這些愚笨野蠻的怪物,揮舞着手中帶着腐鏽的武器,巨斧或者大錘,或者四肢着地,每一次踐踏都伴隨着讓人站立不穩的震盪。在他們身後,手持着刀劍的惡魔的衝鋒遠遠勝過主物質界任何一場戰役中的騎兵對決。
可是這些對於他們敵手來說似乎微不足道。
顏色就像乾涸泥土一般堅硬而又彈性的表皮構築出他們大體的形狀,也讓它們根本無視於任何的刀劍銳器,彷彿獅子一般外形卻足有二十呎長的巨大身體上帶着六條粗壯的肢體以及纖長的尾巴,不論是肢體的哪一個部分的運動,都會帶來因爲體重而產生的隆隆轟響和巨大的破壞,尤其是它們的身體表面上,那些黃綠色的藤蔓刺棘纏於它們的爪牙,鬃毛和尾巴、或者說編織、穿梭,構成了的刺刃。幫助他們輕而易舉的撕裂那些低階的惡魔與死靈,甚至將那些具有生命的存在包裹其中,然後在暗紅的血漿流淌之中,讓它們的顏色更加的燦爛。
然而亙古以來,戰場上從不會就此維持住所謂的平衡。
飛揚灰燼中的風聲逐漸變得低沉。並不是因爲風暴減弱了,而是它們被岩石滑動摩擦產生的隆隆聲遮掩同化,共鳴成另外一種沙啞嘈雜的喧囂,附近的巖壁無聲無息的抖動旋轉——石頭像軟泥一樣變形,大量扭動不休的蠕蟲從灰色的岩石中滋生出來,而在它們中心,誕生的是一張長滿殘忍利齒的尖喙巨嘴。於是戰鬥立刻幻化成爲了毀滅的場景……只能有一名勝者存在另一個將成爲不比灰塵大多少的屍骸碎塊,那時候纔算是勝負分曉。
而這樣的戰鬥,此刻正在視線可及或者不可及的無數的山峰之中重複的上演。甚至包括天空中那些從塵埃和氣體風暴之中衝出的巨大的球體之上……細微的綠色小點正在暗紅的大地之上不住的蔓延,或許很快撲滅……沸沸揚揚,無休無止。
正因如此,毀滅的雙方並無人注意到,在他們的遠處,對於惡魔的感知近在咫尺的地方,正在產生着某種微弱而細微的變化——細微的黑色從暗淡的影子之中騰起,縈繞成爲細碎的幾乎無法分辨的符文,在乾冷的空氣中隨着暴風飄蕩,然後又隱沒到深深地暗紅之中,在整個山峰的根底之中圈轉,刻蝕出細細的毫不起眼的形狀,最終又完全隱秘在黑色之中。
這個過程短暫,卻又漫長……在一座山峰之間消失,在一座山峰之間亮起,細緻的不引起哪怕擦身而過的戰士們的任何矚目。直到不知道多少球面的山峰被拋在腦後,不知多少戰場混淆其中……
直到兩種超越了任何戰場的力量在某個星球的表面上正式交鋒爲止。
只在剎那,似乎整個位面都充斥着交織在一起的冰風、綠芒和銀電,然後一團亮至無法形容的光芒壓倒了一切,一個星球將自己暗紅色的光暈無數倍的點亮,化作類似太陽一般的存在……但只是一剎。
虛無,吞噬一切的虛無接過了一切……在這虛無的力量中,朝日變成了夕陽,夕陽則轉眼間散去了最後的餘暉。隨後是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數個最爲接近的星球上,險峻的山峰經受不住這足以撕裂空間的能量風暴,轟然倒塌,將期間所有開始盎然的綠色與灰色掩蓋起來,再次讓紅黑的死亡遍佈在這些星球之中。
只有那個細微的暗淡黑影在注視着這一切。
“稍微毀壞了幾個……不過,不是太大的問題。”細微的輕聲嘆息之後,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扭動的光澤之中。
空間的變換將物質推進更加深邃的空間,在顯出形狀的一剎,足以令人變成冰團的寒氣在空間變換的一瞬便已經包裹住這個意外的來客……雖然若有若無的屏障隨即撐開,將足以致命的冰風隔離在外,然而那種可怕的寒冷還是在剎那間便將兩種不同溫度的氣體分化成爲瑩藍的濃密霧氣!
隆隆的聲音仍未止歇,然而在這裡,發動他們的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色海洋,近在咫尺的星球的引力互相作用,讓那烏黑的水面上騰起怪獸一般的扭曲水瀑。一浪一浪,永無休止。
而在霧氣和能量護罩的外圍,狂妄的暴風夾雜着無盡的細碎冰屑撫過一切物體表面,似乎要將他們每一個縫隙,每一個分子之中所有潛藏的溫度全部擠壓,抽離,甚至冰屑同樣帶着不祥的晦暗,撞擊在爲數不多的,爲空間中帶來濛濛光暈的紅色岩石時,便會在上面留下一個肉眼可見的小小的洞穴,讓它逐漸變得鬆脆,破敗,最終在呼嘯的狂風和翻涌的海浪之中崩塌下去,化爲無盡深沉的黑色海洋之中的某個光點。
這樣的一幕景色其實也有它不同於任何地方的美感,雄奇和壯麗,只不過現在這個驟然出現的來客並沒有多少興趣去欣賞它。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頭頂不遠的地方……劃過天空的那顆星體是如此巨大,幾乎將整個空間完全佔據,以至於讓人不由得認爲它下一刻就會直接撞擊在遠處那些遍佈着黑色冰層的大地表面……只有在它微微遠離的時候,才能在地面的紅光映射下看到它的一點點面貌——摻雜着紅色條紋的黑色冰球。
視線與那大地交匯的剎那,死亡,具象化的死亡便在那黑紅的幕布上描繪出來……有些難以形容,就象是一條深邃的,緩慢流動的大河一般流溢,其中每一個浪花都是成千上萬的失敗者,囚禁在地獄業火中焚燒哀鳴的靈魂。他們掙扎着,紛紛伸出手臂,爭相將自己的苦難捅進每一個可能關注到他們的思維中,即使距離遙遠,那執着的念頭也反映出他們因爲折磨而千奇百怪的面容不成人形卻又看上去都似曾相識的面孔。
但來訪者用一層堅硬如鐵,巍峨如山的心靈之壁擋住他們,將目光指向在這死亡的中心,雄踞的極限深沉構築而成的巍峨堡壘。
黑暗在來訪者的身體上扭動着,讓他與周圍的空間更加契合,幾乎合爲一體,然後以一種微不可查的速度離開滿是黑水的冰洋,向着那死亡的中心靠攏……然而只是稍微的嘗試,靠近了那座城堡的百里之外後,他便放棄了。
他不得不放棄……那個用固化的黑暗凝聚而成的堡壘,幾乎讓人無法認清它的形狀,卻又在另一個層面上,以它獨特地殘酷方式歡迎每位訪者,準備出一道道封喉盛宴——憎恨,痛苦,折磨。腐蝕,以及死亡……最爲深沉的死亡。
幸好或者還有收穫。
城堡最爲深沉的中心,力量正在以一種更奇異的方式延伸出去,組成紅色的線條,在星球的外圍逐漸暗淡,扭曲着消失在虛空之中。
於是,來訪者離開的時候,便也是順着其中最爲纖細的一條線條的方向。
空間震盪着,似乎撕裂了重重阻礙,原本施加在其中有形無形的枷鎖在強大的力量之下被消解,被揭開,露出其後紛雜陰暗的房間,和重重地人影。
“什麼人?”
在喊聲響起之前,一個影子已經趨近了剛剛從空間門中踏出的人,他金屬的手指之間迸發出碧綠的光芒,之中更蘊含着龐大的力量,足夠將一座房舍大的石頭變成細碎的灰粉,即使周圍都是經過魔法固化的金屬和石塊,恐怕也同樣會導致差不多的下場。
不過這光線只是微微閃爍,便已經消失了,冒昧的來客僅僅只是揮了揮手,就將那解離術的光澤導入了另外的空間。
“唔……真見鬼……康斯坦丁,下一次如果你再選擇這樣進來而不是敲門的話,我可不保證你有這麼走運!”嘶啞的訓斥在下一刻響起,同時也讓剛剛開始紛亂閃耀的光澤紛紛熄滅。“……不過博卡布的臭襪子在上!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這裡可是大法師塔的中樞地帶!”頓了頓,黑袍的法師才反應過來一般發出一個彷彿被踩了腳的低吼!
“怎麼這麼多人?法師塔擴招了麼?”
黑色的火焰緩緩褪去,露出灰色的長袍和扭曲的陰影之下包裹着的身影,術士輕輕拂去頭頂華滑下的汗水……然後注意到自己已經被一衆長袍包圍其中,其中似乎有幾個面孔在記憶中留有一點痕跡。但遠不及在他們身體上纏繞,昭示出每一個人擁有的強悍力量的魔法靈光那樣引人矚目。
不過術士的目光也僅僅只是稍微掃過那些帶着驚訝的面孔,然後便落在中央那高大的盛滿暗紅液體的水晶造物之上。
在那些深色的溶液之中,一個人形的影子,像熟睡嬰兒一樣安靜的蜷縮着,依稀能辨認出這具女性身形曾經擁有地優美與矯健,但透過那些濃郁的液體,便能發現現在遍佈其修長肢體上的囊腫和潰創完全佔據統治地位,他們在身體的表面扭曲着,長到極致後脫落,然後溶成深紅色的濃稠血漿,破裂、流膿、凝結、幾乎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在生。再潰破成血漿。如此周而復始……
事實上那些液體似乎還殘留着一些清亮的暗藍,只不過因爲那些濃郁血漿不斷涌出,漫流開來。才正在將其中的溶液渲染成深沉的暗紫與暗紅的過度。
“還是沒有任何的進展?”術士的視線最終停留在那巨大的水晶之前,中年男子的面孔上……而後者只是用一個略微鬆動的嚴肅神色作爲回答。
於是術士沉默了一刻。
然後他伸出手,虛空之中無形的力量於是在他的手中凝聚,浮現,組合成爲那一根纖長的紅色線條……在末端分爲無數,聯繫上那水晶之中,人體的每一寸。
“博卡布在上……”人羣之中立刻爆發出一連串的細微嘆息……嗡嗡的低語逐漸組成小小的喧囂,但最終在幾個小小圈子的中心變成沉穩的總結“這是神力……神力的詛咒。”“直接聯繫着她的靈魂。”“一點小小的擾動都可能導致靈魂的潰散……”“並且驚動神祗的存在。”“這個力量的性質,毫無疑問是屬於奈落……”
“那麼……各位大師,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驅逐這個詛咒嗎?”
清亮的聲音從房間的一角傳出,但在那之前,康斯坦丁已經感受到了濃重而彷彿刀鋒一般鋒銳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