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花紋的厚重木門被緩緩推開了,低沉的吱嘎轟鳴穿透耳鼓,空氣的流動和光影的幻化讓寬闊的廳堂,像是門背後塵封着一個古老的國度正在向來訪者敞開大門。
光線逐漸變得明亮起來,一襲銀白色的公主長裙的女王昂首從門扉之外走近,在一衆近臣的簇擁之中,緩步登上那高高的王座,深邃的石質王座與光潔無塵的臺階,襯托着她銀色的裙角,彷彿一朵幽暗中怒放的百合。雙手撫上王座的扶手,她微微垂下頭,柔順的長髮沿着肩頭落下,給她平添了幾分直屬於少女的嫵媚,但那雙清澈的眸子,卻冷冷地,不帶絲毫情緒的注視着從陰暗中緩緩走出來的幾個人——
“公主殿下。”那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法師伸手掠開兜帽,露出其下蒼白的面容,他的嘴脣抿成一條直線故作姿態,好像顯得平靜而神秘,然而淺褐色的眼睛裡卻全然閃動着興奮的光芒……夾雜着一絲陰鬱的笑意,似乎是嘲諷於眼前這個不過十六歲的女孩子的表現,但是他很聰明的在同時低下頭去,手放在肋下,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隱藏在深深的一躬之中。
“無禮!面對女皇陛下,膽敢妄言!”僅僅是一開口便獲得了一個近侍的斥責,不過在法師剛剛擡起的臉上,絲毫看不到任何的驚惶……只有高聳的鼻子下,那一絲譏屑的笑意更加明顯。“啊,失禮了,不過我想現在並不是糾結於一個稱呼的時刻。還請寬宏的女皇陛下能夠原諒外臣小小的口誤。”
“不必客氣,普內斯法師閣下,在現在這種情勢之下,所有人,不管是我還是傑拉爾丁,抑或是閣下……擁有的時間都並不寬裕,所以,我們不妨忽略你的失儀,先讓你履行你更加重要的責任……”視線僅僅在那黑色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年輕女皇的便不再去看那張蒼白的面孔,只是目視前方冷冷地開口。
“菲尼克斯帝國聖皇,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陛下旨,近聞克蘭菲爾德遭遇敵酋窺瞰,念及王室血脈淵源,以及國運大勢……特遣座下精英戰戟軍團,凡士兵五千人,海波軍團,輕重裝戰士各兩千五百名,近衛騎士軍團,輕重扈從騎士共三千名,組成神聖帝國第十三遠征討伐軍……另以培羅陛下,海諾尼斯陛下,聖庫伯斯特陛下,感米雅莉·嘉蘭諾德·雷夫爾公主殿下所爲,抗擊邪惡的正義之舉,特遣以兩千名聖武士,以爲資助……”
黑袍的法師毫不客氣的展開一張羊皮,彷彿頌唱咒文一般輕快地誦讀出官方的行文,他的聲音冰冷,儒雅,只是卻將詞句之間那種傲慢表達的淋漓盡致。而誦讀之間,他深褐色的眼睛不時微微掠過女皇平靜的面容,似乎是希望從中找到些許震驚或喜悅,以及其他任何的某種可以令人嘲笑的神色。
然而他註定失望了,不管他怎麼賣弄語調之中的嘲諷,年輕的王者只是靜靜地傾聽,臉上的表現似乎漫不經心……彷彿他不過是個拙劣的三流小丑,正在表演某一出不那麼好笑的滑稽劇目。
直到最後一個詞彙在空氣中消散之後許久,王座上的少女才悠然開口:“王兄能夠做出如此決定,實爲皇室之幸,舉國之幸,也爲正義之幸……那麼,普內斯閣下,王兄的這一批援軍,會在什麼時候抵達?”
“獸人的圍攻給我們的進軍造成了一點點的麻煩,幸好這些都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阻礙,藉助格林威治家族的協助,由一千名聖武士組成的討逆軍先鋒已經到達了克蘭菲爾德城南三百里的龍科河渡口,只要一天,不,在六個沙漏的時間之內,他們便可以到達克蘭菲爾德城下,而剩餘的部隊,他們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在三天之內馳援克蘭菲爾德。”
法師儘量讓自己的語聲聽起來滿不在意,但卻很享受對方身後響起的細微吸氣聲——能夠在獸人嚴密的包圍圈之中絲毫不被發現的輸送如此數量的士兵,這樣的事情即使是在法師的協助之下,也並不容易做到……縱觀大陸歷史,這種成例或許同樣也是第一個。
“很好……您真是坦誠,普內斯法師閣下。那麼請代爲我對於傑拉爾丁王兄殿下的謝意。值此國難之際,他以大局爲重而考量的氣度,足以媲美……”回答傳來了,依舊是那種優雅完全合乎標準的清越語聲,令人能夠感受到其中的不悅。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只不過公主殿下,處於一個施法者個人的小小執念,我一直認爲茗謝之意,不妨親自向對方表達……”施法者深施一禮,狡猾的扔出他精心準備的最後一個震撼:“三日之後,親自引領這一支遠征軍的傑拉爾丁聖皇陛下即將到達克蘭菲爾德,在公主殿下的配合之下,我相信些許獸人威脅一定不過是些許小小的煩惱,就像一抹在眼前散落的灰塵。”
黑袍的法師無聲的扯了扯嘴角,這一次的消息顯然足夠,他終於如願地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些表情的變化——少女的瞳孔在一瞬間有些放大,嘴脣也不由自主張開了一線,雖然她立刻藉助言語將之掩蓋,不過時間上還是晚了那麼一點,足有兩三個眨眼的時間。
她表面上表現得再成熟,內心一樣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而已。
……
一萬五千名援軍……即使年輕的女王盡力表現的不動聲色,但她的心中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王兄的這一次手筆真的不小——即使是一位佔據了不啻於一個小國領土的軍閥,即使那些士兵的素質並不高,但這樣的手筆仍然帶有足夠的誠意……
那差不多已經是這位自封爲王的大皇子殿下手頭上所有的資本了——即使是在開戰之初,這位王子佔據的就是素來號稱富庶的奧利爾親王的家族領地,不過想要養活這樣數量的士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之前對於他實力的粗淺調查,對方這一次可以說是傾巢而出,至多在領地內留下了五六千人的低階衛戍部隊。
這本來也並不奇怪的,自從春季大進軍一來,現在他的這片領地的周圍已經幾乎完全地被新生的菲尼克斯帝國包圍,原本用於防守獸人的武力自然會出現一些可以調用的剩餘。
當然,稱之爲誠意的前提是,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王子殿下的意圖真的是如同面前這位面容陰鬱的法師所說的那樣,是出於血脈,親情以及國運上的考量。真的是爲了抗擊這一次獸人對於克蘭菲爾德的進襲。
米婭莉女皇陛下對此的態度自然是於心中哂笑,她或許也並不是個合格的領導者,但相信世間只存在真善美的時間早就在很早以前就離她而去了。
——只要一個小小的命令,這一萬五千名援軍很有可能就會變成爲真正的,遠比成爲的獸人還要致命的敵人……沒有了城防的內城之中,如果有心作亂,即使是千人的部隊也足夠造成異常可怕的殺戮了……因此除了聖武士,這些部隊只能另外選擇一個場所來安置。
簡直是在添亂!
年輕的女皇不動聲色的在心中詛咒着這種毫不選擇時機的野心的展露……其實如果有必要,她其實並不特別在意座下這張華麗的座椅的歸屬,權力的遊戲不適合於她,只要後繼者擁有着雷爾夫皇族的神聖血脈,並且擁有帶領着帝國再一次走向輝煌的能力,或許適時放手是個不錯的主意……但現在看起來,祖父的血脈之或者被繼承得過於稀薄,因此不管是傑拉爾丁,亦或者,都不是適合在這個時期引領王朝前進的合適人選。
他們根本就沒有傳說之中那些王者應有的氣度……
不過他的作爲卻也未必就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女王輕輕側過目光,與王座旁侍立的侯爵交換了一個細微的眼神——如果能夠藉助這一羣精銳的士兵清掃掉位於南方的可能存在的威脅的話,那麼至少也可以保證克蘭菲爾德之中的大部分民衆能夠撤離這個很有可成爲整個大陸上最大戰場的要塞。
然後,那個令人厭惡,喜歡故弄玄虛的傢伙的言辭確實讓米婭莉驚訝了一下。
親自率軍?這位皇兄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雖然現有的領地不過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但是身爲一位實質上的一國之尊,他沒有任何親身來到克蘭菲爾德,用自己的性命進行一場需要冒險,回報可能卻極低的賭局的理由。
……
看見了嗎……一個年輕但並不脆弱的靈魂,充滿了掙扎,渴望,憤怒,貪婪的慾望,卻又似乎能夠用某種精神上的力量將之平衡……唔,如果我沒有記錯,人類將這種反映稱之爲理智?
含混的,混合了無數雜音的意念在遠隔着一個位面的距離之外迴響,各種惡意和詛咒的波動清晰的像是水中的墨汁一樣暈染開來,讓環繞在發言者周圍小心翼翼的陰影生物們安靜無聲的遠離,他們在一個又一個狹窄的門面中穿行,而身周無限散發着的陰暗無疑爲遍佈在整個陰寒的黑影之中的負能量提供了滋養的溫牀。
偉大的王子陛下,我並不想要對於您在這數萬年的時間之中新增添的愛好做出評斷,但是我還是無法理解,您到底是想要從這個行動中得到什麼,又如何去得到。另一個聲音清晰,低沉,但是卻帶着一種輕微而冰冷的急促呼吸。形成本不應在意念傳遞之中出現的嘶嘶的餘韻。
其實簡單的很……一件事情的目的從來都是簡單的,而複雜的部分都不過是一種手段……我對於奈落即將實施的計劃有着一定程度的興趣,作爲參與其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協力者,我現在正在謀劃收穫一些……屬於我的部分。
無數嘈雜意念的混合體發出一陣摩擦般的笑聲,將所有能夠涵蓋其中的情緒通通表現出來。但是一切必須要做的恰到好處,混亂是無序,但並不代表着喪失理智的瘋狂……計劃通常並不會完整的得以實行,但是卻會讓你看清努力的方向,尤其是在那個被諸多眼睛注視着的位面之中行事,謹慎的態度是必不可少的。
是的,謹慎,在那個能夠輕易地破壞你的計劃的小傢伙察覺到你的惡意之前,你只能選擇謹慎,或者說鬼鬼祟祟?看來數萬年的囚禁,早就已經將往日稱霸深淵的強大存在變成了一隻徹底的蟲豸……不,也有可能,那個奧比里斯領主的主宰,蟲族王子,曾經強悍的存在早就已經消失在了時間的洪流之中,現在留在這裡的,不過是他僵死的力量所驅動的,一隻徹徹底底的蟲豸而已。
但您認爲這樣明顯的做法,奈落真的會置之不理嗎?
將這個惡毒的猜測壓制在無法被查知的意念的深處,清晰地聲音只是適當的表現出自己帶有關注特徵的疑慮。
“奈落……只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就不會理會其他……雖然不過是個僅僅還只有數千年存在時間的傢伙,一個神祗,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野心和將之實現的行動力確實令人……唔,那個詞彙怎麼說呢?敬佩?他很有智慧,或者受到了一些侷限,但我欣賞這種秩序之中誕生的混亂,它無疑也會成爲整個多元宇宙之中佔據主導的一種力量。”
陰影舞動着,在位面的中心凝聚成爲兩個清晰但無法辨別出任何特徵的形體,將他們心靈的交流還原成爲某些震盪氣息產生的音符,同時成型的還有他們面前,深暗而流動着的寬闊牆壁……代表着靈魂的光弧和細微的陰線在上面勾勒出一個位面外的場景,但只有這個位面的主人才能夠從中還原出事物原本的模樣。
“可惜,神祗這種東西,對於力量的理解仍舊是膚淺的,他們執拗的抓住秩序,那種多遠宇宙之中最大的騙局的力量來作爲依託,這也註定了他們只能依託於他們狹隘規則。幸好他也具有着相當的理智,並不奢求超出自己極限的目標……”
嘈雜的語音從三個頭顱的影像之中發出,而最強烈的聲音,是那個彷彿將所有的一切掌控手中的傲慢:“他的理想不過是這個位面的一個部分,以及統帥整個位面的力量,與整個的深淵相比,這不過是小小的慾望罷了。但實現它還是需要一個神祗所有的努力,從他在不久之前吞噬掉一個同類的力量而消耗的時間,以及並沒有將之實質地毀滅的結果上來看,他的野心似乎還是比他的力量大了一些……現在因爲這個原因,所有站在他對立面上的神祗似乎都已經有所行動了,而他的一方面,似乎還有很多意圖並不明朗,或者試圖在混亂之中搶奪利益的傢伙們……”
“別人的成功或者失敗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從他的行爲中得到什麼……”更加接近於人類的身影說道。“這是一個人類不經意之間總結出來的理論,不過卻似乎抓住了混亂之中的一點本質的影子。”
“你是在說那個曾經作爲你的選擇,試圖依靠他脫離困境的人類?”不加掩飾的狂暴變成一股亂流,雖然不過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卻將周圍遊動的些許陰影清掃一空,堪比山嶽一般的節肢軀體滑動着,讓整個空間都爲之震顫:“或許奈落會將他作爲一個值得考量的對手,但是對於我來說,他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只在目前的目的達成之前,需要考慮的小小阻礙罷了!”
“從某些層面上來說,我造就了他,所以對於他的瞭解,我也要比任何存在都多一些……”人類外形的影子不爲所動,他的意念仍舊是平和的:“……這個弱小的靈魂並不能夠用任何的經驗去揣度,他獨特的思維方式,讓混亂在他的行爲之中表現出異常的力量。我已經不止一次的看見他做出了奇異,卻又符合混亂本質的選擇,而最終令人有些驚訝的,他獲得了混亂的青睞,成就了他現在的力量。”
“只是個得到了某些力量,卻並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渺小人類罷了,我雖然對於這個種羣有很深的興趣,但是也還沒有過於高估他們的力量!”
“這樣的話,我們不妨來爲各自的意見預先付出一些代價吧,王子陛下……人類將之稱之爲賭局的東西,我一直都有些興趣去進行嘗試。”
“可以,當然可以,賽達洛斯……”細微的停頓之後,混亂的聲音凝聚成爲一個張狂的大笑:“雖然說你能夠使用的籌碼不多,不過……當那個人類的城市與他的所有居民落入我的掌控之中後,我也不會介意自己的力量恢復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