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傭兵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繃緊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但還是無法抑制內心那種直覺的恐慌。
看來今天迎接他們的,應該是一場決死的戰鬥……事實上從參合到這場戰爭中起,他們早就在心中各自做着這種準備,但是或者是在布萊克威爾要塞中訓練的日子已經麻痹了他們的神經,所以誰也沒想到這一刻會來的如此快——傭兵們拿錢賣命,過的都是沒有明天的日子,不過對於生命的留戀是每個人都必然有的……即使面對着黑暗不會惶恐,但也不表示就能完全習慣。
“要投降嗎?”一個平日裡就被嘲諷爲膽怯的傢伙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
“狗屎!你這白癡要死隨你,別在這裡亂吠!誰不知道獸人的糧食就是人?咱們只要撐到頭兒來了就夠了!幾條狗而已,慌什麼?更何況,大頭兒離這裡也不遠啊……”黃斑蛇再次吐了口唾沫咒罵道。
於是傭兵們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他們壓低了身體,做好了應付對方隨時撲上來的準備——老傭兵的話一下子就擊中了要害,對於這些人類的大敵,幾百年來早就有無數的傳說,即使刨除其中的誇大和意淫,也有不少的真實足夠令人膽寒……而其中最廣爲流傳的,令人恐懼的一條,就是他們的食性。
而想到那個神秘的年輕人和他展現過的那種力量,他們心中的驚惶似乎也慢慢消退了。
“事實上我們並不是十分喜歡人類的肉……有酸味,咬在嘴裡也有些發粘。”這個時候,那個狼人的首領竟然再一次開口了,它微微的眯着眼睛,掃視着周圍的人:“本來你們如果投降,我們會省下不少力氣的,不過現在……算了。”
傭兵們瞪大眼睛,隨着這個聲音落下,對面那幾個身影也豁然在火光的背景中消失了——不知是不是狼人們的腳步本來就如此輕盈,還是這些傢伙經歷過特殊的訓練,他們只是瞬眼的功夫,就如同溶入了這森林的寂靜黑暗中一樣,沒留下任何的痕跡和響動,就這樣消失在傭兵們的視線和感覺中。雜木林中影影綽綽的暗處好象成了無數個巨大的怪物,靜悄悄地把他們吞噬掉了。只有遠處的村寨之中的火光越發擴張,隱約的喊殺聲開始變得響亮起來。
“走!”
傑卡發出了一個低沉的命令,這個時候,留在這種障礙重重的地方几乎等於找死,獸人們都是天生的獵人,在這種野地中人類的五感即使再敏銳,也無法與他們抗衡。更何況自己一方的援兵恐怕也沒多少時間來尋找自己這幾個人,主動去找他們纔是最好的。
雜木林的邊緣很近,不過幾十尺而已,但是就在那林木的邊緣已經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見照亮了腳下的大地的火光時,一聲發自背後的慘嚎卻讓所有傭兵停下了腳步。
實際上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火光的映照中,十餘條跳動的影子已經被映在大地上,而在傭兵們身後,那三個狼人也不知何時從黑暗中重新出現了。他們閒庭信步似的走着,拖在身後的重物嘩啦啦的壓斷了雜草和樹枝,然後被扔向傭兵們。讓他們不由得發出嘶嘶的吸氣聲。
那是他們的一個同伴。
這個倒黴的傭兵砸在地上,頭臉還在慣性扯動下微微的搖晃,他似乎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試圖用手臂來掩護自己的腦袋,不過顯然,在狼人的巨力下這根本是徒勞的,臂骨連同手腕的護甲一起扭曲成爲一個古怪的形狀,手掌則完全碎掉了,和五官一起變得稀爛並凹進了頭裡面去,一顆眼珠子被一絲肉線掛在頭邊。而脖子則是被這一下的力量完全扯斷了,至少變得比原本的長了一半。因此就像個搖搖一樣,輕微的力量也會使其晃動不止。
“你看,我們都是荒野的勇士,並不像你們一樣那麼喜歡欺騙……所以說是包圍了你們,那就是包圍了你們。”
狼人更加含混不清的聲音在後面響起……讓所有見到他的人驚駭不已——這個傢伙手中拎着屍體上擰下的一隻殘肢,大力在口裡嚼動着,骨頭和牙齒互相碾壓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張原本和狗一樣的臉已經因爲筋肉的扭曲而完全變了,猙獰得不像是一個活物,鮮血和唾液順着嘴一直在往下滴。
“好啦……已經爲了你們浪費了太多時間了……我們結束這令人厭惡的磨蹭吧……”吞下口中最後一點肉渣,狼人厭煩的將那手臂扔給他原來的主人,不耐煩的開口道,於是隨着他揮手的動作,三條壯碩的人影已經化作了一陣陰風!
但是下一瞬間,他們卻被生生的從急速造成的幻影中被扯了出來!
弓弦的震顫聲並不響亮,但是在這靜謐的夜中卻是極富有穿透力的……而在震響傳出之前,三支箭矢已經無聲無息的劃過了烏黑的直線,一支支分別刺進三個狼人的眼珠,胸口和腰際——他們露出在障礙物外的地方。
然後,悶雷般的轟響揚起了暴風,將硫磺的氣息向四周推開,突兀的火光將周圍的黑暗暫時驅趕開來,也讓人的眼睛不適應的一花。
當這感覺過去,一個人影已經站在傭兵之中了。
他包裹在一件草綠色的斗篷裡,只露出一張微胖的圓臉,幾縷白色的頭髮。稍微眯起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膚讓他看上去有那麼幾分和藹的樣子,但是手中那張長長的大弓,在剛剛造成的效果卻足夠讓所有人在一瞬間對他肅然起敬……充溢着硫磺氣息的火光熄滅時,一個狼人碩大的頭顱已經像重擊下的雞蛋一樣碎得到處都是,另外一個的胸口完全被爆裂箭炸開了,肋骨和血肉內臟一起翻在外面,還有一個,也就是那個發言者,他已經後推進了一片陰影中,但也掩藏不住那相對纖細的腰部上,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就像是被某種野獸咬下一般的巨大傷口,幾乎將它攔腰打成了兩段。
“好樣的!”
巨熊格里夫眨了眨發花的眼睛,發出了一個讚歎,雖然說對方是依靠了魔法武器之類的東西才取得了如此的效果,但是能夠在這種幽暗而多障礙物的林地之中,以箭矢捕捉到狼人鬼魅飄動般的速度,而且是連發連中——這可毫無疑問的,是稱得上神級的技巧!
但是這些獸人竟然更加可怕,他們低頭看了看那噴涌着鮮血的身體,然後,一聲淒厲狂野嗜血的號叫猛地拔地而起。那號叫聲中的狂暴和野性漫溢得超出了聽覺的範疇,連皮膚都可以感覺得到。彷彿不是出自血肉之軀的喉嚨,而純粹是由這些獸人身體中獸性凝聚而出的幻覺。原本靜寂的雜木林沸騰了,這聲音在一瞬間便已經貫穿、充斥和滿盈了整個地區!
兩個受傷的狼人不約而同的仰天長嚎!歇斯底里得連身體都在顫抖抽搐着。而當嚎叫聲陡然而止,狼人卻毫不猶豫的朝人羣衝來。
格里夫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那些衝過來的狼人速度不再彷彿鬼魅一般迅捷,可是此刻,他們卻比鬼魅更加可怕!
他們的傷口在那一陣可怕的吼叫聲中扭曲着向一起聚攏,但是並沒有因此而癒合——被灌法箭擊中胸口的一隻,身體的一半已經近乎粉碎,僅憑肌肉的力量其實是不可能將之合攏的,可狼人們的動作卻絲毫不見遲緩,他們身上的毛髮已經被鮮血浸泡得透了而粘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彷彿低鳴,連碧綠的眼中也透着沸騰着的血腥味,就像兩隻從地獄血池中冒出來的惡鬼。火光映射下,那綠光四射的眸子中居然全是血色。
格里夫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呢白森森的利齒如同一把把匕首倒插在血盆大口中,鮮紅的舌頭掛在嘴邊,口涎不停地往下滴!
於是傭兵大吼着,繃緊了身體準備揮出最強的一擊,但還沒等到他出手,一個黑影已經迎了上去!
他不是原本的這一羣傭兵中的人……那個有些細瘦的體型和身上的皮甲都足以說明這一點,但他手中的長劍綻放着的光亮,卻讓已經瘋狂的狼人也不由得反射性的微微後退。也映亮了他一張還算俊秀的面孔……
原本應該是吧——只是現在那橫貫了臉上的巨大傷口將之完全破壞了,年深即久的褐色疤痕微微收縮,讓他的面孔無時無刻不顯露着猙獰……與狼人相比,或許可愛的多,但是對於每個和他目光交接的人來說,那種俊秀和扭曲混合的感覺無疑更讓人難受。
只是,他的戰鬥力卻是毋庸置疑的……讓人很難想象他欣長的體型竟然會有如此的力量,狼人那雖然殘破,但被皮甲包裹起來的堅韌肌體,在閃爍的劍光就像是麻布一般,隨着低沉的嗤嗤聲中被劈成兩半,四片……狂化的半截身體仍舊凌空舞動了一下,試圖用完好的牙齒給對方造成傷害,但是長劍下一瞬已經刺進了那張開的大嘴之中,將他最後的一點威脅挑在了半空裡。
獰身,旋步,出劍。腰際受損的狼人向後暴退……可是依舊被長劍擦過了,一隻手爪上的皮膚果凍一般的被掠開,紫黑的血液飛揚起來!
傭兵們無語的看着那個人與狼人的攻防,那種氣勢讓他們眼前發亮,心中發沉……如果說那些年輕的教官身上散發的威壓,可以比作在血泊之中打過滾的話,那麼這個人簡直就是在血液中浸泡了十幾年一般——他手中散發的光澤的長劍並不極爲靈巧,或者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下動作,可是連連後退的狼人在那支長劍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閃避的餘地,無論他如何快捷,那長劍總能攔阻在他的路線上,不能攻擊,不能逃跑,只能被刺中……就像他的主人早就知道這些畜生們的動作一樣。
只有老練的傭兵,才能領悟到那是由於兩者經驗的差別……要做到這一點,恐怕至少要有十年以上,毫不間斷的戰鬥經驗才行……而且必須是那種生死的搏殺。
幾次的撲擊之後,狼人的嚎叫聲已經衰弱,動作也開始緩慢了……瘋狂讓他的力量大大增加,但也不能彌補那些血液的流逝,失去了血液的支持,再堅韌的肌體也不過是一堆死肉。而那血液的流逝似乎也或多或少的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的動作中後退的部分開始增加,並在幾個閃身之後,終於以一道切裂側胸的傷勢爲代價,離開了那把恐怖的長劍籠罩的範圍!
戰士沒有繼續追擊,因爲那個狼人已經逃進了另外一邊那幾個身影的守備範圍——那些人……顯然是更加強大的獸人,從他們身上狀態不同卻整潔的鎧甲,凝立不動的沉穩姿態,都可以明確的推測出這一點。對於之前的戰鬥,他們似乎沒有任何參與的意圖,狼人的死亡或者託庇的表現也不會讓他們有絲毫的觸動。
他們的目的,似乎就是沉寂的在那裡拉成一道防護,不容任何敵手的通過……或者說,等待着某個人的到來。
人類的戰士們盯着遠處的火光……一片抖動的暗影從那裡慢慢成形,隨着沉重的撞擊聲演化成爲一人一騎的形狀,幾百呎的距離在馬蹄下不過是轉瞬即逝,很快的,那騎士便已經在視線中清晰起來。
黑色的馬匹巨大而沉寂——至少比最爲健碩的馬匹還要高了半尺,而那披掛在馬匹身體上的黑色鍊甲和黑鐵製成的馬盔,帶着猙獰的鐵刺,將之武裝成爲與食草動物完全異類的外表。馬側隨意的掛着戰槍,盾牌和戰錘,而那面鋼盾上遍佈着擦劃的凹痕,看起來已經頗爲破舊……卻掩蓋不住,那火光中展翅欲飛的怪物的盾徽。
馬上的那個身影卻很消瘦,欣長,與他的坐騎相比完全不成比例……但是注意到他的人,恐怕完全不會留意到這一點,因爲他已經用自己獨特的氣勢,將兩者的差距補足了。
包裹在那一身緊密的黑色鱗甲和緊身服飾中,纖長的手腳,以及沒有頭盔的遮蓋的半長髮絲,讓人在第一印象中會以爲那是個傳聞中的精靈種族,不過當他的臉稍微離開黑暗時,便可以注意到那上面直屬於人類的特徵。但顯然又不僅僅是如此而已——深褐的髮色和微黃的皮膚,那雙黑色的眼中時而閃過的詭異火光,讓他看上去帶着一種和整個環境格格不入的,異界的氣息。
傭兵們無聲的吸氣……彌散在他周圍的空氣之中,隱約可見的奇妙的暗紅色法術能量,彷彿他衝過來的同時,已經將遠處的火光收納在自己的身週一般。可偏偏這個人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散發着某種凜冽的蕭殺之意,即使只是用視線與之接觸,那種冰冷和殘熱也會讓人汗出如漿,冷膩的難受。
“這樣也算……長牙部落的勇士?”
低沉緩慢而不失磁性的聲音響起,其中卻帶着冷硬的譏屑,他黑色的雙眼掃過半伏跪在馬前的狼人,再延及遠處人羣中那兩個劍拔弩張的強者,微微搖頭,聲音低沉,似乎是在向身邊的獸人訴說,又彷彿在自言自語:“遺棄子民,下層界的氣息……不過還差得遠,紅龍,令人失望……算了,一切可能的反抗都應該扼殺在萌芽之中,也沒有什麼不好……”
“康納裡維斯直屬,獅鷲騎士騎士團第一羽團,鋒將普魯託。報上你們的名字,紅龍的傭兵。”低聲自語了幾句之後,他的聲音逐漸增強。
隨着這介紹,騎士身邊那種凝滯的暗淡紅光驟然明亮起來,一瞬間已經彷彿熔岩一般明亮!滾滾的熱浪在他手中凝聚成條……蛇一般竄出,纏繞上那個狼人的身體!刺耳的長嚎聲中,那狼人已經變成了一蓬火焰!但這火焰的顏色卻隨着溫度的提升,越發深暗,當那狼人的嘶吼在下一刻停滯,火焰的顏色已經深沉的彷彿吞噬了周圍的光!
“紅龍傭兵團,一分隊隊長,克魯克·魯西魯……”
“同,二分隊隊長,薩米爾·梅利安涅……”
疤臉的半精靈凝劍而立,長劍上的光澤明暗不定。映照着他的面孔越發扭曲古怪,而微胖的那一位則反手拉開了手中的大弓,奇妙的輪軸和四五根弓弦吱吱輕響,組合起的結構將那弓臂緩緩壓成弧月,三支頭上閃爍着紅光的鐵矢已經搭上弓弦,而另外三支則架在指間。只有他本人的身體在不住地,緩緩的向後退卻。
“你們兩個在這裡磨蹭個什麼勁兒!主人不是說,要你們趕快把人籠一籠嗎?”
低沉,嘶啞的古怪語調在所有人心中響起,打斷了這種剛剛凝聚的肅穆,白色的光環憑空展開,小小的黑色人影從中踏了出來,兜帽中黑色的金屬面孔似乎反射着火光般跳躍着兩道紅火四下轉了轉,隨即發現了什麼一般閃爍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