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伯納蒂出產的紅酒入口雖然清冽,但是後勁可不小,這樣喝的話,明天早晨,閣下恐怕會受到一番折磨喲……”一個帶着些許稚嫩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這種酸了吧唧的淡酒算什麼……老子我……”大漢隨手一抹嘴角的酒漬,習慣性的粗聲迴應道,不過他全身繼而微微僵硬,大概是想起了現在的場合並不適合自己這種做派——張惶的向張望了一下,這傢伙才注意到,開口的是他面前餐桌旁坐着的一個小孩子。
對方的語氣雖然並不強勢。但是神情和氣度卻顯得異常自信。這種表情不知爲何,讓他的內心有種莫名的憤怒,不由自主的膨脹了起來。
他惱羞成怒的張了張嘴,但謹慎的神色隨即取而代之——顯然在這個場合,能夠出席這種貴族宴會的人物,即使只是個看起來乳臭未乾的小鬼,也絕對不能隨意輕視的。
總算他的反應並不慢,連忙做出了一個貴族間常用的禮節,將表情掩蓋在了低頭的動作中,但是頓了頓,他卻不知如何開口——並沒有合適的人脈爲他介紹對方的身份,而紋章學的這種高深的知識顯然也不是他能夠系統的接觸的,因此他也就無從辨識,對方領口上刺繡的那個小小徽標代表着什麼樣的含義。
“幸會,我是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不知閣下……?”就在他有些無措時,對面的少年微笑着開口道。
“幸會……啊?”大漢這個時候纔想起扔下手中的酒瓶,然後才反應過來對方姓氏中代表的意思:“這個……那個,我是扎基厄斯·甘伯爾·斯維斯勳爵。幸會,康斯坦丁閣下。這個這個……久仰大名。”
少年微笑着點了點頭,就在這幾句對話之間,他至少看出了對方三個禮節上的錯誤,還不包括那些習慣性的動作——自己竟然可以在貴族做派上挑別人的毛病,這讓康斯坦丁覺得有點……算是自豪?
勳爵這個階級實際上算不得正統的貴族階層,追本溯源的話,他們往往是在某些混亂之中,從他國逃亡的貴族,離開了本國之後,貴族身份自然不受到承認。只能夠被當成平民貴族,沒有世襲爵位的資格。但是,偶爾有些逃亡貴族因爲立下過特殊的功勳,而被晉封。於是便產生了這樣一個特殊的羣體,他們能夠享有世襲的資格,不過需要每年繳納一筆數量龐大的稅金給國王陛下。這對於皇室的財政開支顯然是很有裨益的,因此只要並沒有什麼大的過錯,一般的國家都很願意封上幾個。
只是在存在了幾百年之後的今天,這個階層的存在方式已經產生了些許變化——一些地方上的富豪商人,甚至是黑,道巨頭,也可以通過特殊獻金,從而獲得一個勳爵的身份,躋身於貴族之中,儘管沒有大貴族那樣深厚的底蘊,但如果能夠幸運的碰上一個不錯的靠山,也能夠爲自己尋找到一條發展的道路。
雖然說並沒有以貌取人的習慣,不過從這位剛剛舉止露出的一點端倪上,康斯坦丁估計他八成並非什麼良善之輩……不過他記憶中,即使是偶然聽說有幾個非法背景的人物,能夠混到上流社會中的,外表也至少應該是文質彬彬,不會像他一樣明顯的掩飾不足……眼前這位老兄莫非是有什麼特殊的來歷?
但是記憶中剛纔侯爵在介紹衆人的時候,卻並沒有點到這個傢伙,那也就是說,這個人在主人的眼裡也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事實上這幾乎是當然的,如果他真的有什麼影響力的話,也就不至於處於剛剛那種神憎鬼厭的窘迫局面之中了。
“這個……康斯坦丁閣下,康納利維斯家的赫赫威名,即使是我這樣窩在海頓,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小人物,也是如……如雷貫耳的,我想,這個……閣下對於獅鷲騎士的規章一定是相當熟悉的了?”就在少年又輕輕抿了一口酒的當口,這位勳爵閣下忽然又開口道。只是一段挑起話題的問話,他卻說的結結巴巴,顯然對於貴族的詞彙,這位老兄並不習慣。
“嗯?獅鷲騎士的規章麼……熟悉說不上,不過有所瞭解耳聞罷了……恐怕和閣下所知的也差不多。”少年微微一愣,不明白對方怎麼會挑了這樣一個話題出來,不過當他的視線掃過對方那從清湛湛胡茬下面透出來的漲紅臉色,已經有點了然,這位估計也不是真心要了解什麼,而是恐怕是實在找不出什麼話題了。
“不瞞您說,我對於武技方面,還有着那麼一點點的自信……一直以來,總想要報效國家……這個,但是獅鷲騎士團的招,招攬名額實在是……不過倒是聽說獅鷲先鋒營並不太限制人數,是真的麼?”
“您沒有開玩笑麼?哦,您看,我剛纔就說這個酒的後勁很大了……”
少年微笑,然後感覺有點無語雖然他見過的獅鷲騎士也不過七個,但他曾經聽老管家說過,每年都有一些致力於武勳的帝國才俊,憑藉着一腔傲慢的熱情,申請到西疆戰場見習,只是其中大部分的目的,不過是試圖靠運氣在戰場的創出一個名聲,作爲炫耀的資本罷了……於是出於諸多方面的考慮,獅鷲騎士團在這種實習機會標準被提升到了一個極爲嚴格的程度,只有少數真正有意戰場的精英,才能獲得這樣的機會。那些滿腦袋英雄夢,細皮嫩肉的倒黴小傢伙們通常只會被狠狠操練一頓,然後毫不留情的扣上一個不合格的名頭,一腳踢回他們的貴族窩而已。
“實際上如果不是要給那些所謂的貴人們留點面子,我們通常會考慮把這幫傢伙通通扔進先鋒營!”每每聽老管家用平淡的聲音講起這些事情,康斯坦丁都會大笑——所謂的先鋒營,就是炮灰團,敢死隊的別稱……除了犯了重大錯誤,或者是某些俘虜之外,根本不會有人想去。
……沒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了一個主動想要加入的……這該說是膽大呢,還是不知死活?
晃了晃腦袋,康斯坦丁想要告誡一下這個傻得可愛的傢伙……但是還沒等他開口,一陣奇異的嘈雜便傳進了他的耳朵。
“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進來的!快些退……嗚啊!”
“結陣,擋住他們,不要讓這些暴徒驚擾到客人!……”
凌亂的聲音似乎是從連接着一邊庭院的走廊之中傳來,這並非是客人們之間的喧譁……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拜那杯酒所賜,變得出奇敏銳的耳音讓他注意到,那聲音非常奇怪——彷彿那裡是城管過後的小商場……不知是家族騎士還是保鏢的大聲的叱喝此起彼伏,但是往往只是喊到一半,這聲音就變成了一連串淒厲的慘號!
這種不祥的聲音頓時打斷了原本的優雅氣氛,所有賓客紛紛停下歡樂,驚訝的四下詢問着周圍的侍者,不過還沒等有人出去具體詢問清楚發生了什麼,隨着一閃雕花的大門驟然發出吱吱咯咯的怪響,繼而那兩扇木門便在一個沉悶的轟響中向兩邊飛開!扭曲成了一個平時永遠做不到的角度!
喧囂聲頓時擴大了一個級數!隨着這聲音,一羣呼呼喝喝亂叫的傢伙們從大門口衝進了聚會廳!他們大概有個幾十人,但是看上去實在是不像那些家族騎士在吼叫之中稱呼的敵人,他們身上穿着的都是些在平民身上常能見到的麻布服裝,但是卻在發出古怪的吼叫聲!
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們不是來參加舞會的嘉賓。
“不是吧……這算怎麼回事?危害公共秩序,衝擊政府機關的暴力犯罪分子?這種事情這個時代也有麼?”
康斯坦丁跳上了桌子,變寬的視野讓他注意到,這些傢伙手中各自持着千奇百怪的武器……鋼叉,巨鐮,狼牙棒,還有連枷……
看起來頗有威懾力,但只要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鋼叉上的平行齒似乎並不是用來作爲武器的形狀,巨大的鐮刀雖然帶着黑沉沉的魄力,但鋒刃上的幾個鋸齒裡還掛着稻草和秸稈,狼牙棒上歪七扭八的釘子有些已經被鐵鏽包滿,但仍舊可以看出原本的舂米用的痕跡,只有包頭連枷算是標準的式樣,除了沒有帶着鐵刺……搭配他們的服飾看上去,他們更像剛剛從田地之中收割了最後一批糧食,正在回家途中的農民。
“你們是什麼人?立刻離開這裡,你們知道……”僕人們高聲喊叫着,試圖阻止他們的前進,但是在那些劣質的武器面前,他們只能後退……而貴族們則完全忘記了他們的優雅儀態,不管是儀態雍容的夫人小姐們,還是自詡紳士的老少爺們,都在各自尖叫着,躲避瘟疫一般向角落中退開,場面一時之間混亂到了極點!
僕人們的質疑聲這些傢伙置若罔聞,絲毫沒有答話的意圖,只是左右觀望着,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人。只是這種混亂的局面之中,顯然不適合執行這種任務。
金鐵交鳴的一聲震響響起,然後便是一聲拖長的慘叫!
一個負責守衛大廳的戰士出手了。看來是試圖要震懾一下這些不知死活的平民,他手中的長劍一揮之間便將其中的一個傢伙手中的叉子震斷,那個持有者也就此被巨力震得不住後退!
但是還沒等到帶着幾分得意的家族騎士喊出什麼阻止的言辭,他就變成了衆人看到的第一個犧牲品!
……實際上他的劍術看來很不錯,但是在面對十幾件同時攢刺過來的長短兵器時,個人劍術的威力便被無限制的減小了!而更要命的是,作爲舞會的內場護衛,他們身上的護具雖然光輝閃耀,但卻都只是在胸口等要害部分縫綴薄鐵皮的樣子貨……
於是隨着令人範圍噁心的撲哧聲,一柄鋼叉便直接刺進了他的下腹,那些輕薄的鎧甲完全沒能發揮防護作用,便被刺穿出了七八個大洞!
“所有人都不許擅動!通通住口!不許再鬼叫!”
一個聲音大吼道。隨着聲音。那四十幾個人開始活動起來,他們隨着這個聲音開始齊聲大喝!雖然賣相不佳,但他們的氣勢顯然並非是一般的農民可以比擬的——巨大的齊聲吼叫在舞廳之中迴響,讓所有人的耳朵都開始發癢,而同時,幾十個人開始輪流的從推開的人羣中抓出倒黴的傢伙——多半是些年輕的女士,也有少部分服飾特別華貴的老者,但無一例外的,都是些反抗能力小的人物。——顯然,他們並非無組織的突然行動,之前可能是有着有着一定的計劃。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想要幹什麼?擅闖貴族的宅邸,挾持人質,這樣的暴行足夠讓你們在絞刑架上被鳥雀分屍!”
一個健壯的貴族上前幾步,高聲喊道,顯然,這是個得意於自己武力的人物,他手中拿着的是剛纔那個倒黴的家族騎士手中的長劍,幾個衝進來的家族騎士也都被他掩在了身後。
“少他媽的用死法嚇唬人!老子們今天敢闖進來,就沒在乎怎麼死!”
只是這種普通的威脅語言根本沒起到作用,幾個挾持人質的傢伙們高聲狂叫着,同時用手中一些小刀或者剪刀冰釺之類的東西,不斷的在人質的面孔附近晃來晃去!
“退後!退後!再敢過來一步,我們就要讓這些女人臉上開花!把你們手裡的武器放下,然後踢過來!”
於是周圍的噪音又更加凌亂而高亢了一些……女人的尖叫聲總是具有很強的穿透力的,這也讓那些家族騎士們完全停止了活動。
家族騎士們面面相覷,最終只能依言後退。
實際上,這些農夫打扮的傢伙,手中持有的武器並不鋒利,如果強行發動衝鋒,十幾個家族騎士的配合下,也有個六七成的把握在沒有造成致命傷害之前將他們擊潰……但是眼前的情況卻不是家族騎士們能夠隨便冒險的,或者他們有把握搶下這些女人的性命,但是如果一個閃失,造成死傷……要知道復活術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能力享用的待遇,但即使是三流貴族,他們的怒火也不是這些家族騎士可以承受的東西。
那個領頭的貴族猶豫了一下,雖然沒有扔掉手中的長劍,但是也開始後退了——顯然,這裡沒有人有處理這種危機的經驗。藉助闖進的一陣凌亂,至少已經有十幾個左右的貴婦或者是小姐變成了這夥人手中的人質,投鼠忌器之下,貴族老爺們同樣也沒有冒險的膽量。
“內勤大臣保羅侯爵閣下!你以爲一直躲在莊園之中,就可以逍遙法外了嗎?我們今天就要代替公正之神制裁你!”
局勢稍微穩定下來之後,一個大漢離衆而出,冷笑着高聲喝道。
看起來,他似乎是這個隊伍的頭領——因爲只有他手中拎着一柄像模像樣的長劍,只不過康斯坦丁超越常人的視覺第一時間便讓他注意到,那柄武器的鋒刃上帶着幾個連仔細研磨都無法去除的猙獰缺口,可以說只要稍微大的撞擊力,便足夠讓他四分五裂。
“保羅,給我滾出來,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就不要躲在別人背後!”一衆農民們齊聲隨之高喊。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如果想要找人出來,你們應該先說出自己的目的!”
一個聲音穿過了這些吼叫聲,聲音的主人隨即排衆而出,這是個大約接近六十歲的老人,安詳的態度之中帶着傲昴,有一張好象一副精緻底假面具似的臉。蒼白透明底臉,輪廓分明,只有一種固定底表情,身上的服飾也同樣一絲不苟……一個真正的紳士,或許還有點頑固和教條。這就是他外表給人留下的印象……即使是在這混亂的場景中,他似乎仍舊那樣的鎮靜和自信。聲音之中甚至沒有一絲的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