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再次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是快到下午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春華?!”她提高聲音叫了一聲,門外卻沒有任何回答。
奇怪了, 往常這個時候她都在的, 今天是怎麼了?
顧知起牀將門打開, 院子裡靜悄悄的, 什麼人也沒有。
“喵~”
貓主子邁着小步從石桌上面跳下來, 走到顧知身邊蹭了蹭她的腿。
顧知蹲下摸了它兩下,“貓主子,你知不知道春華去哪裡了呢?”
“嗚~”
貓主子把頭湊到顧知手底下蹭了兩下, 然後毫不留情地扭頭就走了,顧知的手還愣在半空之中, 彷彿貓主子只是一時大發慈悲纔給她摸了幾下, 然後就無情地離開了。
顧知氣笑了, 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這脾氣,也不知道隨誰。”
顧知嘟囔了一句, 剛剛站起來就看見春華滿臉笑意地從外面走進來。
“先生!先生!”
春華一見她,眼睛一亮,小跑着來到顧知面前,“有好消息!啊!”
春華沒注意腳下,被絆了一跤, 險些跌倒在顧知的腳下, 顧知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 有些嗔怪, “你着什麼急, 若是摔壞了,好消息也變成壞消息了!”
春華捂着嘴笑, 藉着顧知的手站穩了,“先生,你知道嗎,聽說京城裡面來了人。”
顧知:“來找小郡王?”
春華:“是啊,聽說,是陛下壽辰將近,招小郡王回京了!說想他了,要見見他呢!”
確實是好消息。
對於一個做夢都想回到京城的人來說,是一個無比令人振奮的消息,但是顧知卻並沒有半分開心。
若是老皇帝將盛南橋扔在這邊,一直不聞不問,或許尚可,但如今老皇帝突然要將盛南橋叫回去,那就是擺明了對人尚有存疑之心。
顧知就是個傻子,也知道盛南橋暗地裡必定做了不少的手腳,讓皇帝再也不放心將他放在外面,而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回去一趟。
而這次回去,要麼活,留在京城,扎穩根基,要麼死,永遠留在京城。
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過這一天回來的如此之早。
“先生,你怎麼好像不開心呢?”
春華問完了,突然反應過來,也有些難過,“也是,小郡王被召回京,我們也不能去,得留在這裡看宅子。”
春華:“我還想去京城看看呢。”
顧知聞言對她笑了笑,問她,“你很去京城嗎?”
春華臉一紅,“我,我長這麼大也沒去過別的什麼地方,聽說,聽說京城特別好,我……要是能去一趟,死也值了。”
“胡說八道什麼,”顧知斥責了她一下,說完又心軟下來,“京城未必是什麼好地方啊。”
春華疑惑地看着她,“大家都說那裡特別好,東邊賣菜的劉嫂子說京城人特別多,城特別大,人們都特別好……先生,你去過京城嗎?”
顧知被問的啞口無言。
她去過很多地方,但確實沒有去過京城,也從來沒有想過。
越繁華的地方,人心往往越複雜。
春華拉了拉顧知的袖子,“小郡王那麼喜歡你,你跟他說,他肯定會帶你去的,對對對,小郡王怎麼可能丟下你呢?先生,你去了之後,一定要告訴我京城怎麼樣好不好?”
顧知笑了笑,有些無奈,“這事不急,但有件事情我覺得比去京城更急。”
春華:“什麼?”
顧知點了點她的額頭,“我餓了,餓的要死。”
“哎呀!”春華一下子跳了起來,“我給忘了,我現在就去吩咐,馬上就好!”
顧知看着春華急急忙忙地跑開,笑了下,但很快,笑意又漸漸隱匿下來。
顧知今天沒有見到盛南橋,消息傳來以後,盛南橋整個人就彷彿消失了一樣,一天都沒有回來,也沒有什麼信兒。
顧知想了想,決定去拜訪一下青竹院的那位。
何延之彼時正拿着一把剪子將放在院子裡的花修剪着,聽到動靜擡頭就看見了顧知。
顧知如今也沒有可以改變面容和聲音,五官柔和了許多,雖未施粉黛,也未穿女子的衣裙,倒也顯得比一般的女子清雅很多。
顧知進了門,看着何延之的樣子笑道,“沒想到何大人還喜歡做這些?”
何延之放下剪子,淡淡搖頭,“本不喜歡,但盛南橋非要放進來,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顧知聞言笑了笑,“他這個人真是固執。”
何延之把剪子放到一邊,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遞到了顧知的面前,“你來找我,應該也是聽說了盛南橋要回京消息。”
“是,大人得消息也挺快的,”顧知低下頭,笑了笑,“此事是他心中所想,也算是好事吧。”
可她的表情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何延之默了一瞬,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地問她,“你打算如何?跟他去嗎?”
顧知沒有說話,便也算是默認了。
何延之將瘦長的手指搭在杯子的邊沿上,淡淡說,“他不會帶你。”
何延之的話簡短而篤定,沒有絲毫猶豫就下定了結論。
其實顧知心裡又何嘗不知道呢?
顧知抿了抿杯裡的茶水,茶水清苦,有那麼一點點如她現在心境。
顧知搖頭,“這不難,不管是哄,騙,還是鬧,總有辦法讓他帶我,盛南橋心軟,不會放任我不管。”
何延之有些訝異,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顧知實在是他見過最有魄力的女子,似乎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讓她有所畏懼,以前是,現在也是。
如若她現在棄盛南橋而去,他反倒不會多注意她了。
何延之:“那你因何憂慮?”
顧知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發出不輕不重地一聲響。
顧知:“我既無背景,也無能力,他不擔心拖累我,可我多半會拖累他。”
聞言,何延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古女子多在男子身後相夫教子。”
顧知笑了下,“那是一般女子,不是我,若我所要做的,是什麼相夫教子之類,還不如早早找個老實人嫁了算了,折騰這些做什麼?”
“至少,我得有能力自保,”顧知擡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讓他在該做什麼的時候,沒有後顧之憂。”
何延之看着她搖頭,“京城絕非你可以隨隨便便紮根的地方。”
顧知:“我知道,但有人的地方,就總有關係,有牽扯,就能見縫插針。”
何延之:“爲何問我?”
顧知一笑,“大人爲人,我也算是有所瞭解,即便屈居這一隅,也不會做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琴師吧。”
何延之輕笑了一聲,“你和盛南橋,真應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顧知:“……”
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不像是在誇她。
但接下來,何延之搖了搖頭,卻並沒有立即回答的顧知的話,只是突然說起,“吏部尚書宋青璜有一個庶子宋雲,不受喜愛,一直養在外面,至今仍未回京。”
顧知微微皺了眉,她自然知道何延之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個人,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和她有什麼關係。
何延之掃了一眼顧知,說道,“可宋青璜子嗣淡薄,只有一個嫡子,身體卻極差,若是這嫡子不小心死了……”
那庶子必然回京,取而代之。
何延之沒有說完,但顧知也明白了什麼意思,一時間沒有開口,既是明白了何延之話中意思,也是震驚於何延之這般的口吻。
彷彿一條人命,在他眼中什麼都不是。
何延之在顧知眼中看出了遊移之意,擡眼看向窗外,“不忍心?”
顧知聽出何延之聲音中的戲謔之意,輕輕扯了下嘴角,有些無言,“何大人是拿我尋開心嗎?”
何延之站了起來,揹着手站在門口,目光所及之處,卻只是一方庭院。
人命豈不是正如草芥嗎?
在那些玩弄權術的人的心中。
他是,盛南橋是,顧知也是。
偌大的一個京城,想要弄死一個人太簡單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無聲無息地死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
有很多人死在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陰謀之下。
什麼宋青璜,什麼庶子,他其實只是想要看看顧知自己可以走到哪一步而已。
何延之閉了閉眼睛,對顧知說,“換個時候來找我吧。”
顧知不解地看着他,“什麼時候?”
何延之意味深長地說,“等你想明白我今日的話的時候。”
顧知從青竹院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鬱郁,回到院子的時候,原本以爲不會見到的盛南橋卻早已經回來了,此時正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斟酒。
盛南橋一擡頭見她,笑着招了招手,像是沒有看見顧知的神情一般,“來,我從外面帶回來的梨花釀,味道極好。”
顧知笑了下,走過去在盛南橋身邊坐下,“酒量差偏還饞嘴,你這人真是……”
盛南橋哈哈笑了兩聲,“那些費盡心思刺殺我的人要是知道這個,肯定早早就灌了一壺酒,直接讓我喝了,要殺要剮我都不會反抗。”
顧知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倒是說不準還會給人家遞刀。”
盛南橋笑了一會兒,拿起杯子碰了下顧知的杯,“所以,今晚過後,這酒,我戒了。”
說罷,盛南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顧知看了盛南橋好一會兒,心中升起一種淡淡的憂愁,一仰頭,把杯中的酒也喝了下去。
若明日不再有酒,那不妨今日喝個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