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蘇潤厚越發成熟穩重,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爲了不念書而絕食抗爭的調皮小兒了。
朱氏這般說,他自然是贊同的。
只是,他卻不想住在村裡。
但住不住村裡跟建不建房完全沒有關係。朱氏說得對,要娶媳婦進門,可不得有自己的宅子麼!因此打定主意,不管誰來借錢,哭窮就是了。
回到村裡,朱氏又趕忙去了村長家,拿着銀子買了那塊她和蘇小山早就相中的地。
說起來這地裡蘇家近的很,中間不過隔了幾塊荒地。
原本朱氏是不想買這塊地的,但村子裡其他地方基本都被佔了,要不就離這裡很遠。
蘇小山不願意。
挨着就挨着吧,反正門一關,還不是各過各的。
“狗娃他娘,這銀子我就先收下了,只是,過檔的事,你要紅檔還是白檔?”
村長收下銀子,略微在心裡盤算了下這次賣地自己的收入提成,眯着眼睛問朱氏。
這蘇家的日子啊,現在可真是調了個個兒。
“要紅檔。村長,這事就麻煩你了。等辦成了,到時候屋子起好我一併感謝你,請你老人家喝酒。”
辦完這些,朱氏才高興地回家去了。
朱氏高興了,阮氏就爲難了,這幾日坐立不安的,總覺得是自己沒用,拖累了蘇潤梔,卻又找不到賺錢的法子。
孃家那裡,她也不好意思開口,雖然周氏肯定會借給她。說起來,周氏這些年明裡暗裡地資助了阮氏不少。要不然,日子更難過。
阮氏在這邊發愁,周氏卻自己上門來了。
“娘,你咋來了哩?這大熱天的,過了暑氣就不好了。快,快進屋來歇着,我去給你端碗水。”
進了院子,手裡拿着個包袱,周氏沒急着進屋,反倒是四處打量了一下。這幾年,因爲騾車買賣,加上地裡所出,阮家的日子過得是蒸蒸日上。
看見蘇家院子這般破敗,周氏便有些皺眉。
“誒,莊稼人,啥過暑氣不過暑氣的。也就是這幾年好過些,人才嬌貴起來。前幾年,飯都是在地裡吃的,也不見有啥事。”
說着便上了臺階,也不坐屋檐下,直接進了阮氏的屋子。
阮氏用粗陶碗端着一碗涼開水進了屋,將水放下,見周氏滿頭大汗,又轉身準備出去給周氏擰一把布巾。
“好了,你坐着,我沒事,稍稍歇一歇就是了。咱娘倆好好說會兒子話,一會兒我又該回去了。”
蘇家沒有多餘的住處,一般來了客人都是當天來當天走。遇到那太遠的回不去的,便去村裡其他人家裡借宿。
周氏不想給女兒添麻煩,加上兩家離的也算不上遠,她腳有勁,一般都是早上來,下午回。
有時候更是飯都不吃一頓的。
“你婆婆呢?”
“下地去了,說是種點豆子……咦,咋這麼香哩,娘?你帶什麼來了啊!”
看着阮氏這樣,對着那包袱吸了吸鼻子,露出小兒女態,周氏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她出嫁前就喜歡這樣,纏着周氏撒嬌。
“你大哥買肉買多了,最近天氣大,熱得很,我就索性全部切了下鍋,拿鹽菜煎了。這不,想着你和幾個孩子都愛吃這個,我就帶了兩碗過來。”
說着,周氏望了一眼。
“大丫二丫三丫呢?我跟你說,太陽這麼大,別讓他們出去曬。特別是大丫,說起來你們也不着急,早就該定親了,你們卻不慌不忙的……哎……”
“娘……”阮氏一陣感動。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記得她的口味的話,也就周氏了。這大熱天的,爲了她能吃一口可口的肉菜,硬是在大太陽下走了好幾里路,將肉做好了給她送過來。
也就是親孃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娘什麼娘!我說的你記下了沒?大丫今年都十五了,二丫也十四了,你做孃的要早做準備!別臨到頭了才抓瞎,那就晚了。還有你看這大太陽的,還讓她出去,曬黑了可是很難捂白,到時候顏色不好,人家怎麼看得上?”
“哦,娘,她們倒是沒出去曬,就是閒不住,揹着揹簍去了竹林裡,說是撿拾些柴火,晚上好用。”
說完,阮氏便把那包袱打開,怕菜捂久了變味。
一打開布包,裡面便露出兩個海碗來,又分別用一個大碗倒扣着,想是怕路上灑了。
“娘,怎麼這麼多?你們夠吃嗎?”
滿滿的兩大碗鹽菜煎回鍋肉,實在是不少。
“肉哪裡有夠吃的?不過家裡也不缺這幾口。現在家裡的糧食有的是,你二哥又每日都有進項,差不了這麼一點子就是了。”
事實上,陳氏黃氏這次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
家裡統共買了五斤肉,還是阮大哥不小心買多了。原本想着吃一半醃一半,結果周氏全部下鍋煎了。
這倒也罷了,多吃兩頓就是了,可她偏偏說想蘇潤梔這個外孫了,飯後,端起倆海碗肉菜就走了。
阮家現在還未分家,她倆也就心裡不舒服罷了,還是不敢給周氏臉色看的。阮家倆兄弟孝順的很,要是她倆敢說周氏的不是,估計是要捱罵的。
而阮家現在的日子好過,她倆也自覺沒有必要因爲這一點小事跟婆婆和男人鬧翻。這年頭,媳婦基本都沒啥地位,像周氏這樣明裡暗裡接濟外嫁閨女的也不在少數。
且她倆根本弄不清周氏手裡有多少銀子。哪怕不拿肉,人家有的是法子接濟阮氏。
“對了,這個你拿着。我尋思着小羊是不是又該買紙和墨了?讓他不要怕花錢,以後他的墨條什麼的,我包了。”
說着,周氏便遞給阮氏一個荷包。
根本不用看,阮氏自然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要換了平時,她是會推辭不要的。她可以拿些吃的,卻不能拿銀子,這是她和蘇大山的底線。
不過,這次她確實是急需銀子,便沒有推掉。
而且周氏也不是亂說,一條最普通的墨要三百五十個錢,蘇潤梔再節儉,一年下來也要用個四五條,基本上都是周氏隔三差五地買了送過來的。
倒不是很顯,畢竟又不是一次性買的。
“娘,二哥最近要去縣裡嗎?”
“怎麼了?家裡有人要帶什麼?”
“是這樣的,小羊那孩子說要買兩本書看,而且要的急。關係到他明年下場考試,所以我想麻煩二哥進城的時候給帶回來。”
“嗯,我晚上回去就問問你二哥,得了信就來給你說。不過,也不必特特來一趟,你過幾天再來,保管有信。”
按照規律,阮二哥是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縣裡的。最近天氣熱,縣裡又出了一批帶香味的紙扇子,價格不貴,拿在手裡扇着又涼快又香氣撲鼻,很受鎮上那些人歡迎。
他正想去買一批迴來賣。
當然,他也不傻,不會什麼都不問就直接買了回來。而是趁着之前去縣裡買了一把回來,每日不是放在牛車上就是鋪子裡供人免費使用。
然後便趁機推出了**服務。
周氏聽他說過,這幾日便該去縣裡了。
“那行,到時候就勞煩二哥幫着把書帶回來。”
“自家兄妹,還說什麼勞煩。你啊,跟着小羊學,也變得文縐縐的。對了,你這幾日可得把書名寫好,你二哥可是大字不識一個,到時候買錯了就不好了。”
書什麼的死貴死貴的,自然不能買錯。
母女倆就這樣聊了一會兒,阮氏便去竹林裡將大丫二丫三丫三姐妹叫了回來。
“呀,姥姥來了。姥,我想你!”
飛快地放下揹簍,二丫三丫便朝周氏飛奔而去。大丫則跟着阮氏一起,將三個揹簍放進竈房。
說是分家了,可撿拾的柴火朱氏一樣是要用的,根本沒這份自覺。這讓三丫氣不過,卻也沒法子。
周氏每次來,都會給幾個娃帶點零嘴,或者給三五文錢。因此,看見她來,二丫三丫便知道有口福了。
待到看到桌子上的菜,二丫還好,沒有動手,三丫直接揭開其中一碗,拿起一片肉便往嘴裡塞。
這丫頭從小受的拘束少,性子潑辣,腦子好使,既不像阮氏,也不像蘇大山,倒跟蘇小山有點像。
“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姥你太好了!”
“誒,你這猴兒,剛撿了筍殼,手上全是毛,不洗洗就偷吃!一會兒喊肚子疼我可不管。來,二丫,張嘴!”
說着,周氏便撿了一塊肉塞到二丫嘴邊。
二丫吃了,一臉滿足。
周氏吃了頓午飯,待到下午太陽小了點便回去了。對此,大丫二丫三丫都很捨不得,跟着阮氏一起將她送出好遠。
“也不知道姥姥下次何時再來。”三丫一臉惆悵。
“我看你不是想你姥了,我看你是想吃肉。”
“難道你就不想吃?等我長大了,我就去做買賣,賺了錢天天買肉吃。”
“哪有女子做買賣的?你就知道做夢!”
“女子怎麼了?女子也是人!我就是想做買賣!”
那兩碗肉,周氏自然是當着蘇大山的面拿小碗盛了一碗起來,讓阮氏拿給蘇老頭和王氏。一家子中午又吃了些,剩下的,便留着等蘇潤梔回來。
晚上,蘇潤梔果然吃到了心心念唸的鹽菜炒肉。
這鹽菜其實就是最普通的青菜,頭年春夏的時候,將之摘回來洗淨,用竹絲穿了晾起來曬乾,然後拿鹽醃了存進陶罐裡密封着。
想吃的時候,拿出來切的細細的,和半肥瘦的肉一炒,又鮮又鹹又香,最適合拿來下飯。
爲了賺錢,蘇大山這幾日也沒閒着,一咬牙接了個大活。
原來,十多年前,張獵戶的大哥張成仗着膽子大,手藝好,一個人摸進了臥佛山的深林,想發筆財好娶婆娘,結果卻再也沒有出來。
十多年過去了,張家只當他早就死了。
雖然傷心,但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
哪知,張獵戶最近進山打獵,卻是無意間發現了一個人。雖然神情有些瘋狂,又披頭散髮的,但張獵戶總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大哥。
於是,他承諾一人給一兩銀子,在村裡找人陪他進山尋人。有人心動於一兩銀子的報酬報了名,也有人懼怕於密林深處的未知而不敢去。
“他爹,你真要去?那林子邪乎得很……”
“嗯,我要去。我想了想,其實也沒啥,又不是我一個人,好幾個人跟着哩,且手裡都有傢伙,還有砍刀和棍子。哪怕是遇到什麼,那也是運氣好,剛好可以拖出來賣了。”
阮氏心裡很擔憂,卻也默認了。
她心裡清楚得很,一向穩重惜命的蘇大山這樣做,不過是爲了賺那一兩銀子,湊錢給兒子買書。
就這樣,由五個漢子組成的尋人隊進山去了。
也是他們運氣好,不過是走了兩天,便在一處水泊附近發現了一個山洞。經過觀察,很明顯,裡面是有人的,就是張獵戶之前看見的那個。
“會不會是野人?”蘇長水有些害怕的問道。
雖然手上拿着張獵戶去鎮上新打的明晃晃的砍刀,一人一把,並承諾事後不管如何都將砍刀送自己,但有人還是害怕得很。
實在是那人神情可怖,披頭散髮,就連鬍子都有一米長。
說是怪物也有人信。
“什麼野人啊,我看你是膽小。”
蘇長民笑道,“害怕的話,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誰怕了,我不過是問問……走,老子走在前頭!”
又過了一會兒,幾人便朝山洞走去。
就如預估的一樣,那人原本正在睡覺。但是警覺性極強,他們剛進去,他就醒了,於是齜牙咧嘴的就要咬人。
也虧得他們準備充分,拇指粗的繩子一套,幾人從不同方向一圍,那人便被捆了個結實。
“大哥,大哥,是你嗎?我是狗子。”
張獵戶跪了下來,一臉期待。
只可惜,那人似乎聽不懂,一直瘋狂掙扎。
“讓我來…..柱子,柱子,是我,你還認得我嗎,我是你長民叔。小時候,你最喜歡吃你嬸子攤的玉米餅……”
奇怪的是,那人不知道聽到了哪個關鍵詞,突然安靜了下來,眼睛裡都是迷惑。
見狀,蘇長民道,“我覺得這就是狗子。走吧,咱把他弄回去,興許養養就好了。”
就算不是,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想來附近的村子有的是來尋親的。
就這樣,一羣人輪流擡着那人回村去了。
自然,一兩銀子加一把砍刀也就到手了,有驚無險。
拿到銀子,阮氏十分開心,又把家裡的存銀數了數,卻一下子就犯難了。
現在這些銀子拿來買書是差不多了,因爲自從她想買書後,就狀似無意地以考察蘇潤偉的字爲由,循循善誘地讓他寫了書名。
又趁着去鎮上的時候去書店問了這兩本書的價格。
買書是夠了,但若是全部拿出來買書,家裡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吃什麼?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直到無意間摸到自己的頭髮,阮氏把心一橫,下了決心明天就去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