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不停擺手往外推,但哪推得過王氏。
“拿着,不許推,買田買地都成,別把娃餓着了。這是姥的體己銀子,誰也說不出什麼。”
哇地一聲,大草哭了。
王氏對自己都這樣好,那對大妮就更不用說。
她娘這麼些年熬油似的熬啊熬,總算是熬出來了。
吃了頓飯,一家人又往聶家莊趕。
小草是聶二的第一個孩子,因此對她還算過得去,至少沒有朝打暮罵,到了年紀也配合着大妮給找了一戶人家,雖然窮,卻也是老老實實過日子的。
也就是最後被總是找上門借錢搶錢的聶二嚇怕了,這才放出話要斷親,不再來往。
可龔夫人一將半死不活的聶二攆出來,她又心軟了。
“娘啊,姥,不是我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到底是我爹,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凍死餓死在荒郊野嶺。我知道你們心裡恨,恨他做的那些混賬事,可我還是得管他吃管他住……”
“若是你們看着難受,以後就別來了。”
不知怎麼的,看着她這樣,蘇潤梔倒是打心眼裡佩服。
王氏也一樣,知道這孩子口硬心軟,說起來還是隨了她,拉着她一通哭,末了,也留下了五十兩銀。
小草也沒推,接了銀子就給王氏磕頭。
回到家,大家都很疲倦,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說到底,還是人販子造下的罪孽,卻要他們來承認。
因爲大妮和小芽對八彩銀絲面都很感興趣,王氏便作主教會了兩人。
這樣一來,蘇家每個月的銀絲面供應量倒是多了不少。
大妮和小芽因爲找到事情做,漸漸地也忘了過去的傷痛,跟着蘇家一心一意地過日子。
就這樣,轉眼到了三月十三,放榜的日子。
這日,蘇潤梔蘇潤偉都沒前去擠着湊熱鬧,因爲龔家早就派小廝來秉明,明日他們會幫忙去看榜。
爲此,蘇潤偉還打趣了一下蘇潤梔。
“喲,這還沒成親呢,就護上了,這是怕你受累!”
“這有什麼,誰的男人誰心疼不是。”
蘇潤偉:……
這臉皮,也真是夠厚的。
龔家派出的小廝叫牽牛,這名字還是當初龔小姐看了牛郎織女後給起的,爲此,龔夫人沒少說她,覺得這個名字不倫不類的。
再說了,人家牽的是馬,而不是牛。
牽牛身強體壯,前幾年幫龔家大公子看過榜,因此頗有經驗,雖不是去的最早的,但三下五除二就擠到最前面,依着管家的吩咐從前往後看。
“咱們家姑爺是個有學識的,上次錦恆齋那兩對子就是他對上的,所以不必從後往前看,直接從前面開始找。”
倒是給龔管家給猜對了,這一次,無論是蘇潤梔還是蘇潤偉都不想失手,必須要上榜,因此都考得不錯。
不一會兒他便找到了兩人的名字。
“夫人,小姐,給你們報喜了,姑爺……蘇公子高中貢士第二十一名。”
龔夫人聽了,喜不自禁,龔小姐也是嘴角上翹。
“那親家公子呢,可考上了?”
“中了中了,第四十七名。”
“好好好……對了,你去給蘇家報喜沒?”
“這個,還沒。”
給了賞銀,龔夫人笑眯眯地拉着女兒上下一通看,看得龔星言突然就臉紅了。
“娘啊,你看什麼?”
“喲,還不能看你了?你啊,倒是誤打誤撞找了份好姻緣。先前我還擔心那小子考不好,你要跟着嫁到外地去。現在好了,蘇家肯定是要留在京裡的。”
“娘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沒跟我講?”
就算是現在考得好,未必就能留下啊。
“你忘了你大哥當初就是這樣?你爹也說過,若不出意外的話,殿試排名與這個排名是不會差太多的。照蘇公子這個排名,殿試時再努一把力,留在翰林院也是可以的。”
“他二嫂那個樣子,也不適合長途跋涉,再說了,蘇老太太前段時間還在問我哪裡有好房子賣……這不就是要開始買房,張羅你們的婚事……”
另一邊,報喜的人按照先前報名時登記的地址吹吹打打來到蘇家租住的院子前,依次進入報喜,一人得了個大紅包,說了堆恭維的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這下好了,小羊小偉都中了!哪怕是立刻閉了眼,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就是你爹他們還不知道……誒,快,快寫封信回去報喜。”
末了,又讓大妮帶着小芽去董家埂和聶家莊請大草小草過來湊熱鬧,說是人多才好。
“你爹他們不在,咱們人丁單薄,吃席也沒啥意思。”
就這樣,大草倆口子把家裡的三個娃全帶上了,連出嫁了的閨女一家也叫了。
至於小草,只帶了男人和兒子跟着。
一番認親下來,果真熱鬧了不少,只是,人卻太多了,在家做的話是坐不下的。
“要不咱去酒樓吃?”
王氏這樣提議,蘇潤梔蘇潤偉自然沒意見,也存了心要逗她開心,於是,一家子浩浩蕩蕩朝酒樓走去,至晚方回。
席間,蘇潤梔喝了點酒,藉着酒勁敲打了下兩位便宜親戚,搞得兩人有些不好意思,又賭咒發誓說一定會對自家婆娘娃兒好。
那掌櫃的突然得知蘇家一下子出了兩位貢士,腦子一轉,自是使出了老把戲:免單,題字。
男人們要吃酒,女人們吃得快,便在一旁聊天。
想到銀絲面暫時不能教,但是粉條卻是可以的,王氏又與大草小草定下時間,讓二人過兩日來家裡跟着學做粉條。
“你們侄兒打小機靈,在書上看到一個吃食方子,說起來,我們就是靠這個纔沒餓死。你倆後日到家來,我教你們做,多少是個手藝,慢慢的日子就過起來了。”
“姥,這是蘇家的方子,我們……”
“不礙事,不礙事,小羊小偉當初中了秀才後我就做主公開了。也就是還未傳到這裡來,我們蘆葭村,以及附近的石頭村,青槓村,哪個不會?”
二人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離開前,王氏又刻意吩咐廚房,說銀子自己掏,要多做些肉食帶走,於是,離席的時候,大草小草每家帶了不少肘子肥雞烤鴨走。
兩日後,兩人依約來到蘇家,跟着阮氏李氏學做紅苕粉和粉條。
在她們慢慢上路的時候,蘇潤梔蘇潤偉也開始了複試。
這日黎明時分 ,兩人着常朝服,排着隊等着點名。
卻是按照榜上的名次先後來的。
確認信息無誤後,兩人都領導了試卷紙,卻是官府準備的,不需要他們提前交上去。
“小羊,你看後面那人是不是沈銓?”
“我看看……好像是吧,我看不真。”
也許是經常寫話本的緣故,蘇潤梔的眼睛有些近視,雖不嚴重,但離遠了就看不真切,不像蘇潤偉這樣看的遠。
不過,在這裡看到沈銓,說明對方也考上了,倒是個好消息,他們這一羣人全考上了。
“就是不知道董兄他們考得怎麼樣。”
報喜的人一走,蘇潤梔也嘗試過去聯繫宋立和孫清,只可惜,兩人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就尋不着。
至於董爲民,那就更找不着了。
“剛剛從後面走過來的時候,我細細看看,倒是沒看見他們三個,也不知道他們考中沒。”
聞言,蘇潤梔心裡咯噔了一下,別都沒中吧。
拿到卷子,卻是不能逗留的,兩人只好朝考場走去。
待到聽清規則,蘇潤梔鬆了口氣,實在是複試也太簡單了些,甚至比他考過的任何一場試都簡單。
八股文方面是三選一,全是四書五經裡出的,一共三道題,選擇其一做好就行;五言八韻詩題也是三道,同樣的三選一。
因爲題量少,所以不許繼燭,即日交卷出考場,翌日由楚帝指定的人評定,後日出結果。
也不排名,只用一二三等區分,列等者就可參加殿試。
拿到題目後,蘇潤梔快速地審題,然後從中選擇了自己擅長的文史類,蘇潤偉則一如既往地選擇了律法類。
也許此次複試主要是爲了考察貢士們的才情,順便檢驗一下他們是不是本人、會試中有無作弊,總之,難點押在了最後的詩題上。
雖然規則不變,但題材卻非常不尋常:以天上的云爲題。
饒是蘇潤梔看到詩題都愣住了,實在是這詩題太出乎人意料,他和蘇潤偉都毫無準備。
先前,爲了應付會試和殿試,蘇潤梔提前將自己知道的經典詩句做了個總結,從愛情詩到哲理詩,從離別詩到記遊詩,從懷古詩到詠物詩,全都有涉及。
甚至諷喻詩他也按照尺度做了準備,可以說準備充分,但沒想到還是遇到了這種情況。
這可是以云爲主題,而不是說有個雲字就行。
簡直是絞盡腦汁,蘇潤梔在腦中搜索了半日依然毫無所獲,他擡頭一望,四周同樣是抓耳撓腮的,想來也是被這詩題難住了。
此時,出題者正在金鑾殿上,聽着朝臣們彙報工作,卻有些心不在焉,心裡想的是自己出的試題到底如何。
楚宣帝是個十分迷信的皇帝,宮中單單是爲他一個人服務的道士就有十幾個,這還不算負責解夢的、看天象的,預測黃道吉日的。
之所以除了這麼個題目,完全是因爲他於複試前三日做了個夢,召來解夢的人,說了半天依舊雲裡霧裡,最後,倒是自己想通了。
隨即把負責考試的禮部尚書叫來咬耳朵,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足足半日纔開心起來。
“陛下,下官認爲,既然一片一片連接不斷的雲朵入夢,想必是有所預示,啊,你說會不會是讓陛下親自出此次複試的詩題,以此作爲遴選人才的依據?”
一般來說,他只是負責殿試環節出個題目,一來考驗考驗考生的綜合素質,二則借考生的腦子替自己思考問題。
很多時候,上位者未必有更好的法子,但毫無官場經驗的學子反而能一針見血地提出不少好方法,實在是因爲他們心中乾淨澄明,不像他們要考慮許多。
“嗯,愛卿說的對,上天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於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以“桃花”爲詩題的題目被臨時撤了下來,改爲現在的以云爲詩題。
搜索了一會“雲”字,蘇潤梔一拍腦袋,果斷放棄,改爲搜索“浮雲”二字。
算得上精準搜索。
不過半炷香時間,終於搜索到一首“詠浮雲”。
這是唐代詩人陸憑寫的一首詩,原話是:虛虛復空空,瞬息天地中。 假合成此像,吾亦非吾躬。
前面兩句倒是很不錯,可以直接拿來用。就是後面兩句用了點佛經奧義,有點參禪的感覺,意思是說如果不斷變幻的雲能變幻出我的模樣,那我也就不是我了。
以蘇潤梔的年齡來說,多半又會被人懷疑。
不過,想到莊子和蝴蝶的那一段公案,蘇潤梔又釋然了。
若是到時候有人問起,他就這樣解釋。
將詩句抄寫在稿紙上,從別字忌諱等一一做了檢查,毫無問題,這才謄寫到了試卷紙上。
等他交完卷出門,還不到酉時。
因爲楚宣帝的心血來潮,倒是成全了蘇潤梔,讓從未提前交卷的他這一次嚐了嚐首批交卷的感覺。
“小羊,今天怎麼這麼快?”
“一共就兩道題,不是很難,做完就出來了。”
“那要不我們在這裡等等你二哥?”
“嗯,也行,我去買點吃的過來。”
不知道蘇潤偉最終會怎樣應付,但今天的試題於他而言確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