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車隊規模很小,除了宋立蘇潤梔他們這幾位學子佔了八輛車,剩餘拉貨的剛好十輛。而這十輛車幾乎都是每車兩個人,包括車伕。
“老太太,少爺,夫人,能不能麻煩各位也下來幫着清理一下道路?天馬上就要黑了,我們這點人手,不知道要弄到何時去……”
負責車隊的頭頭十分侷促,第一次趕車就遇到這種事。
好在蘇潤梔幾人都是通明事理的,雖然自嘆倒黴,但也不會袖手旁觀,紛紛掀開簾子下了馬車準備幫忙,要不然還不知要耽擱到何時。
到時候天寒地凍的,還是在林子裡,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好了,聽話,你別去,和你阿婆待在車裡。”
阻止了想要下車幫忙的三丫,阮氏嘆了口氣。倒是幸好跟着來了,要不然只能在家乾着急。
衆人合力搬了大約一刻鐘,不過清理了一小段出來,卻見不知道從哪裡突然跑來一羣半大小子,多是十歲左右的樣子,渾身髒兮兮的,有的還吸溜着鼻涕。
有那膽大的便走到衆人跟前乞討。
那頭頭正在鬱悶,自然是沒心情應付,不但不給錢,還一通抱怨,說什麼自身難保的話。
卻是正中下懷,終於等到這句話。
“這位爺,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乞兒,若是再沒銀錢買些吃的,鐵定要餓死在這荒山野嶺。你們需要人幫忙清理道路,而我們需要銀子買吃的,你看這不正合適麼……”
“你們能行嗎……有多少人啊?”那頭頭心頭一鬆,心道若是人多,這倒是個好法子。
“城裡頭在驅趕乞討之人,說有什麼大官路過。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跑這山裡來,這裡到了晚上可是有狼出沒……算我在內,三十多個。若是不夠,我還可以去附近叫人。”
聞言,那頭頭望了望他身後的這羣人,雖然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但精神看着還不錯,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那行,你帶人把這段路快速清理出來,讓我們出去,我給五兩銀……”
“這位爺,我們可是三十多個人,五兩銀也就差不多夠我們吃一頓……再說了,你看這石頭上全是刺條,手一摸準得流血……這段路可不短,你看看,站在這裡還望不到頭……”
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十兩銀的價格成交。
那頭頭原本還想讓蘇潤梔幾個平攤,轉念一想,人家已經不顧身份下車幫忙了,還是名聲要緊,到底是咬牙自己掏腰包給了。
見老大拿到銀子了,剩下的人便開始幹活。他們的手上有的是繭子,根本不怕那些荊棘,石頭也沒丟太遠,拿着棍子或用手就丟棄在了路的兩旁。
天堪堪黑的時候,終於清理完了。
等他們終於駛出這段路,那羣半大小子又聚在了一起。不過,卻不在路面,而是在一個地窖裡。
那地窖隱藏在一處灌木後,很難發現。
“大哥,這法子真好,咱們今天又賺了二十兩。”
“這算什麼,也就是這個車隊看着就不富裕,諒他們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你看前天那個,不是一下子湊了五十兩麼。”
“是是啊,還是大哥英明。你看這麼晚了……”
“那,拿着去買吃的吧!”一下子拿了五兩出來,樂得那幫小子直叫喚。
他們原本只是乞兒,隨時都有可能被餓死凍死。可自從跟了這個大哥,吃穿不愁,還幾乎沒有一點風險。
此刻,若是蘇潤梔幾人在的話,定會驚訝地發現,那位所謂的大哥,其實就是當日因不堪受辱而拒絕下場考試、憤然離去的學子。
他不認識幾人,幾人卻是認識他的。
出了林子,路便漸漸好走了,蘇潤梔百無聊賴地掀開簾子看窗外的風景,卻發現好些穿着白色麻衣的人正在跟着前面的車隊趕路。
觀其打扮,明顯和他們一樣。
“宋兄,外面這些人……”
天啊,不會是想靠雙腿走路走到京城吧!
“嗯,也是進京趕考的,一路上跟着車隊,不會迷路,也有個依靠。”
宋立覺得沒什麼,蘇潤梔卻是着實驚到了。
如果他不是多活了一世,有一些賺錢的法子,此刻是不是也同這些人一樣,需要靠雙腿走着去趕考?
又走了一會兒,終於趕到城郊的落腳點,大家都疲倦得很,快速地隨便吃了點,連腳都沒洗就合衣睡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越靠後,路上穿白色麻衣的人便越來越多。穿過鬧市區的時候,甚至一片一片都是,頗有點麻衣勝雪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到了京城又會是何種風景。
第二件事嚴格說起來不算壞事,至少沒有路被堵住不能前行這麼慘,完全是意外。
這日,又是過山路,雖是官道,但由於是冬季,灰塵漫漫,他們又在後頭,灰塵都要吃飽了。
最後,見有處汩汩往外冒的山泉,宋立便喊那頭頭將車隊停了一會兒,依次往那處去飲水打水洗臉,末了,還餵了餵馬,也算是小小休息一下。
三丫突然想小解,王氏恰好在一旁,也想去,兩人便結伴往密林深處走,輪流幫對方看守。
王氏是長輩,先方便,站在一旁看風景,就聽三丫發出一聲不自然的聲音。
“別叫,快穿好衣裳過來!”
王氏也看見了,三丫身後趴着個學子打扮的人。
說來也巧,這處有塊大石,王氏和三丫便是在石頭前方便的,卻哪裡知道,石頭後頭藏着個人。
此刻,他自己爬了個頭出來,還有兩隻手。
這事可大可小,若是傳出去,三丫還真說不清楚。
好在那人剛爬出個頭就暈過去了,倒是無礙,不承認就是了,反正這林子靜得很,根本沒有人看見。
“天啊,嚇死我了……我剛準備站起來就聽見有人在喊救命,還以爲聽岔了……阿婆,快,我們快走吧……”
剛向前走了兩步,王氏停了下來。
“你說他在喊救命?”
“是啊,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見了。”
“那就不能見死不救啊……遇都遇上了,還是去看看吧。”
三丫長這麼大,雖然潑辣,但也僅限於在家與王氏鬥鬥嘴,與蘇潤梔爭爭寵,遇到這麼刺激的事還是生平頭一回,手也抖,腳也軟,但還是跟着王氏去了。
王氏先找了處相對乾淨的地方坐下,這纔將那人的頭捧起來,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雖說男女有別,但她早就有了重孫子,卻是不礙的。
“他這像是餓暈的……快去拿筒水來。”
倒是有點像,一直在砸吧砸吧嘴,嘴脣乾起了皮。
等三丫把灌了山泉的竹筒拿來,一點一點地往他嘴脣上滴,過了會兒,那人便醒了。
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唯獨眼睛清亮。
見狀,三丫趕緊背了過去,找蘇潤梔去了。
“婆婆,多謝……多謝你們救了我。”
“誒,莊稼人不興這套,啥謝不謝的,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了,你咋暈倒在這裡啊?”
就算是趕考,但這前不挨村後不靠店的,不好解釋。
“我原本跟着一商隊往京城走,說來慚愧,走着走着,體力不支,就再也跟不上……昨夜走到此處,喝了一肚子水,卻是一點力都沒有……”
好吧,又是一個想憑自己的雙腿走到京城的。
只是,他顯然是沒這個實力的,不知道鍋兒是鐵打的,以爲走路跟他念書一樣簡單。
另一邊,蘇潤梔聽了三丫的話,嚇了一跳。
“你是說,你和阿婆在林子裡面撿到一個人?”
天啊,說出來誰信啊,不過是如廁,居然撿到一個大活人,還多半是同道中人。
“阿婆呢,你怎麼留她一個人在那兒啊!”
說着蘇潤梔便和蘇潤偉朝林子裡走去,也幸好車隊還在飲馬,歇息,倒是有點時間去弄清楚。
“怕什麼!那人到死不活的,一腳就能踢翻,不會對阿婆怎麼樣的,再說了,阿婆也是好心,還喂他喝水。”
這個倒也罷了,蘇潤梔是不希望王氏答應對方什麼,例如捎他一段或者直接送到京城。
不是他冷血,見死不救,而是確實不知道對方的底細。萬一他是個壞的,路上藉機使壞給他們下藥什麼的,一羣人都要遭殃。
只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剛走近,就聽王氏在承諾。
“那倒是巧了,我們也要去京城,我兩個孫子都是今科舉人,要去京城參加會試……也是你運道好,就跟我們一起坐車去吧。走路太累了,你這身板……”
那人現在坐着,一身淺色麻衣,眼神清明,是有股子書生氣,看着倒不像是壞人。
只是,是不是的有什麼用,王氏已經答應對方了。
“謝謝婆婆,您的大恩大德,小生……”
因爲激動,又想跪下磕頭,只覺天旋地轉的,眼前全是星星,險險的又要暈過去。
見狀,蘇潤梔給蘇潤偉使了個眼神,一起上前扶住他。
“兄臺,你貴姓?家住何方今年貴庚家裡有幾口人?”
“你幾號去看的榜,考了多少名啊?參加鹿鳴宴了沒?”
第一個問題必須要快速回答,若是支支吾吾的,哪怕不是壞人,也肯定想隱瞞什麼;至於第二個問題,若是騙子,立即就能露餡兒。
一般人可不知道今年的鄉試考了兩次。
只可惜,那人一一答了,全無漏洞。
“在下沈銓,今科鄉試第六十五名……”
既然這樣,那就再問。
“你覺得劉學政怎麼樣?我是問你對他的印象如何?”
“劉學政?不對不對,兄臺你記錯了,是吳學政……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雪梅的作者對不對?天啊,兄臺,你那首詩寫得太妙了……”
好吧,沒有破綻,應該是今科學子無疑。
因爲蘇家這邊女眷多,且還有陳瑩瑩和三丫這樣的年輕女性,想了想,蘇潤梔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帶着那人到了董爲民獨自坐的那輛車,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奇遇。
“這樣啊,沒事,來吧,反正我一個人坐着也悶,剛好有個人聊聊天……不過這裡不寬敞,得委屈沈兄一下……”
“不委屈不委屈……”
得知董爲民考得這樣好,沈銓又將感激之情變成了崇拜,拉着他說個不停。
就這樣,運氣好到爆的沈銓搭上了順風車。
堪堪又是一個多月,這日午後,那頭頭突然下車往前跑了一段,踮起腳望了望,又拉了個路過的人問話,這才興奮地跑過來對蘇潤梔他們說。
“大約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各位先準備好路引和官府開的各類憑證備查。”
他一走,衆人都很高興,連王氏都忍不住嘆了口氣。
再不到的話,他們就要在路上過年了。
慢慢地,果見路邊不再是荒涼的景象,而是一座接一座的院子,越來越繁華,人也越來越多,漸漸地還有了小孩子的歡笑聲。
等到了城門外,那頭頭說需要排隊,王氏幾個便下了車活動活動身體,順便看看聞名天下的京城有何不同。
這一看,幾人都倒吸氣。
“娘,你看那城樓也太高了吧,比省裡的客棧都高。”
“還有,你看那些守城門的,那衣裳可真神氣……”
“好了,馬上進城了,別再這樣指指點點的,丟人!讓你們跟着來,還不想來,哼……”
等進了城,眼睛更是不夠看了,啥稀奇都有。特別是那些穿着白色麻衣的學子也越來越多,倒成了街上一道與衆不同的風景。
這一路上,王氏幾乎是見人就發寫有大妮信息的紙片,見到乞丐就舍饅頭大餅之類的吃食,還撿到沈銓這個大活人,可以說做了一路的好事。
蘇潤梔完全沒預料到的是,興許是因爲王氏做了一路好事的緣故,殿試後,當他們正式在京城安頓下來不久,王氏便找到了被人拐走已久的女兒。
而三丫,也因爲一筒泉水的緣故,得到了一樁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