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只是大概,蘇潤梔也不是神仙,沒那麼準。
再說了,肯定有人會因爲不符合應試條件提前被刷,有人會因爲作弊什麼的取消資格,還有一些勞累過度、中途生病什麼的中途被擡出來。
林林總總算下來,應該比7%的錄取率要高些。
按照順序順利拿到當初交上去的試卷紙,又見試卷紙的折縫上有官府的鈐印,尾部蓋有印卷官姓名的長條印記,幾人都鬆了口氣。
至此,他們纔算正式完成了參加鄉試的最後一道報名手續,就等着明日一大早來確認考場位置了。
“小羊,小偉,那就明日見了……”
“誒,等下,我有點不明白……宋兄,爲何這麼早就定下了考號座位……我是說,嗯,號舍位。”
按理說,不是應該考試當日安檢時順帶抽籤,抽到哪裡就坐哪裡麼?這樣提前一天知道了座位號,實在是有些不妥,那些關係戶就有作弊的可能。
“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想來是因爲要下場考試的人實在太多,怕當日臨時抽籤來不及吧……好了,明日記得早點啊,我們去貢院前看看自己的號舍在哪裡,免得到時候不辨方位。”
聞言,蘇潤梔笑了笑,心道自己還是這樣,總是拿後世的標準來衡量這個時空的事,這是不科學的,也是不公平的。想來宋立說的對,他們又沒身份證,安檢又那樣嚴,確實費事費時。
這樣也確實簡單多了。
到時候一安檢完,直接往自己的號舍走過去就是,也避免了考生大規模地聚集在入口處,如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他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事後卻證明這就是一個漏洞。
第二日,蘇潤梔幾人同幾千考生一樣,聚集在貢院門前,就等着吳學政等領導來訓話,最重要的,帶他們看整個考場示意圖,摸清方位。
不一會兒,吳學政掐着點準時到了,先訓了會兒話,這才帶着他們往貢院走去。
及至到了,只見貢院大門上正中懸掛着墨字匾“貢院”二字,門前一左一右矗立着兩座高大的牌坊,東邊的那座上面寫着“明經取士”四個大字,西邊的則是“爲國求賢”,直接點出了科舉考試的目的和依據。
“前面便是龍門,爲了公平起見,此刻卻是不能開的。這個是瞭望樓,你們看……”
說到這裡,吳學政的語氣忽然嚴厲了起來。
“此處居高臨下,全闈內外形勢悉在目中。屆時,監臨、監試、巡察官應時登樓眺望,還輔有遠目鏡……若是有人膽敢私相往來,勾搭衙役代爲傳遞關通,絕對逃不掉……”
蘇潤梔一面聽一面看,心道吳學政所言多半非虛。
這瞭望樓建在號舍的一側,又那樣高,配以望遠鏡,確實能將號舍裡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且貢院的院牆在外面看不出,此刻卻是一目瞭然,那就是居然有一高一低兩層,外層高,裡層低,全都佈滿荊棘不說,還隔了一段距離。
若是想把什麼東西隔牆扔進來,實在是需要水準。
“好了,這裡貼的便是座位榜,看後牢記。”
說完,吳學政似乎還有事,當然也可理解爲避嫌,不願意與他們多做接觸,徑直離開了。
經過蘇潤梔身邊的時候,他敢肯定對方是看見他了的。但見對方一臉嚴肅,擺明了不想打招呼,蘇潤梔也樂得配合,低着頭不看他。
他可不想傳出什麼早就相識頗爲賞識的流言。
“小羊,我在月字號舍龍尾,來,給我看看你的。”
“我啊,那,玉字號舍……前頭。”
“我看下……你這個位置要看運氣,說不定在放置號燈和水缸處。”
聞言,蘇潤梔並不失望,靠前就靠前吧,也沒什麼,只要不是緊挨着廁所就行。
他就不信官府會把廁所放在號舍最前面。
“小偉你的呢……哇,不錯不錯,地字號,還這樣靠前,這可是龍腮位啊。好意頭好意頭……”
蘇潤偉聽了,臉都笑爛了。
蘇潤梔不想掃他的興,也恭維了幾句,其實不過是因爲靠近龍門,才得了這麼個雅號,說起來與別的座位並無二致,靠的依舊是考生的學識。
倒是孟雍鬧了個笑話。
“地字號的好位置叫龍腮,那天字號叫什麼?龍頭?”
這話倒是有道理啊,蘇潤梔心想,因此看着宋立孫清,看二人作何回答。
他們這種背景,知道的總是比一般人多。
“你真是……你之前那個夫子沒告訴你?孟叔孟嬸要是知道了,鐵定會罵他……這號舍是按千字文來排列的不假,但是,也不是每個字都可以用的。”
蘇潤梔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要避諱的緣故。
像他們制文賦詩時,有些人比如現任皇帝的字號皇后太后的甚至是先皇先皇后的都不許用,否則就稱爲犯忌,是絕對考不上的。
先排號舍這種事,想來也是一樣。
“像天、玄、皇、帝、軻、荒、吊等字,都是不可能出現的,至於爲什麼,自己想去……以後啊,萬不可說這種話,別人聽見了是要笑話的。”
好吧,今天哪裡是來看考場示意圖的,分明是來學習。
又聊了一會兒,幾人各自回家。
王氏阮氏李氏幾人今天出奇地一致,決定啥也不幹,就在家裡替幾人準備考籃、衣物和吃食。
考籃是在書肆裡早就買好的,相當於制式的,不是竹編的就是藤條編的,都是方形,上下兩層,有一個提樑方便考生攜帶。
蘇家買的是藤條編的,還細細檢查了,生怕被人誣陷。
至於衣物,都是符合官府要求的厚度,王氏不放心,給蘇潤梔蘇潤偉每人買了四件,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熱了大不了脫掉,也不至於凍着。
最惱火的是吃食,帶什麼都會被官府懷疑。帶饃吧,安檢的時候會給你捏爛,看你怎麼吃;帶肉吧,他倆廚藝值爲零,萬一煮不熟,還會鬧肚子。
想到蘇潤梔愛吃香腸,這次也帶了不少,王氏便做主將香腸臘肉提前煮好了,猶不放心,害怕通不過安檢,白白便宜了那些搜撿官,直接切成了薄薄的一片。
最後,又給倆人一人準備了兩把銀絲面。
“想來這樣夠了吧……”
“嗯,也只能這樣了……”
睡覺前,又細細將一應所需檢查了一遍。
雖然住的近,但仍不敢大意,且現在外面還挺冷的,得了風寒就完了,還是早日安檢早日進場的好。
於是,八月初八一大早,不過寅時二刻王氏便將兩人推了起來,匆匆洗漱加吃飯,便着急忙慌地往貢院趕,及至到了,才發現排隊的人已經很多了。
幸好有宋立三人在,倒是沒費勁就排到了前面。
接着便是漫長的等待。
至於王氏幾個,知道蘇潤梔蘇潤偉擔心她們,早就說自己會回去,卻是偷偷站在隊伍最後面,緊張而期待地看着前面,想等兩人安檢完再走。
昨日,他們忽然收到一個訊息,那就是吳學政宣稱自己最近身子不適,拒絕了參加今科考試的種種工作,而是由朝廷派下來的人全權負責。
他們不介意,有些人卻是興奮起來,蠢蠢欲動的。
對此,吳學政冷眼旁觀,一言不發,彷彿是自認倒黴。誰讓自己病的不是時候呢!
看了一會兒,蘇潤梔便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今科的安檢非常嚴,那些負責安檢的武衛軍頗有些審查犯人的姿態,勒令學子門按照自己說的做。
稍有不從的,便是言語侮辱。
若是有惹他們懷疑的,或者拒不配合的,直接要求對方解發袒衣,脫衣露體,更是索及耳鼻。
見狀,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氣。
蘇潤梔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嚴就嚴吧,他也樂得配合。
哪知,還沒輪到他們,就出事了。
一名湘籍學子自認爲風雅,受不了這種羞辱。站在隊伍裡時就已經努力剋制了,好不容易輪到他,語氣便有些衝,結果那負責搜撿的武衛官自然不會放過他。
十八般本事都用上了。
“滾開!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朝廷給了你一點子權力,原是讓你認真做事!你倒好,不圖報效朝廷,卻是一味的作弄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學子!”
“有這本事,你就上陣殺敵去,何苦往死裡羞辱我們!大夥看看,給評評理!究竟是我無理取鬧,還是他使黑心作賤!我這個樣子,就差把褻褲脫下來給他看了!”
說着便披頭散髮、光着腳怒氣衝地走到衆考生面前。
那武衛官原是有些背景的,是此次考試的提調官、順天府府丞徐英八姨太的親弟弟張大武,此次跟來一是爲了見識見識,二是想順便撈些外快。
見那學子突然這般發狂,只不過愣了一下,也不甚在乎,只懶洋洋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查得嚴也是爲了諸位着想!你以爲我們容易麼!”
“你們不過是檢查完就進去了,我們呢,還得繼續呆立這裡挨餓受凍。一天下來,少說也是成百上千人,我們若是不仔細,豈不是便宜了那些夾帶之人!”
“再說了,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解衣脫髮原本就是應有之義。你行,那換你來查,我不做了,行了吧?”
說着便開始耍賴,束着手冷眼旁觀。
這下排隊的學子們不幹了,他們等了這麼久,這人不安檢,那要等到何時?
有人罵他任意妄爲,旁邊那些武衛官都沒事,爲何獨獨他這裡出了問題;有人卻罵那學子多事,人家都能忍,偏他忍不了,難不成真的心裡有鬼。
總之,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整個隊伍便鬨鬧起來。
同爲提調官的裘璋此時正在內簾小憩,監察御史許進、尹仁卻是一直在附近做樣子。
原本不欲出手管的,畢竟他倆都知道張大武的背後就是徐英。但現在鬧大了,再不出手,身爲監察御史就不合格了,到時候要負連帶責任的。
因此一人負責一邊,安撫的安撫,勸慰的勸慰,張大武到底是沒有繼續罷工,開始履職,但那學子卻不幹了,直接炸了。
“三年則大比,爲的是興賢者能者。可你們看,大庭廣衆之下,還沒開考呢,我等卻被一個小小的武衛官逼的披頭散髮、衣冠淨盡。這樣的科考,不考也罷!”
說着,也不管尹仁的勸告,直接提着籃子,衣衫不整的怒目而去,一時間到成了一大新聞。
此時,不消說排隊的學子衆多,哪怕是前來送考的親人也不少,突發此狀,有那膽小的已經嚇得腿腳發軟,有那八卦的,又開始前前後後打聽消息。
因此,不消半日,這事便傳了出去,傳遍了整個青山省。
從古至今,但凡民衆與官府碰上,吃虧的多半是民衆,這簡直是一定的。
見那學子那般狼狽地離開,不管真相如何,人們肯定是傾向於他的。特別是那些家裡也有考生的,更是添油加醋,說他不畏權貴,之所以憤然離去不過是受不了武衛官的百般羞辱。
一時之間,幾乎所有人都同情這位學子,咒罵那武衛官。
吳學政自然也聽說了這事,只是,他笑了笑,一句話都沒說,依舊坐在書房裡看書品嚐作畫。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今科考試是要出問題的。
不管民衆如何議論,但在貢院前頭,這隻能是一個小插曲,連小浪花都激不起,畢竟排隊的都是想進去考試的,刁難就刁難吧,他們自覺能忍。
也許是經了剛剛那事的緣故,安檢雖然依舊嚴格,該查的還是要查,卻也沒有人敢要求學子們脫得只剩下中衣了,速度也快了很多。
輪到蘇潤梔時,他樣樣都準備得中規中矩,全是官府允許帶的,又對答如流,很快就被放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便輪到蘇潤偉,也是很順利。
見狀,王氏才帶着阮氏李氏陳瑩瑩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