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公道自在人心。
張贊倉促“策劃”的這件事原本就經不起任何推敲,也根本站不住腳,所以隨着蘇潤梔的原書稿一經展出立即就引起了不少熱論。
那些跟着傳“抄襲論”的人,很多都是看看熱鬧,懷着半信半疑的態度,到了此刻,自然不再相信;至於蘇潤梔的書迷,則是從來都沒信過,到了此刻自然是揚眉吐氣。
也就只有那些懷有某種目的的人還在死死掙扎。
事件的另一主角張贊此刻就在石頭村的老家,坐立不安的。事實上,自從他半個月前邁出這一步後,就一直有些後悔,但終究還是做了,任由其發展,並未去阻止。
那日,他從縣裡歸來,原本想去輕舟書肆問問趙老闆合作話本的事。看見蘇潤梔的話本這樣成功,他也十分動心,畢竟他自認爲自己寫的也不差。
他是想問問趙老闆有無中意的話題,他照着寫就是了。
憑什麼他寫的就可以要分成,而他寫的就只能論本賣?大家都是辛辛苦苦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都是費盡心思創意出來的。
結果,運氣不好,被趙老闆婉拒了,正在不遠處的轉角處走着,就與一個憤怒的書生撞了個滿懷,對方懷裡的書稿頓時掉了一地。
“哎,你眼睛瞎了麼,不看路啊?”
面對對方的無禮,張贊本能地就要還嘴,但還是蹲了下來,幫着對方拾撿稿子。看得出來,這也是個來輕舟書肆投稿的,但多半是被趙老闆給回拒了。
“對不住了,兄臺,確實是沒見着你,所以……咦,你也是來輕舟書肆投書稿的麼?”
那書生因看了剛出版的千年等一回,又想起先前看的《白蛇傳》,覺得不過爾爾,自己也是能寫的,於是便模仿着寫了一篇,洋洋灑灑幾十頁,想學着張贊先出小冊子。
不過翻了幾頁,就被趙老闆直接拒絕了。
“嗯,寫的不錯,只是與敝店一貫的風格不太一樣,要不你拿着稿子去其他店裡問問?對不住了……”
但其實,他不過翻了幾頁就發現了好幾處錯誤,包括明顯的錯別字和語言狗屁不通。就這樣的稿子,出版的話不是白白壞了輕舟書肆的招牌麼。
這些讀書人最是清高,自尊心又強的嚇人,所以他才客客氣氣地委婉拒絕了,不希望給自己惹來任何麻煩。
“是啊,怎麼,你也是來……”
“哎,我是第一次寫,根本達不到人家的要求,被拒絕了……不過那老闆的話說的倒是好聽……”
那人聽了,一下子便覺得找到了知己,畢竟自己也是剛剛被拒了。卻沒有看到,張贊眼裡奇異的光。
“話說的好聽有什麼用,你是沒瞧見他那眼神,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們,哼!不管別人怎麼看,反正我自此是不會再來這個地方光顧了。”
看吧,趙老闆果然是有先見之明,知道這些個讀書人根本得罪不起。但是,饒是這樣,人家還是記恨上了。
“千年等一回和《白蛇傳》我都看了,也是照着這個路子寫的,爲什麼不行?我看他就是想學地方那起白丁,啥也不懂,就知道捧蒹葭的臭腳。”
“哦,是麼?你覺得哪個寫得好?”
這人正在氣頭上,話裡又透露出對蘇潤梔的不滿,張贊一時計上心來,卻又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無關的話。
雖然嘴上不承認,但還是很在乎的。
“自然是千年等一回寫的更好。那個什麼《白蛇傳》,東拉西扯的,一看就是寫給老女人看的,還沒我新作的《狐仙傳》好。”
張贊聽了,差點炸了,心道老子寫得再差,好歹也出版了,總比你這個胎死腹中直接被人拒絕的好一萬倍。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我還沒看,所以無法評價。不過,我倒是恰好認識寫《白蛇傳》那人,最近過得非常不好,原本還想去省裡參加院試,結果因爲這事日日借酒消愁,估計是要誤了這一科……”
“書都出了,咋還這樣?看來也是個不知足的……”
難爲他第一次寫就遭到了拒絕,天啊,太不公平了。
“你知道什麼,巧就巧在那人剛好認識蒹葭,還與之是同窗。據他說,蒹葭的千年等一回就是看了他的創意之後才動筆寫的,你說他能不難受麼!”
那人聽了,一下子就興奮起來,帶着某種惡毒。
“是麼,快,你還知道什麼,都說說……那個,我也是爲你那朋友不值,你說這麼好的創意,自己還沒寫,怎麼就被同窗盜了去呢!哎,真可憐啊!”
“可不是麼,我也去安慰了他還幾次,奈何這事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巴拉巴拉一大堆,反正將自己說成了受害者。
就這樣,那人上了當,當天就開始四處亂說。先是他身邊的人知道了這個八卦,接着,那些人又告訴自己的朋友和同窗。
漸漸地,很多學子都知道了。
張贊原本也只是想給蘇潤梔帶來一些困擾,畢竟在他看來,對方過得也太順了些。以前,大家的家境差不多,他覺得還可以平心靜氣地做朋友。
可是,憑什麼他的運氣就這樣好,又是在書裡看到各種方子,又是出書開書店的,而他卻連一個秀才都考不上?
所以,當流言四起、甚至有人去秀士館鬧事的時候,張贊也曾有過愧疚,懷疑過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類似於變態的舒爽感。
他也曾以爲蘇潤梔會立即反擊,見對方一直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便以爲對方毫不在乎。
哪知,對方卻在今日進行反擊了。
只是,他卻再也不敢亂動,連亂說都不敢,因爲他清楚的很,若是蘇潤梔站出來將當日的事一一說明,那他的名聲也就完了。
今年甚至都不用去參加考試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蘇潤梔不敢,因爲他之所以用了“蒹葭”這個女性化的化名,目的便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只要自己從此絕口不提此事,那一切也許就過去了,畢竟這次的事似乎也沒對蘇潤梔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以他對蘇潤梔的瞭解,他從來都不是喜歡兩敗俱傷的人。
他更喜歡雙贏,或者自己贏。
想到這裡,他便決定提前出發,先去省裡住着,專心準備此科院試。也只有考過了,纔有機會與蘇潤梔平起平坐。
“爹,娘,孩兒想了想,還是先去省裡租個屋子住下,專心攻讀的好。這一次,我一定要考上……”
張父張母聽了,雖覺得有些早,又有些意外,畢竟張贊前幾日還說自己要住到七月纔會去,但還是表示贊同。
“嗯,早點去也好,這一路上也蠻累的,休息好了才能考得好……那你看,依舊叫你二姐和三妹跟着一起?”
聞言,張家二丫和三丫都露出了十分期待的目光。省城啊,那是省城,若是平時,自己哪有機會去呢。
去過了縣城的人,自然對遠方不再心生恐懼,而是滿滿的嚮往。
“三妹到底是定了親的人,再跟着去不好,就怕外人說閒話……這次要不就娘和二姐跟着吧。三妹,我也是爲了你好,你不要怪二哥啊?”
“看你說的,你這樣也是替她着想,她有什麼好說的。再說了,若是你此次真的高中,她以後就是秀才的公的三妹了,到了婆家也有人撐腰……”
但張家三丫心裡卻明白,張贊不是真的爲了她好,或者說,不全是爲了她的名聲考慮。
他也在爲自己考慮。
因爲要出遠門,且一走就是兩個多月,所以得好好收拾一番,衣裳要帶,被子要帶,簡直是什麼都要帶,要不然就只能去了省裡買。
那可又是一大筆銀子,饒是現在家裡有了固定進項,經濟水平好了許多,她也是節儉慣了的。
就在張贊以爲再也不用因爲見到蘇潤梔而難堪的時候,卻偏偏躲不過,終究還是見面了。
只是,這一次與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蘇潤梔是來與他“告別”的,與過去差不多長達十年的友誼告別。
或者說,叫決裂。
忙完書肆的事,蘇大山便抽空去集市把自己早就相中的那頭騾子牽了回來,足足花了十一兩銀。
對此,大丫和張時勇都表示不敢接。
“有什麼不能要的,這是爹孃給你們的,趕緊牽回去吧。只盼着你們早日把買賣做起來,若是以後賺了銀子,給你爹和阿公一人買袋上好的菸絲就行了。”
自從抽過蘇潤梔在縣裡買的菸絲,蘇老頭便覺得家裡自己種的曬的簡直難以入口。味道不正不說,抽了之後還有許多懸痰口水。
倆人都十分感動,告別了蘇家人,這才帶着蘇潤梔一起回張家去了。
對此,王氏雖然不捨,但也覺得蘇潤梔的話很有道理。
“這騾子這樣打眼,再加上那買賣,張家大嫂哪有不眼紅不鬧的?你們去不合適,畢竟是長輩,只是,當面不發作,難免背地裡使壞。就大姐這性子……”
“而我去就不一樣了,好歹代表的是孃家人,又是個秀才公,想來多少會給一點面子。再加上那鋪子不是續租了麼,讓她們自己折騰去……”
其實,蘇潤梔這話說的漏洞百出,無論是王氏還是阮氏去都比他合適。但王氏和阮氏向來不會反駁他說的,下意識裡覺得他說的都對,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過是親弟弟去姐夫家住兩天,正常的很。
“去吧,只是不能超過兩天,到時候記得回來。大丫,大丫啊……你弟弟腸胃不好,你要多看着點,你婆婆她們不知道,不要啥都給他吃……”
拉着大丫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
去給大丫“撐場子”算一回事,但蘇潤梔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見見張贊,把話說清楚。
他這個人不喜歡拖泥帶水。
既然做不了朋友,那也沒必要繼續假裝是朋友,省得以後見面了還要爲打不打招呼這種事煩心。
直接就當陌生人好了。
“來,小羊,我抱你上去,你試試這騾子咋樣。”
“不,不,我還是自己走吧……爹不是說了麼,它已經餓了半天了,牽回去好聲餵了再說。”
不是他喜歡走路,而是這騾子目前啥都沒準備,光禿禿的,看着怪怪的,也讓他心生畏懼。萬一這大爺一個不高興,狂奔或者亂踢,那可是吃不消的。
交通工具什麼的,他還是喜歡沒有生命的,喝油的比較客觀的那種。像這種吃草的東西,多少有些主觀,他覺得自己惹不起。
到了張家,林氏和張父見蘇潤梔來了,自然是熱情招待。只是,注意力片刻便轉移到了那頭騾子身上去了,紛紛問這是哪裡來的。
廢話,大丫回了趟孃家就牽了回來,難不成是天上掉下來的,又或者半道上撿來的?
巧的是,藍氏也在。
“哦,是這樣的,我爹覺得有樁買賣適合姐夫做,就出錢給他買了頭騾子,方便做事。”
如他想的一模一樣,藍氏果然眼珠子亂轉,臉上十分不滿,就差說不想分家,想一起使用這頭騾子了。不過,嘴巴也沒閒着,開是打聽這是啥買賣,話裡話外都是雖然分了家,但也是一家人。
最好能帶上她男人。
“這買賣可不輕鬆,需要去這附近把粉條收了,然後駕着騾車去縣裡賣。只是,能多賣兩三文錢一斤還不知道,且這騾車還是光禿禿的,什麼都需要置辦……”
“啊,姐夫,要不你說說去鎮上賣酸辣粉的事……”
說完,他就藉口要去張贊家玩,出門去了,實則是懶得聽藍氏那高亢又計較的聲音。
也是他運氣好,剛走到張家附近,就見張贊在附近站着。半年不見,張贊更壯了,氣色也好,衣裳料子也不錯,漸漸地有了富貴的樣子。
看來,無論何時,人多一點自信還是好的。
“小……小羊,怎麼是你……哦,我是說……”
“不用想那麼多,我是來我姐家玩兩天,順便來找你說件事。你放心,我不會耽擱你時間的,說了我就走。”
深呼吸了一下,蘇潤梔這才繼續講話。
“我要說什麼,你自然是知道的,既然這樣,我就不贅述了。以前我總是盼着我們能一直好下去,從秀才開始,到舉人,再到進士,互相扶持,一起努力……”
“只是,現在看來,卻是不可能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講話,自此以後,就當作不認識吧。張贊,我衷心的祝福你能有一個好的前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