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毅看着景珏,看着他的表情閒適淡然,覺得今日之言,真是叫他重新認識了景珏這人。
“春草的孃家,絕對不會出現外戚干政的情況,這是大臣們都可以看出來的。並非富貴數代的世家,並非人丁興旺,豪傑輩出。寧父安於現狀,寧家子嗣單薄。朕只要從宗親中,選出一個孩子來,過繼朕的名下,交由春草撫養,那些大臣們還能說什麼?朕該給他們的,給了他們,倘若再妄言干涉朕的後宮,朕定不輕饒。”景珏說的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也表明了他內心的堅決,他已經深思熟慮了。
姜伯毅無意識的緩緩點頭,心知另外一個辦法,似乎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景珏已經連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怎麼可能叫春草冒那般風險?
可想到巫女說過,他如今已經是外人的話,他又不由開口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景珏一愣,“什麼辦法?”
“有個辦法,能叫春草有孕。”姜伯毅口中微微有些苦澀,她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女孩兒,她不當遇見這些磨難的。天道對她不公平,可她卻總說天道公正,哪裡公正了?
“什麼辦法?”景珏眉頭皺起,雖心中有期待,卻也更加明白,若真是好辦法,姜伯毅定然不會隱瞞到現在。
“你還記得姜維曾經說過的話麼?就是在都安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說過,寧春草有前世冤魂,含冤不散……”
“姜維的話怎麼能信?你還留着他的命呢?莫不是捨不得殺他了?他算計你性命的時候,可一點兒都沒有留情!”景珏冷聲說道。
姜伯毅沒有理會他的話茬,只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這話,春草也是承認過的。如今她之所以成爲極難受孕的至陰至寒之體,便是因爲兩個靈魂合二爲一。若是能引出她前世的冤魂,她也許就能有孕了。”
“也許?就能?”景珏皺眉,“如此不確定的結果,她要面臨什麼風險?”
姜伯毅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或死,或瘋傻,或喪失一些記憶……”
“姜伯毅,你腦袋被驢踢了嗎?”景珏怒喝道。
姜伯毅不滿皺眉。
景珏嘲諷看他,“不過是孩子而已,就那麼重要?重要到讓她面對這樣大的風險,去求一個不確定的結果?你怎麼越來越蠢了?”
姜伯毅心中,不由鬆了口氣,他笑了笑,“聖上,言語粗俗可不符合您的身份。”
景珏冷笑,“什麼身份不身份?朕是聖上,朕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這事兒,春草知道麼?”
姜伯毅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她。”
景珏卻皺起了眉頭,“我能猜到,她想來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她……”
說到這兒,景珏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倏爾一驚,兜轉馬頭就往回去的路上疾行。
姜伯毅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連忙也打馬追他,“你做什麼?”
“心裡莫名不安,我怕春草她犯傻!”景珏一面打馬狂奔,一面扭臉兒對姜伯毅說道。
說完,他更狠夾馬腹,只恨不得能立時回到宮中,回到寧春草的身邊。
姜伯毅此時此刻,卻有些羨慕。羨慕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爲她擔憂,可以霸道的決定保護她,爲了她而放棄孩子。可以極盡所能的寵愛她。
可自己,卻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什麼都不能做。
景珏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景珏心中隱隱有不安的預感,這種預感,不知是不是兩個真心相對,真心相愛的人會莫名其妙的生出的心有靈犀。
他以最快最快的速度返回宮中。
甚至顧不得脫去便衣常服,顧不得喘口氣,便直奔皇后宮中。
他心跳的很快,並非因爲一路疾馳,而是由於心中那一點莫名的忐忑,沒來由的不安。
直到他的腳步都已經到皇后宮外,到了那硃紅金柳丁的大門前的時候,他的心跳還不能平復。
“聖上駕到——”有內侍高唱。
高唱的聲音還未落地,景珏的腳步,就已經邁進門內。
可奇怪的是,皇后宮中,竟無人前來接駕。
整個宮門殿宇間,都是一片寂靜,恍若無人的寂靜。
大白日的,宮裡頭怎麼可能會沒有人呢?便是皇后娘娘睡了,出門散心了,宮中也當有人守着纔是呀?
景珏心中的不安愈加放大。
“春草,春草……”
他的心跳,快的似乎都要超過他能承受的負荷,只覺整個胸腔都有些抽疼了。
正殿在他疾奔之中越發臨近,他面色卻越發陰沉。
正殿的門是敞開的,卻沒有瞧見裡面有人。
景珏躍入正殿,只見殿門邊倒着兩個宮女,眼眸緊閉,呼吸綿長,像是睡着了。
他腳步沒有停,繞過屏風,在正殿中轉了一圈,又轉身去了寢殿。
他身後的內侍宮人,連忙喚醒不知是沉睡,還是昏迷中的宮女們。景珏已經將整個皇后宮中都親自轉了個遍了。
他沉着臉,坐在正殿之上,垂眸望着宮人們的時候。
宮人們只覺這暮春倏爾變成了數九寒天,聖上冰冷的氣場,隨時都要凍死他們。
“皇后人呢?”景珏開口問道。
皇后宮中的宮女們戰戰兢兢,卻不知說什麼是好。
皇后娘娘去哪裡了?她們也不知道啊,只記得皇后娘娘接了一封信,後來就說自己想要唱歌,便搖鈴開始唱,皇后娘娘唱的真好聽,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聽的歌謠,娘娘還伴着歌聲鈴聲,輕柔起舞,那舞真好看……
然後,她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景珏聽聞宮女們的敘述,氣的太陽穴突突跳着疼。
她竟然!竟然用巫咒弄暈了一干宮女,私自出宮了!她竟敢離開他!竟敢拋棄他!
“來人!”
“這兒,這有一封信!”有個宮女忽而叫道。瞧見聖上的目光向自己投來,那宮女心頭一驚,連忙將懷中拿出的信雙手舉過頭頂,“不知何時放在奴婢懷裡的。”
內侍將信呈給景珏。
景珏垂眸,目光落在信封上。
熟悉的字跡,頓時讓他心中又驚怒,又心疼。
他伸手取出信箋,展開眼前。
“景珏,不求你原諒我不告而別。前世的我告訴自己,倘若合二爲一,便會叫我自身受損,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那時的我,不以爲意,以爲只要不失去那些過往的回憶,就是對我最大的益處了。我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轍,留着回憶,免得我再犯已經犯過的錯。不知這麼說,你能不能懂,畢竟這些經歷,我無法向人明白訴說。
我對她說,我不會後悔。卻怎麼也沒想到,如此的結果,竟是讓我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很遺憾,真的,我想爲你生個孩子,有你的眉眼,你的秉性,一切都像你那般。可我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縱然如此,我也不後悔當初做這樣的選擇。如果沒有過往的回憶,我就不是如今的寧春草,不是與你並肩走過坎坷的寧春草。
所以,即便當初就知道,我不能做母親,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仍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只是,對不起你。這對你不公平,你會是個很好帝王,也會是個很好的父親,我沒有權利,自私的剝奪你做父親的資格。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也請你放手,放過我,更放過你自己。
祝我們彼此都好。
又及,我不喜歡宮中的約束,不喜歡不自在的生活。我向往南境,嚮往小橋流水,嚮往芭蕉夜雨。我帶着蘇姨娘一起去南境了。日後看膩了南境的婉約,也許還會去漠北,看一看大漠孤煙的壯麗豪情。你不必爲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你也不要叫我擔心,你在高處,我總能知道你好與不好。
與君別,望來生,有緣再遇。哪怕仍舊坎坷多磨,我依舊願意遇見你。
春草,敬上。”
景珏深吸一口氣,猛的將信箋拍在一旁的案几上,怒喝道:“來人,封鎖城門,搜查寧府!務必將皇后給朕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