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不急着取錢,你先下去。”
初夏剛擡步,卻見雲懿霆信步而出,若胭一愣,雲懿霆素不管她的事,今日卻是奇怪,主動冒出這一句是何來由?
若胭挑眉,“三爺有什麼主意?”
雲懿霆微微笑,在她身邊坐下,看似隨意的問,“繡坊擴大是件好事,再找幾個手藝好的繡娘也不難,只是,劉掌櫃一人恐管不過來。”
“三爺此言大有深意。”
若胭兩眼發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雲懿霆這人說話,要麼曖昧調戲,要麼一本正經,眼下這話,分明是要點破什麼,他剛纔雖在書房,但是聽力一向超出常人,劉掌櫃說話聲音大,落在他耳中也是必然,他既然難得有興趣過問,自己很高興。
“劉掌櫃接待顧客、促成交易是把好手,夫妻兩個打理目前小鋪子也還在能力之內,胭脂鋪那門面比繡坊還大些,要是盤過來合成一處,人多、貨多,倒真是有些吃力。”
雲懿霆含笑道,“不錯,物以致用,人盡其才,劉掌櫃其人特長是招攬顧客,與帳目、管理一道甚缺,還需另找合適人選才行。”
若胭暗暗結舌,她以爲雲懿霆從不過問,就是不知情,沒料想他竟能從短促一兩個照面和旁聽的幾句話中,看出一個人的長短優劣,着實厲害,沉吟片刻,笑道,“合適人選麼,我這正有個現成的。”
雲懿霆輕笑一聲,不再多話。
若胭托腮看他眉眼嫵媚,光彩流輝,心頭帶笑,避開臉去,把富貴叫來。
富貴來到瑾之已有數日,除了與初夏、迎春出府去採買逛街,實無事做,悶得發慌,得聞若胭找她,一瞬不得遲緩,幾步並行,就趕到廳上,雲懿霆已起身入內室,脣角輕揚。
若胭心直口快,問了幾句這些天的情況,就說明用意,“繡坊有意擴張,鋪子裡缺個管事,我知你在梅府多年,打理事務頗爲能幹,且爲人端正溫厚,謹慎可靠,因此想請你去,你願是不願?”
“三奶奶折殺奴婢了。”富貴一聽“請”字,唬的彈身而起,跪了下來,“三奶奶要奴婢做什麼都成,奴婢沒有不願的,只是奴婢從未管過鋪子,怕有負三奶奶重託。”
“這怕什麼,只要你願意,到了那邊慢慢學着就好。”若胭安下心,笑着將她扶起,“前頭賣布,後面繡活,原有一對夫婦當着事,你也不必勞力,只將帳目、人事管起來就好。”
“一切聽三奶奶安排。”
若胭大感欣慰,笑道,“你得了空,今兒便讓初夏陪着過去一趟,正好原來那劉管事要與王東家洽談門面,我已定下八百兩銀子,你們倆這便帶了銀子直接去,見一見那王東家,親自將銀子交給他,地契、文書,你只管代我接下。”
富貴愣住,初夏目光一閃,代爲應了聲好,一個眼色過去,富貴立即恍然,三奶奶這是要自己和初夏覈實合約背後的真實性,取代劉掌櫃簽下合約。
“這樣很好,鋪子和富貴的事都落實了。”
若胭舒暢的伸個懶腰,步子輕快如飛的衝進屋去,雲懿霆微垂着眉,端一隻青瓷茶盞閒逸把玩,不知想着什麼事,潤澤薄脣輕輕抿住,聞聲擡頭,看見若胭翩躚如蝶飛來,心頭柔情盪漾,笑容暮春江水般自然流露,擱下茶盞,張開雙臂將她擁入,笑着說道。
若胭心情很好,她是個很容易滿足、一點小事就能歡喜的人,一件不期而至的交易,將富貴的去處定了下來,豈不美哉?
“確然如此。”她嘻嘻一笑,肆無忌憚的捧着雲懿霆俊美的臉龐搓揉,甚至很得意的扮了個鬼臉。
雲懿霆溫和寵溺的笑,由着她折騰,心裡已甜蜜的開出了漫山遍野的鮮花,她如今膽子越發大了,似乎絲毫沒有想過他會生氣這回事,他想,應該很少有女人敢對自己的丈夫這麼放肆,但他很喜歡這樣,喜歡她放肆。
“主子,三奶奶,彤荷來了,似有急事。”曉蓮忽然出現在門口。
若胭看他一眼,“讓她進來。”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
院子裡,彤荷急匆匆奔進,神色焦急不安,登階入廳,見了若胭也只是匆匆一禮,急道,“三奶奶,七小姐昏過去了。”
若胭唬一大跳,問,“怎麼回事?”
彤荷答道,“小丫頭們也說不清楚,只知道哭,祝嬤嬤已經打發人去請於大夫了,國公爺和二夫人都不在府上,奴婢只好來求三爺和三奶奶給個主意。”
“我過去瞧瞧。”
若胭立即道,即便平時對這小姑子沒多少好感,但終究是一家人,總不能見死不救,今天國公爺和和祥郡主都去了羅府奔喪,何氏雖爲長嫂,然她有孕在身,不宜驚擾,總還該瑾之來處理。
話剛出口,卻見雲懿霆也走了出來,“我去吧。”
若胭遲疑了下,見雲懿霆已經往外走,忙追上去道,“等於大夫來了,三爺仔細問問,纔好抓藥。”
雲懿霆回頭對她笑了笑,“於大夫今兒未必脫得開身,宏皇子這兩日突發風寒,病勢洶洶,太醫院幾位擅長風寒時疫的大夫輪流守職宮中,難說於大夫是否今日當差。”
宏皇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若胭想了想,曾聽雲懿思提及過,說雲懿諾近來苦學,連素來勤奮的宏皇子也自嘆弗如,又說他這次回府是因宏皇子身體不適、太傅停課的緣故,可見雲懿思雖年幼,卻不虛言。
雲懿霆帶着彤荷大步出去,若胭略頓,提裙追出。
不知爲何,若胭感覺,雲懿霆近來護她之意越來越明顯,什麼事都不許她做,只要呆在瑾之就好,可自己並不想如此,有些事不應該避開,譬如眼下雲歸雪暈倒,誠然自己去了也未必幫上忙,但是,不去會引來閒話與惡語。
不會有誰會體貼的認爲這是雲懿霆寵妻過度的責任,卻一定有很多人認爲是她恃寵而嬌。
雲懿霆不在乎這些,因爲沒有人敢當着他的面表現絲毫,然而若胭不希望頻頻樹敵。
“我也去看看吧。”
雲懿霆停下腳步,深看她一眼,笑着說了個“好”,伸手握住她。
雲歸雪是國公爺的幺女,更是和祥郡主的心頭肉,身份非其他姐妹可比,是以養成一副驕傲性子,和祥郡主不捨她離得太遠,沒有爲她單獨安排閨樓,就住在存壽堂旁邊的一溜房中。
若胭進去的時候,只聽到屏風後傳來丫頭們雜亂惶恐的呼聲和哭泣,也對,沒有照顧好這位金枝玉葉的主子,和祥郡主回來還不扒了她們的皮?的確該哭。
“別哭了,都閉嘴,快去打盆溫水來。”祝嬤嬤的聲音適時想起,嚴厲冷靜,恰到好處,不愧是服侍和祥郡主半輩子的貼身嬤嬤。
哭聲嘎然而止,兩個丫頭跌跌撞撞的從裡面衝出來,正撞上進屋的幾人,雲懿霆不動聲色的把若胭護在身後,彤荷眼疾手快,將急昏了頭的丫頭擋開,再引着兩人往裡。
雲懿霆停在屏風外面,若胭隨彤荷繞了進去,只見繡牀錦羅中,闔目躺着雲歸雪,面色蒼白,兩頰顯瘦,明顯不如往常紅潤,可見這幾天是關得苦了,兩個丫頭緊張的縮在牀角,探首盯着牀上,祝嬤嬤坐在牀邊,擰眉愁憂,伸手端矮几上的茶杯,聞聲而起,向若胭微微行禮,“三奶奶來了。”
若胭還禮,探身觀察雲歸雪,見她雖是昏迷,氣息尚不算微弱紊亂,亦無抽搐反應,略放了心,有了去年搶救梅映霜反被咬一口的經驗,這次十分謹慎,堅決不動手、不指點,只蹙眉道,“得知七妹妹暈倒,怎能不來?三爺也來了,就在外面。”打量四下,不覺有什麼少女隱私暴露,才接着道,“於大夫一路過來也需要時間,不如讓三爺看看,他們兄妹,當無避諱。”
祝嬤嬤眉間頓喜,連連稱好,“三奶奶有心了,三爺在,便無憂了。”
雲懿霆步入,皺眉看了看這個不省心的小妹,探脈掀眼,淡淡撂下一句,“餓的。”
祝嬤嬤瞠目結舌,若胭也驚得無言以答,這小姑娘還真是有能耐,把自己餓暈!
數日前,雲歸雪因不顧身份,於宮中當衆直言要做皇帝妃子,和祥郡主顏面掃地,即刻將她帶回,國公爺知曉後更是勃然大怒,下令把她禁在閨房,聽說連日來,雲歸雪吵吵鬧鬧、哭哭啼啼,故意作踐身體,弄出些小感冒,然國公爺鐵了心不依她,除了請於大夫來看過兩次,愣是不予解禁,沒想到她也是個倔性子,關了這些天,竟沒服軟,甚至拿絕食要挾,奈何千金之軀嬌弱,昏了過去。
“怎麼回事?七小姐幾日沒進食了?”祝嬤嬤老臉猛地一沉,喝問牀角的兩個丫頭。
兩人嚇得撲通跪倒,一邊磕頭不止,一邊搶着稟明真相。
“有三日不曾進食了,所有送進來的飯菜都被七小姐倒了。”
“三爺、三奶奶饒命,嬤嬤饒命,不是奴婢有意隱瞞,實在是七小姐不讓奴婢們說出去,七小姐說了,誰要是敢泄露出半個字,就拖出去打死。”
……
若胭心裡默嘆一聲,攤上這麼個主子,丫頭也難當,然自己只是旁人,說不得長短,只溫言寬慰祝嬤嬤,“七妹妹年紀小,難免任性,萬幸沒有病痛,趕緊補充營養,緩緩數日即可恢復。”轉身又吩咐丫頭速去燉盅山藥薏米紅棗粥端來,又親自試了試杯中水溫,遞給祝嬤嬤。
祝嬤嬤面色轉霽,國公爺和和祥郡主都不在府上,她雖不算個主子,也是多年當着家,這個關節眼上,七小姐出了事,她卻不好交代,好在雲懿霆親自看過,有他出面,自己便不必擔責了。
“三奶奶說的是。”
雲歸雪絕食胡鬧的原因她是心知肚明的,也拿不住若胭知道幾分,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她不便多議,微微側身一禮,就閉緊了嘴。
雲懿霆出去前廳,若胭陪着祝嬤嬤守在牀前,兩人扶起雲歸雪,小心餵了幾勺清水,丫頭們一撥撥送進溫水、毛巾和湯羹淡粥,一通溫敷與按摩,又喂下幾次水後,就見雲歸雪恍惚醒來,至此,祝嬤嬤長吁一口氣,一直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低訥一句“阿彌陀佛”,垂下兩行老淚。
忽見一個大丫頭匆匆進來,若胭瞧着有些面熟,知是雲歸雪身邊的,只是記不住名字,那丫頭踉蹌進屋,纔到門口已哭出聲來,“嬤嬤,於大夫昨夜值夜,留守內廷爲宏皇子看病,至今未歸家,奴婢與張總管進不了宮,怎麼是好?”
“不必請於大夫了,七小姐已經醒了。”
祝嬤嬤憊倦無奈的嘆聲道,“你再去羅府向大夫人稟報一聲,就說是七小姐醒來了。”
丫頭疾步奔出。
若胭看她一眼,也安了安心,甚是寡言,除了幫祝嬤嬤搭一把手,並不多事,祝嬤嬤俯身喚了兩聲“七小姐”,雲歸雪虛弱之中,微微擡了擡眼,見抱着自己的是若胭,一時迷怔,她素不喜若胭,不願與她親近,然此刻自己虛軟無力,被她託在懷中,掙脫不得,心裡卻很是彆扭,混亂中又覺得茫然,怎麼這個時候,守在自己身邊的不是父母與大嫂,卻會是她?輕聲回了個“嬤嬤”,複合眼,扭頭又睡。
祝嬤嬤喜極落淚,嘆道,“七小姐這般任性,卻是讓國公爺和二夫人心疼了,快喝些粥,養養精神。”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着有數人匆匆而來,還沒進屋,先聽到前廳裡雲懿霆與來人相互打了招呼,是和祥郡主回來了。
“老三在此……辛苦你了。”詫異中帶有欣慰和慨嘆。
雲懿霆則一如既往的平靜,“母親放心,七妹無大礙。”
若胭也悄悄在心裡鬆口氣,擡眼望去,已見和祥郡主掀簾進來,因坐在牀沿,半抱着雲歸雪,無法起身行禮,只好口中問了聲安,幾個丫頭都屏息跪倒。
和祥郡主又怔,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複雜,屋子裡人不少,卻多是下人,若胭用自己的身體托起雲歸雪,祝嬤嬤端了碗甜湯,小心的喂着,不見霽景軒半個人影,心中一陣翻騰,疾步近前,連呼女兒。
雲歸雪原本懨懨不濟,歪在若胭身上,猶自噘着嘴賭氣,不肯配合進食,此刻見了親孃,萬般委屈洶涌而來,睜開水汪汪大眼,慼慼楚楚喊一聲“母親”,哇的就大哭起來。
“二夫人,這……”
祝嬤嬤見這架勢,心知一時半會喂不進去,索性放下碗,起身道,“二夫人,七小姐剛醒,情緒激動。”
和祥郡主慈母含淚,潸潸憐愛,將女兒摟在懷裡,無奈的嘆口氣,說不出責備的話來。
“老三媳婦,多虧了你在此照看雪兒,你先回去吧。”
“是,母親。”
若胭乖覺的退下,示意丫頭近前來接手過去,和祥郡主得知女兒昏倒,從羅府匆忙趕回,進門卻一字不問,先遣走自己,分明是有話要避開說,自己則巴不得脫身,更無意旁聽她訓女,如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