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

若胭只好由她去,順勢靠了靠牆,找個舒服的姿勢,眯上了眼,嘴裡不經意的嘟噥了一句“不栽迎春花,如何迎春來?桃李也芬芳,到底意闌珊。”

“這幾句話,雖是淺顯,倒說的極妙!”突然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突兀響起。

若胭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眼前赫然立着一位青衣灑脫的中年男子,只見他眉目清朗有神,神態瀟灑不拘,身形頎長,負手而立於丈外,正含笑望着若胭,若胭一怔,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心裡卻思索着,一個不過十四歲的小蘿莉與一個四十開外的大叔單獨相處,會不會有什麼“道德敗壞、不容於天下”的危險,已聽到中年男子自報家門,“鄙人姓秦,姑娘面生,想必就是梅家二小姐了。”

竟不是梅家的人,那又是誰?

自己從未聽說過,對方卻一口叫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奇哉!

若胭仰頭看着他,心裡莫名的就生出些親切來,眨了眨眼,站起身,很恭敬大方的整了整衣裳,端正的行了個禮,笑道,“小女子正是梅若胭,先生莫不是也想看看這萬年青能否開出迎春花來?”

秦先生一怔,轉瞬舒眉而笑,“否也,鄙人看了這萬年青多年,估計是開不出迎春花了,不過,今年奇瑞,向來春不成景的梅府竟然移來了一株於世不多見的迎春花!”

看了多年?敢情和梅家很熟啊。

若胭腦子飛快的轉着,竭力猜想這位秦先生的身份,靈光一閃,恍然想起昨天認親時,聽杜氏提了一句什麼教書先生,猜想就是眼前這位了。

原來是家塾先生!

這位家塾先生真是好神采!只是想不到張氏當道的梅家竟然會請一個這般超凡脫俗的教書先生,不應該是酸腐老學究才更匹配麼?

若胭自然聽出這是在誇讚自己,毫不客氣的笑得眉眼彎彎,“先生育才,亦如育花,自然春滿胸懷。”

秦先生竟然也眨了眨眼,頗有幾分調皮模樣,全然不像個不惑之年的老夫子,朗然一笑,“梅家竟有你這樣的小姐,也虧得不是養在府裡,甚妙!二小姐可願與逸夫交個朋友?”逸夫,是秦先生的名字麼?他說話倒是無懼,竟大言虧得若胭養在府外,大有瞧不上梅府之意,不知張氏聽了,要氣成怎樣。

家塾先生與二小姐做朋友?大叔與蘿莉?四十歲與十四歲?

若胭抑制不住心頭的興奮,小臉兒粉撲撲的,一雙大眼亮晶晶的閃動着神采,爽快的笑道,“先生不棄,那自然是若胭高攀了。”

熱血涌上來,管他什麼避諱呢,先交下這個朋友再說,這樣有趣的事兒,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若胭還想都不敢想,這個秦先生談吐與常人迥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節奏啊,真不知道這樣的怪人,怎麼會屈身到怎麼看怎麼彆扭的梅府來來教書,真是太奇怪了。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秦先生愉悅的擊掌而賀,隨後微微皺了皺眉,道,“逸夫此刻有事在身,不便與若胭暢談,就此別過。”說罷,揖手而去,並無贅言。

若胭看他背影如雲而逝,重新坐下,心頭卻激動的怦怦直跳,想不到在這個勾心鬥角、暮氣沉沉的梅府裡,竟然能見到這樣一個不拘世俗、灑脫不羈的高人,並且歪打正着的成了忘年交,這倒是一件妙事,足以爲沉悶緊張的日子帶來一束陽光。

春桃很快抱着厚實的斗篷過來,一邊幫她披上,一邊說着“小姐略坐一會就回吧,姨娘見不到小姐,正擔心呢,奴婢剛就向姨娘解釋了半晌,小姐要時間長了,少不得姨娘自己追出來。”

若胭此刻心情已好,立刻從善如流,雞啄米似的點着頭,嘻嘻笑道,“我這便回,你也別嘮叨了,要不然,我就是在這兒聽你念經一樣,和聽姨娘的,也沒什麼區別了。”笑着提了裙子就走。

“二妹妹——”身後傳來一聲輕喚,三個字而已,喊得有些急,有些尷尬。

這個聲音若胭記得,回頭一看,果然就是梅承禮,忍不住當着面就輕微的蹙了下修長的眉,隨後才展開笑臉,規矩的行禮,“大哥哥,可是有什麼吩咐?”中規中矩的問話,透着毫不客氣的疏離。

不怪若胭不親近,至今爲止見梅承禮兩次,都對他沒好印象,十六七歲的男子,在這個社會應當算是成人了,不少人家裡這樣年紀的男子都已成親,甚至爲人父了,這個梅家大少爺卻明顯還沒有斷奶,而且吃得還是祖母的奶,想一想都讓若胭覺得彆扭。

自然,早上針對他請安的事,不僅是爲了維護杜氏,也多少包括本身對他的輕視。

似乎爲了掩飾內心的慌張,梅承禮站得筆挺,眼睛也直直的盯着前方,卻紅了紅臉,沒有說話。

春桃趕緊行禮,大聲問安,化解兩人的冷場。

若胭沒有興趣與他過多逗留主動開口,“大哥哥可是要去上課嗎?”

梅承禮連忙擺手,“不是的,我並不是去上課,我剛見過先生,知道先生此刻不在館裡,我……我……我是來找二妹妹的。”說到半截,緊張的瞟了一眼若胭,見她目無表情,略作遲疑,接着說道,“我,早上失禮,多謝二妹妹提醒。”

原來真是爲了這個事啊,若胭在心裡狠狠的翻了個白眼,面上也沒裝出多麼濃重的笑容,“大哥哥客氣了,老太太不是說了嘛,大哥哥只是讀書太辛苦了,一時精神恍惚而已,並不是一向如此,我瞧着母親是個極疼愛孩子的,並無責怪你之意。”說着說着,笑容就擠的滿臉都是了,“大哥哥自幼飽讀詩書,深明大義,通曉孝禮,這些道理自然懂得比妹妹多,哪裡用得着妹妹提醒。”

我就噎死你,怎麼滴?你好意思去向張氏告狀嗎?

梅承禮的臉像萬花筒一樣五彩繽紛,果然被噎住了,半響,低垂着頭,道,“讓二妹妹見笑了,以前……以前我也……”

以前怎麼了?以前也從不請安的麼?

若胭冷冷的笑出聲,到底還是不敢承認啊,心虛?還是羞愧?

若胭斂斂裙角,準備離開,畢竟不太熟,捏着他軟柿子先敲打兩下也就行了,誰知道他是不是一隻裝貓的虎?萬一被自己嘲笑氣急了,真擺起大少爺的架子,自己還真不好收場。

“二妹妹,我也知道這樣不……”梅承禮看她要走,情急之下冒出半句話,關鍵時刻卻又卡殼。

咦,似乎也不全是個木偶嘛!

若胭再度展顏,雖然少些敬重,到底沒了嘲諷,“大哥哥這話,應該去和母親說,哪怕只是半句話,想必母親也能體諒。”

也不管他怎麼想,轉身就帶着春桃回到廂房,還沒來得及細細回顧剛纔情形,就見章姨娘聞聲從屋裡迎出來了,一臉的緊張,拉着若胭,嗔道,“可是身體好利落了,才能下得了牀,就去門口吹風,灌的一肚子涼氣,又要難受。”

春桃及時的遞過熱茶,這才止了章姨娘的絮叨,章姨娘膽小,卻是真心心疼若胭,若胭使了性子撒了嬌要在園子裡玩一會,章姨娘想管不敢管、詫異女兒的心思又不知道怎麼詢問,有心陪着又害怕撞上外人,百般糾結,只好在屋子裡來回的轉。

若胭就嬉笑着往她懷裡拱,只說,“不過是想瞧瞧園子裡有什麼花開,姨娘可別生氣了,生氣了就不漂亮了。”

實在不知道母女之間該怎麼相處,那就使勁撒嬌說好聽話吧。

章姨娘被她說得臉紅,點着她的額頭,嗔罵,“二小姐現在竟會拿姨娘打趣了,姨娘都這個年紀了,還說什麼漂亮不漂亮,要是被人聽見,還不笑死。”心裡卻是甜得化了蜜一樣,以前的那個活潑淘氣的女兒,彷彿又回來了,心裡多少也明白些她適才是爲躲着自己責備的心思,也就忍住不提請安之事。

春桃也在一旁跟着傻笑,看着母女倆依偎着進去內室,又出去掃地,纔出小院子,很快又折回來,卻不是一個人,身後還跟了個小廝。

“二小姐,老爺着了身邊的從敏過來,讓你過去書房一趟,說有事情。”春桃進去稟報了,小廝站在門外侯着。

章姨娘一聽老爺傳話,瞬間神經繃直,一把抓住若胭的手,“別不是老爺要提早上你說話衝撞之事?”

若胭拍拍她的手,安撫的笑道,“老爺若要教訓子女,當時就教訓了,何必要等到現在?姨娘寬心吧,興許還是件什麼好事呢。”

“唉,但願是我多心了,你這孩子也是心大,全不在乎的模樣,我瞧着你,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更緊張些纔好。”章姨娘拭了拭眼角的淚,看着女兒嘻嘻笑着站起身,也跟着送出門。

若胭隨從敏進去,書房只有梅家恩一個人,正在看書,若胭行過禮,並無多話就立在一側。

梅家恩招手喚她近前,細細端詳一遍,露出些笑容,“這倒真是個人的緣法了,我瞧你這幾天頗有些呆板,沒想到竟入了秦先生的眼。”

若胭暗暗吃驚,果然就是私塾先生,不知秦先生跟梅家恩說什麼了,讓他這副模樣?也不吭聲,依舊一副死魚態度。

梅家恩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又有些疑惑來,剛纔秦先生不是很誇自己這位二小姐“靈動、剔透”嗎,怎麼自己怎麼看,眼前這小女孩也與這四個字不沾邊啊,是秦先生獨具慧眼?還是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兒?這麼一想,又生出些挫敗和煩躁來,大手一揮,也沒了耐心多說幾句,直言道,“秦先生剛纔來找我,說要收你做學生,這是你的福氣了,家裡姐妹三人,只有你一個跟着先生唸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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