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襟

“若胭,我跟你說,剛纔父親問我……”雲歸雁眉飛色舞,粉面紅霞蒸蔚,自從親事定下,這妮子整天的神采飛揚,往日的明朗爽快中又多了些與衆不同的嬌羞和嫵媚,她忽見雲懿霆託一小蝶走來,眼睛一亮,就把話題轉過,“三哥,你拿的什麼?”飛快的跑去,一看就驚住了,“這是……月餅?”

“若胭做的,允許你嘗一個。”雲懿霆笑,向若胭眨眼。

雲歸雁愕然打量若胭,毫不客氣的拿了一個,看了又看,才送到嘴邊,連贊好吃,很快,一整個就進了肚,忽地扭身拉着若胭,嘻笑道,“若胭,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手藝,還有沒有?再給我十個八個的,讓我帶走。”

“第一次做,只做了這麼幾個,這是月餅,嚐嚐也就罷了,要那麼多,當飯吃麼?”若胭取笑她,“要準備成親了,可少吃些點心,月餅吃多了,容易變胖。”

“誰說我要自己吃的?”

雲歸雁立即反駁,卻又哼哼着不往下說,撇嘴磨蹭了好一會,那臉是越發的通紅,才又小聲道,“我拿去給明道吃。”

若胭瞪着她,臉色憋得變了又變,足足半晌,終是沒忍住,仰頭大笑起來,揶揄道,“你也太過分了吧,想討好自己男人,就自己學,別拿我的。”

看了鬧梅映雪的洞房,她就更期待雲歸雁大婚,不用多久,就可以報仇了吧,嘿嘿。

“嫂子……”雲歸雁悄眼掃過雲懿霆和不遠處的丫頭們,低聲軟氣的撒嬌。

若胭越發的捧腹不已,擺手止住,“別,你是我嫂子。”

這下,連雲懿霆也繃不住,長笑一聲,將碟子一擱,笑着出去了。

雲歸雁窘的咬牙切齒,撲過來就抱住若胭,故作面目猙獰的威脅,“若胭,你如今厲害了呀,給不給!給不給!”忽看見碟子裡還剩着幾隻月餅,將她鬆開,跳起來就抱在懷裡,嘿嘿一笑,“我不管,這些我拿走了。”說着就要走。

“哎,你還沒說找我什麼事呢。”若胭無奈而笑,叫住問。

雲歸雁恍然一笑,“哎呀,差點忘了,就是這月餅的事呢,父親問我,許公子家中長輩都不在京州,不如請來家裡一起過中秋。我正想着給他送點什麼,既要去請,總不能空手前往,這月餅新奇美味,可不是正好?”

“不是都叫他明道了麼?怎麼又變回許公子了?”若胭打趣,故意把“明道”兩個字拉長了聲音慢悠悠的拖出來。

“要你管。”雲歸雁自知失言,一跺腳,捧着碟子就跑了。

若胭在後面喊,“記得把碟子給我送回來,女大不中留!”院子裡,笑聲陣陣。

笑完,若胭纔想起自己和曉蓉忙活半天的月餅都被打劫走了,辛苦勞作的兩人連嘗也沒嘗着,雲懿霆還好運氣吃了白食呢,看來,以後還是得先下手爲強。

“曉蓉,咱倆要不再接着做?”

曉蓉朝她爲難的笑了笑,扭頭向雲懿霆所在方向努嘴使眼色,然後陪笑道,“三奶奶,奴婢去問問主子的意思。”

這叫什麼話,我讓你做個點心,這等小事還要請示他的命令嗎?

若胭假裝生氣,俏臉一沉,“問他做什麼?不就是個點心麼?他自己還吃呢,走走,去廚房……”還沒說完,卻見曉蓉一溜煙跑了,“三奶奶,奴婢的傷口尚未癒合,不宜長時間活動。”

“……”

雲懿霆過來,抿着脣把她拉進屋,氣道,“我心裡想着你,連飯也沒吃,就趕回來,你倒是把我丟在一邊理也不理。”

“那你還吃月餅了呢。”若胭忿忿不已。

雲懿霆輕笑着捏她鼓鼓兩腮,“這樣,你把曉蓉教會,以後讓她做就行了。”

“那我現在就去教。”

“不急,我剛回來,你該陪着我。”雲懿霆說着話就開始動手動腳,若胭惱道,“你好歹吃了個月餅,我還餓着呢。”

雲懿霆只好怏怏罷手,若胭倒是得意了,想起他的話,追問,“你說的亡羊補牢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準備把瑾之的圍牆再加高兩丈,免得你再逃跑……”雲懿霆笑看她,“嗯,大門也得再加固……”

“我是問書!書都去哪裡了?三爺別跟我繞,別以爲把我繞暈了就可以不必實言了。”若胭立即打斷他的話,明明白白的問。

雲懿霆只得輕嘆,微斂調侃的笑容,勾住她手指,拉到自己面前,“多讀書是件好事,增識博文,我曾驚讚你有讀書的喜好,不過,現在我倒覺得,不應該縱容你讀太多書,你正是讀書太多了,才知道一些不必要知道的事。”

若胭不解,呆呆的問,“什麼事情不必要知道?”

“若胭,世界的確很大,你想去哪裡,都必須有我陪着。”雲懿霆沉聲道,“人,也有很多種生存方式,女戶,或可存在,但你不行!你已經屬於我,還敢心存此念?”

聞言,若胭傻怔,原來他是發現了那本記載女戶的書,心知自己從書中找到退路,怕自己以後再受書的影響跑出去,索性把書籍清理一遍,這個人……真不知說什麼好!自己的離去與書有何關係?是去是留從來都只在於你。

雲懿霆輕輕捏她臉頰,柔聲哄道,“若胭乖,你只在我身邊便好,那些地理民俗、民政施要不看也罷,回頭我給你尋些趣味的野史傳說來,對了,你不是喜歡看聊齋嗎?還有一本《異世錄》,與聊齋相似,改天我找給你。”

梅映雪婚後三日回門,按情理,若胭也該回孃家,姐妹同聚。

早膳過後,若胭就吩咐曉萱去備車,自己更衣裝扮,雲懿霆坐在一旁外頭欣賞,然後陪同前往。

相比若胭當日,梅映雪回門當日,梅府熱鬧喜慶多了,滿院子的大紅燈籠和對聯不說,來來往往的丫頭婆子們也都喜氣洋洋。

依舊是富貴在門口接着,行禮笑道,“二姑爺、二姑奶奶回來了。”引了兩人進去,輕聲稟道,“三姑爺和三姑奶奶剛到一會,正在中園說着話呢。”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小小姐也來了。”

“小小姐?”若胭愣了一下,恍然想起她說的是慧姐兒,暗贊齊大人明理公正,慧姐兒雖是羅氏親生,但是梅映雪過門後,就是她繼母、嫡母,梅家也算是外祖家,今日新婚夫妻到岳家,讓慧姐兒一同過來見禮,合情合理,更是對梅家的尊重。

到中園門口,富貴往裡通報後,兩人進入,就見一個粉妝玉砌的小二人歡快的跑來,一把抱住若胭,笑呼,“二小姐,慧姐兒好久不見你了。”

若胭乍得這意料之外的擁抱,也歡喜的彎腰將她摟住,笑道,“慧姐兒越來越可愛了,我也很想慧姐兒呢。”

她二人這般親近,卻不知屋內衆人驟然沉了臉,一齊兒陰晴不定的將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張氏等人俱不知情,更多的是驚詫,梅映雪自知兩人早已相熟,只見慧姐兒對自己不過是勉強應付,卻對若胭這樣親熱,頓時妒嫉如火,在胸口灼灼燃燒,礙於齊騫坐在一旁,衆目睽睽之下不敢任性,咬碎了牙靜坐。

雲懿霆伸手在慧姐兒額前一彈,輕笑,“慧姐兒,怎麼不說好久不見三叔?”

慧姐兒這才揚起笑臉向雲懿霆眨眨眼,軟糯糯的叫一聲,“三叔——”

雲懿霆挑眉而笑,與若胭一起拉了她進屋,同輩們都起身相迎,相互見禮,這稱呼倒是有趣,若胭和梅映雪倒是仍如往常,只是雲懿霆與齊騫就亂了,齊騫比雲懿霆年長,偏娶得是妹妹,這連襟之間稱呼起來就有些彆扭了,好在這兩人似乎也沒有打算一板一眼的遵從梅家的張幼次序,雲懿霆先喚了一聲“齊兄”,齊騫微微一笑,回了一句“瑾之”,更叫衆人瞠目結舌。

梅家恩心裡雖不悅,然不敢開口,這兩個女婿的門第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先前一個侯府公子,他就惹不起,如今再加一個太僕寺少卿,兩人並肩一站,自己更是有怒不敢言了。

張氏可就忍不住了,當下咳了兩聲,慢條斯理的道,“原來二姑爺和三姑爺是認識的啊,這敢情好,又成了親戚了,只是啊,你們倆都是我梅家的女婿,這長幼先後還是不要錯了……”

兩人看她一眼,都沒作聲。

“娘。”梅家恩尷尬的打斷,輕聲訕笑,“娘,這些小事倒不必講究了,若是計較多了,反倒拘束了。”

到底梅家恩還是聰明的,要依着張氏的意思,非讓齊騫爲弟、雲懿霆爲兄,這兩人生怒不說,梅映雪也要落臉,又何苦呢?

趙氏坐在一旁,撇着嘴哼了哼,沒說話。

梅家的規矩總是這麼與衆不同,今兒新姑爺上門,鄭家老小與兩個姨娘居然都堂而皇之的坐着,若胭無不好奇的猜想,不知剛纔齊騫和慧姐兒是否屈身給趙氏行禮了。

許是梅家恩平生極少提出反對意見,張氏難得的沒有堅持,只是很不高興的瞪他一眼,就沒再說話。

等衆人入座,慧姐兒就挨在若胭身邊,和她輕聲的說笑,雲懿霆時不時的逗弄兩句,看得出來也很喜歡她,齊騫一直面帶溫和得體的笑容和梅家恩對談,偶爾將目光投過來,在緊挨着輕笑細語的兩人身上溫潤的掃過,面色就有些不易察覺的變化,看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

張氏的眼神越發陰騭,直勾勾的盯着若胭,從詫異到忿怒,最後變成忌恨,恨不得當衆將她撕裂,雙手握杯,幾乎沒將杯子擠裂。

梅承禮離家後,張氏蒼老了許多,這也難怪,寄託了她全部希望的孫子突然就消失了,任誰也受不了這個打擊,然而張氏最初幾個月並不十分難熬,一則她自信梅承禮不可能離開太久,無處可去自然再回到她的懷抱;二則小鄭姨娘有了身孕,被診出是個男孩,這下子,希望又有了新的寄託,思及梅承禮離家前性情已變,她也有些冷心,故而不曾過分傷感,直至兩個月前,小鄭姨娘早產,眼見着一個成形的男嬰掉落,張氏意識到梅承禮失蹤近一年,杳無音訊,小孫兒也胎死腹中,梅家後輩已無男丁,這才驚恐絕望,頹敗頓顯。

梅映雪坐在那裡,倒有些冷清了。

到底若胭念她新婚,主動與她說上幾句,不過是些雲淡風輕的話,梅映雪反而沒興趣,悶悶懶得作答。

若胭心中冷笑,也就不再理她。

衆人各自說了陣話,就開席吃飯,也是沉悶之極。

讓若胭詫異的是,自始至終無人提起梅承禮,似乎梅家從無此人存在,張氏和梅家恩認此爲家醜,決計不會主動提及,雲懿霆也罷了,他本是知曉內情的,然齊騫也一字不言,這就有趣了,莫非他也早就看出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