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若胭捏着針,滿臉的苦大仇深,眼見章姨娘走進來,又趕緊放鬆些表情,可是哭笑不得的模樣更滑稽了。

章姨娘無奈,從籃子裡挑了塊兩尺見方的緗色綢子,道,“二小姐且先拿這個練練手,熟悉一下針法。”

若胭只好應了,仍是捧着綢子發愁。

卻見梅映霜含笑進來,“二姐姐,你在做什麼?”

自從上次兩人一合計,由梅映霜陪着杜氏去了趟半緣庵之後,梅映霜與杜氏親近多了,也更喜歡若胭了,只是若胭因爲親事,很長一段時間都神情恍惚,她也不敢過來打擾,亦惴惴不安,若非自己把杜氏騙離府中,若胭未必就會被逼許配給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絝子弟,直到最近兩天若胭重展笑顏,才走的勤些。

“四小姐來了。”

章姨娘起身行禮,退出去,讓她們倆說話。

若胭笑道,“四妹妹你來的正好,我正不願繡這東西,眼都花了,也沒扎進去幾針。”

梅映霜就捂着嘴笑,“二姐姐,這個事你就只能自己努力了,別人可幫不了,不過,我倒是想繡一副帳幔送給二姐姐,權作添箱,不知道二姐姐嫌棄不嫌棄。”

若胭大喜,丟開綢子就拉住梅映霜的手,笑道,“不嫌棄,不嫌棄!四妹妹肯費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也知道姐姐笨,要不是你們幫我,估計我就只能將整匹的緞子掛着用了。”

梅映霜就笑起來,兩人又說了陣子話,梅映霜才走。

若胭長吁一口氣歪在牀上,暗自高興又多一牀帳幔,還得從哪裡再拐點來纔好,最好把幾十年需要的都在孃家準備妥了,嫁過去就不必再拿針了,別的姑娘出嫁,箱子裡都放着做好的牀上用品,我總不能把沒裁開的布料填進去吧?回頭被雲家的人看見,這輩子都是個笑柄,想了想,到底厚着臉皮去了東園。

倒是巧得很,若胭到的時候,杜氏帶着兩個丫頭都在做針線,若胭進去後就腆着臉明知故問,“母親這是在做什麼呢。”

杜氏看她一眼,笑而不語。

巧雲嘴快,哈哈笑起來,“二小姐來的是時候,快看看這些可喜歡不?這是太太給你準備的。”說着將她按在椅子上,又指了指旁邊高高的一摞。

若胭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又在杜氏和巧雲臉上掃來掃去,隨即心頭狂喜,原來都是給我的啊,如此我便不用發愁了,恨不得仰天大笑,又不好意思顯出來,只能壓住興奮,做出羞澀的表情,扭捏着不說話。

杜氏瞥她一臉的扭曲,笑道,“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可害羞的,看看吧,有不喜歡的就挑出來。”

若胭忙道,“母親的心意,若胭都喜歡。”

自己不會做,還好意思挑三揀四啊,有現成的便宜撿就該謝天謝地了,再說杜氏的針線活可是出了名的好,她做出來的差不了。

因着杜氏正在給自己做嫁妝,若胭也不便久留,問候了幾句杜氏的身體,就離開了,才上游廊,就見李家的領着馬婆子和幾個面生的小姑娘往後面走,心知府裡又買了新丫頭,這一撥大約就是給自己陪嫁的了,這回帶來的足有七八個,只不知張氏計劃留下幾個,心裡是不在意這個的,這些日子自己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春桃和秋分時不時的過來問一句需要什麼,再早晚來收拾一下,也過得自在,又何必需要那麼多丫頭成天的圍着自己轉,她們不眼暈,自己還眼暈呢。

丟開丫頭的事不管,再往前走,卻見着梅承禮迎面而來,看方向應該是從姜先生那回來,後面緊跟着三個丫頭,一個捧着書本,一個捧着衣裳,一個捧着茶具,都是新買的,若胭全不認得,遠遠的看了看,覺得這場面很有趣,丫頭跟成一串,寸步不離的伺候,大約這纔是大少爺該有的做派。

梅承禮卻一副不領情的模樣,沉着臉,煩躁隱隱,見若胭在前,愣了愣,稍稍緩和了些怒容,又多了幾分彆扭,“二妹妹。”

若胭微笑,“大哥哥這是下學了?”

梅承禮悶悶的應了個“嗯”,回頭道,“你們先回去。”

三個丫頭一動不動,對梅承禮的話置若罔聞。

梅承禮怒道,“我讓你們回去,你們沒聽見嗎?”

走在最前面的丫頭看上去略大些,捧着一疊書,恭聲道,“大少爺,老太太吩咐過,奴婢三個必須時刻守在大少爺身邊,一步也不能走開。”

若胭不由的愕然,張氏這是下了決心要把梅承禮控制住,一口氣把南園的丫頭全賣掉,再換成新的,並且要求如影相隨的跟着,對他實施全程監控啊,也不知梅承禮是妥協還是更叛逆,正想着,就見梅承禮大怒,“你們只聽老太太的話就去老太太身邊去,老太太能買得你們,我就賣不得你們嗎?再不走,立刻把你們都賣了!”

三個丫頭驚慌對視,猶猶豫豫的後退,退開幾丈外,避在萬年青旁邊,仍是不肯走。

若胭嘆口氣,猜想張氏必定是對她們說了更恐怖的威脅,才使得她們幾個連賣都不懼,憐惜她們受人制約也不容易,勸道,“大哥哥別生氣了,她們也是爲了照顧你,畢竟你是主子,她們是下人,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她們也擔不起責任,大哥哥聽了一上午的課也累了,不妨放鬆放鬆心情,別爲這樣的小事發大脾氣。”

梅承禮冷冷的哼了聲,悶聲道,“我倒是羨慕二妹妹現在,身邊沒個人,也清靜些,我如今這樣算是什麼?別人只說是衆星拱月多威風,我卻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被勒住脖子的傀儡,時時刻刻被人盯着,這滋味,二妹妹未必能理解。”

若胭一怔,隨即笑了,這樣的梅承禮雖然暴躁欠冷靜,但是願意表達自己的心情了,比起以前什麼都悶在心裡偶然瘋狂的出口傷人要好得多,看來已經成長了許多,建議道,“我勸大哥哥看開些,因爲這種事不是你能左右得了,你只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權當她們不存在,你該去哪裡便去哪裡,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時間長了,你習慣了,她們也習慣了就好了。”

梅承禮低頭沉默,喃喃道,“我想出門,這是不能夠的,自從上次出去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就對門房發了話,誰也不能放我出去,誰要是敢違逆,直接打死。”

這麼嚴重?若胭唬了一跳,看着梅承禮一臉的倦怠哀傷,也忍不住暗暗嘆氣,好歹已經年過十六,卻和閨閣小姐一樣被鎖在這巴掌大的小院裡,這是養少爺呢,還是養寵物?忽又想起雲懿霆,他正好和梅承禮相反,大約歸家的時間還不如梅承禮外出的時間多呢,那他成天的在外廝混,都是打架鬥毆嗎,只怕更多的是香豔滿懷、醉生夢死吧?想到這裡,心裡就酸酸的,被擰得難受。

梅承禮看她面色有些轉陰,遲疑片刻,試探着問,“二妹妹,聽說你的親事……”

若胭心裡正鬱悶呢,瞟他一眼,沒作聲,梅承禮接着說下去,“雲三爺就是上次和你一起玩耍的六小姐的兄長?”

“嗯,是的。”

若胭心不在焉的回答,滿腦子都是雲懿霆左擁右抱的鏡頭,心裡就不自覺的迷茫起來,像自己這樣的醋罐子真的能做到對他的過去毫不在意嗎?像他這樣已經習慣靡靡生活的浪子真的能爲我回頭嗎?

“我看六小姐和二妹妹年紀相仿,是否也訂了親?”梅承禮小心的問。

若胭搖頭,“好像沒有,並未聽歸雁提及。”

“歸雁?雲歸雁?”

梅承禮輕輕的念着這個名字,眼底閃過一線喜色,轉又變成膽怯不安,結結巴巴的問,“是不是侯爺要求特別高,不給六小姐隨意許人家啊?”

若胭脫口答道,“那是自然,歸雁是侯爺的掌上明珠,歸雁又那樣出衆,自然要找個萬里挑一的男子……”

說到此處,猛地意識到什麼,閉住了嘴,驚訝的打量梅承禮,“大哥哥……”

梅承禮被若胭這麼猛然擡頭一看,嚇得滿臉通紅,連連擺手,“二妹妹……二妹妹別看我,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我隨便問問。”拘束不安,悄悄的往後退了一步。

若胭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她驚異不解,梅承禮是怎麼看上歸雁的,僅僅是因爲那天早上看見自己和歸雁同上馬車嗎,區區一眼就動了心?忽又想起歸雁曾說她騎馬撞到一人,那是自己就想,很可能就是梅承禮,只是沒有確認,如今看他這神態也不必確認了,鐵定就是他了,極有可能梅承禮就是那天被歸雁意外一撞,把心給撞開了,少年春心動,並不是件壞事,畢竟他已十六歲,可是,心動的對象是歸雁,這可不太妙,不是若胭打擊自家兄長,兩人差距實在太大,自古嫁高娶低,歸雁將來的夫家必定不會太差,起碼不是梅家能高攀得上的,且不論侯爺舍不捨得,就是歸雁,她那樣灑脫的心性,也不太可能看得上梅承禮,同時,梅承禮也絕對收服不了歸雁的心。

“大哥哥,妹妹勸你……”若胭斟酌着用詞,誰知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梅承禮自卑的垂下頭,輕聲道,“二妹妹不用說了,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過就是問問……不會想……,二妹妹嫁給雲三爺了,我就更不可能……”

若胭愣了一下,轉而恍然,自己還忘了一點,極少有兩戶人家會這樣兄妹、姐弟互婚聯姻的,如雲家與梅家,若胭嫁與雲三爺,歸雁便不可能嫁到梅家,這樣情況會被人恥笑,若胭不太理解這種觀念,倒覺得這樣作親更加親近,大家卻認爲這種方式不但輕賤,而且極易破壞兩樁婚姻。

如此,連若胭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想了半天,道,“大□□後自然還會遇上更好的女子,現在不如安下心來念書,下個月就要科考了。”

梅承禮沒有說話,轉身就走了。

若胭忐忑的看他遠去,兩個丫頭追上去,就緊緊的跟在身後,兩個?若胭一愣,剛纔不是三個嗎?還有一個去了哪裡?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自然是去中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看數據,真心覺得僅剩的幾位堅持看到這一章節的朋友,實在不容易!

鞠躬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