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進了天香樓, 心情大好的宋月臨一個不小心就把肚子吃了個滾圓,最後被謝蘊扶着纔出了門。
“流芳,我們要不僱一頂轎子吧?”她苦笑着眼巴巴擡眸望着他, “我覺得肚子撐的有點疼。”
“誰讓你不聽勸?承了宮規長大的公主, 不知道‘用飯八分飽’麼?”謝蘊無奈又好笑地看着她, “走路回去, 消消食。”
宋月臨自知理虧, 只好雙手都承力在他扶着自己的手臂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以後再也不貪食了。沒吃的這麼飽過,真難受。”
謝蘊帶着她走得很慢, 兩人沒走多遠,宋月臨忽然看見一頂很熟悉的轎子從前方不遠處拐了出來, 後面還跟着一隊侍衛押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
“那不是長姐的轎子麼?”她有些詫異, “那個女人是誰?”
謝蘊沉吟了片刻, 拉着她往旁邊的小巷子裡鑽:“別看。”
宋月臨被他帶着走了幾步,忽然反應過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謝蘊頭也沒回地說道:“那是安陽侯養的外室。”
“什麼?”宋月臨一愣, 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居然敢……”
“這幾日你好好待在府中,儘量少往宮裡跑。”謝蘊囑咐道,“收一收愛湊熱鬧的性子,以免碰上去讓他人遷怒。”
不等宋月臨說話, 他又淡淡補了句:“那個女人懷孕了。”
***
“說說吧, 我的駙馬。你想爲妻如何處置那個孽種?”
安陽長公主宋雲霓一臉冷豔地端坐在堂前, 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丈夫, 一如她處理政務時的冷漠肅然。
安陽侯齊天羽靜靜站了半晌, 又靜靜回道:“大楚律法有定,‘未得公主允准, 駙馬不得納妾,但公主成婚五載無所出則例外’。公主,”他擡眸很平靜地看着她,“你我成親已經八年了。”
宋雲霓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咬了咬牙,看着他時卻又涼涼笑了起來。
“很好,我竟不知,你幾時變得對律法這樣感興趣。”她說,“所以,你的意思是要納那個賤婢爲妾?”
齊天羽沉默了須臾,不知想到了什麼,再開口時語氣便緩了些。
他搖了搖頭,說道:“公主,你我夫妻多年,我心中敬你。若你不同意,我不會納妾。與她之間,原本也只是一個意外,但她有了身孕,所以我……”
“所以你想要這個孩子?”宋雲霓幫他續完了後面的話。
他點了點頭。
她忽然輕笑一聲:“齊天羽,我現在才知原來你竟可以恬不知恥到如此地步!還說什麼心中敬我,若你真的敬我,當初就不會看上我身邊的侍女。今日,也不會憑着我對你的信任在外面把這種女人給招惹上,你是打算讓整個大楚都笑話我宋雲霓不能生養,所以只能把這流着賤婢之血的孽種當自己孩子養麼?!”
“你就算要納妾幫你生兒子,也至少該讓我幫你找個出身配得上的!”
齊天羽有些愣怔地看了她良久,然後,牽起脣角苦笑了一下。
“你就是這樣。”他說,“高高在上,驕傲地不帶一絲感情。沒錯,我當初的確有些喜歡其嫣,後來你不是就把她送人了麼?她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你對她講過感情麼?你怪我對她動心,那你自己呢?”
宋雲霓冷冷看着他:“我怎麼?莫非你要說,是我讓你去招惹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女人的?”
齊天羽轉開視線,笑得有些蒼涼。
“這些話我本來以爲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他回眸靜靜看着她,說道,“公主心裡求而不得的那個人,如今和永章公主夫妻情篤,你心中是否正時時因不甘而煎熬?”
話音落下,宋雲霓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忽然起身重重一掌拍在了案上:“你胡說八道什麼?!”
“胡說?”齊天羽笑了,“當局者迷。花間夜宴那天,他來了之後公主可知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樣?我身爲你的丈夫也從未見過。想必那時你一定認爲向來不參加任何私宴的謝蘊是真的爲你的生辰而來的吧?”
“但你知道那時從我坐的方向看你們時是什麼感受?”他說,“你雖看着他,但他看的,卻是永章公主。”
彷彿一悶棍砸在了頭上,宋雲霓倏地愣住,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但齊天羽卻還在說。
“他雖掩飾的很好,可我這個局外人卻比你看的更多,更清楚。有好幾次,他都會藉着擡袖喝水或者回頭應你的時候貌似自然地看一眼永章公主。後來你們都很驚訝他爲什麼會答應和永章公主成親吧?可是我一點都不意外。因爲我知道,花間宴那天他就是爲了她纔來的。”這話雖然多半出於他自己的猜度,可他看着宋雲霓那張再也不如往日般高傲和優雅的臉,只覺越說越痛快,到了後來卻也不曉得是快樂多一些,還是痛多一些。
宋雲霓很久都沒有說話,看着他的目光晦暗難辨。
“你知道你剛纔說的這些話意味着什麼?”她緩緩開了口,語調淡沉,“你是在侮辱本公主,說我作爲你的妻子卻不守婦道。齊天羽,你真以爲我下不了手讓你絕後?”
他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宋雲霓揚聲道:“把那個女人帶上來!”
很快,一個小腹微隆,被反剪了雙手綁着的年輕女人被侍衛押了進來,被從身後推搡了一把跪倒在地的瞬間她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齊天羽見狀就要過去,卻忽然被侍衛手中的兩柄冷劍架在了脖子上。他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宋雲霓。
她已讓人解開了女人的繩子,此刻正仔細打量着對方,然後居高臨下地淡淡說了兩個字:“你有什麼資格直視本公主?”
女子一愣,連忙雙手撐地,伏身把頭磕了下去。
“聽駙馬說,他與你是個意外。”宋雲霓說着,慢慢走近了兩步,“但我從不相信男女之間有意外,更不相信一個真正純如蓮花的女子會心甘情願與別人的男人造這份意外。”尾音揚起,宋雲霓一腳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驀然疼出了聲,眼光含淚地喚了齊天羽一聲君侯。
宋雲霓腳下又使了兩分力,回眸看着齊天羽,揚脣一笑:“你看,她若真的愛你,此刻就不會求你救她。一場夫妻,我不得不爲你惋惜,你看女人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
齊天羽隱約預料到了她要說什麼,自打他說出了關於她和謝蘊那番話後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果。可饒是早已做好了準備,卻不知爲何,此刻腦中仍是嗡了一聲。
“齊天羽,我們完了。”宋雲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道,“帶着這個女人滾回你們齊家去丟人現眼吧。”
***
兩個時辰後,安陽長公主休夫的消息便傳遍了宮裡宮外。彼時,謝蘊正在書房裡抄寫經書,而宋月臨則躺在一旁的小榻上睡覺,也不知是不是被說話聲吵醒的,總之她醒的很是時候。
“長姐真是……”她想了想,說了四個字,“雷厲風行。”
謝蘊也不意外:“長公主行事風格向來如此。”
“但也有些出乎我意料,”宋月臨走過來幫他研起了墨,“我還以爲按照她的脾氣,出人命是免不了的。”
“若是早幾年發生這件事或許會,”謝蘊提筆蘸墨,一邊書寫一邊說道,“但齊家畢竟也是將門大戶,去年齊天羽的弟弟只留下了一個女兒便死在了戰場上。所以這個孩子長公主雖然接受不了,卻也不便隨意處置。”
宋月臨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我真佩服她這種時候還能想到朝堂上那些彎彎道道,還能顧及什麼‘不便隨意處置’。若換了我當時恐怕就沒那麼冷靜了。”
謝蘊停下筆,擡眸看了看她,說道:“你要記住我先前對你說的話。千萬不要自以爲是地去安慰她,長公主的個性驕傲要強,換了別人還好,但若是你……”他沉吟道,“她或許會以爲你是在看笑話。”
宋月臨指着他笑道:“謝少卿,你真自戀。”
謝蘊沒理她的調侃,只認真說了句:“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當然知道謝蘊不是真的在自戀。她們同樣是英祖皇女,幾個月前宋雲霓還是大楚風頭無兩的輔政公主,但近來她不僅在最爲得意的朝政上明裡暗裡遭遇了好幾次挫敗,就在數日之前長公主府一派還有個四品總督被人彈劾後拉下了馬。接着她又在婚姻這件事上讓對手看了笑話。
相反,她卻因爲和謝蘊成了婚,所以近來一直在民間的談論度很高,加上她在圍場救駕還有和榮川兩口子那檔子事也傳了出去,且傳來傳去還傳得頗爲誇張,因此很多人對永章公主也變得愛戴起來。這樣的結果,雖然有一半是出自宋月臨的本心,但還有另一半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個很微妙的境遇變換,而她和宋雲霓之間也從來不比尋常人家的姐妹,所以敏感時期最好慎之又慎。
於是她乖乖點了點頭:“知道了,我近來就在家裡待着好好休養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