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前人

這一夜,宋月臨在門前小院裡一個人坐着看了很久的月色。

她藉口說不困所以催着謝蘊先去睡了,但此刻望着那間早已熄了燈的臥房,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倦意在漸漸侵蝕自己的意識。

她側過臉趴在石桌上,視線裡出現的是那盆被之前被謝蘊折斷了枝梢的盆栽。

“你說,爲什麼人人都以爲他是個看淡紅塵的人呢?”她看着那個盆栽,低聲猶如自言自語。

“我原本也以爲是。但現在卻越來越覺得,他心裡其實很看重‘情’這個字。”

“他和他父親其實很像。我開始有些擔心,他和其他男人真的不一樣。”

她又出了會兒神。

不知過了多久,倦意越來越濃,夜風也越來越大。她打起精神甩了甩頭,起身走回去輕輕推開了房門。

怕影響謝蘊休息,她趕緊又回身輕手輕腳關上了門。屋子裡霎時變得有些黑,從窗外浸入的月光濛濛的,在這樣的黑暗面前顯得太力不從心,一時半刻讓她也看不清傢俱的輪廓。

她剛憑印象走了兩步,第三步就咚地踢在了凳子上,還沒來得及跳腳喊痛,房間裡忽然就亮了。

謝蘊站在牀邊,手裡拿着個火摺子,正在給蠟燭引火。末了,他回身看着有些愣神的她,只簡單說了一句話:“早些休息吧。”

宋月臨看着光影中他好看的不得了的身影,心中忽然一陣激盪,在謝蘊轉身的時候忽然大步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他。

謝蘊有些錯愕。

“流芳,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她的臉貼在他背上,說話間溫熱的氣息就透過衣衫陣陣傳感到了他的身上。

謝蘊頓了頓,才問道:“什麼?”

但她卻遲遲沒有說出口,只是這麼抱着他,時間慢慢過去,蠟淚也越積越多。

謝蘊不等了,回身扶住她雙臂拉開了些距離,說道:“若還沒想好要說什麼那就以後再說吧。夜已深了,你不是怕累麼?”

宋月臨卻搖了搖頭:“我不想睡覺。”說完又喃喃地,“我其實很討厭睡覺。”

謝蘊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神情,就連當初塔圖向她求親時他在她臉上也沒見到這樣有些苦澀消極的情緒。

他沉默了須臾,忽然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麼?”宋月臨一驚,低聲呼道。

謝蘊把她抱回牀上放下來,又把被子給她蓋上:“不睡覺,那就閉目養神。”

宋月臨忍不住撲哧一笑,坐起身來伸手拉住他:“那你也陪我閉目養神。”

最後,在她殷切的目光裡,謝蘊也坐到了牀上。

宋月臨就順勢腦袋一歪,靠在了他肩上。

“流芳,”她說,“你以前喜歡過什麼人麼?”

他一頓,回道:“有。”

“真的?”宋月臨意外之餘也不知道該說喜還是酸,她忽地坐起來盯着謝蘊的眼睛,想看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便迎上她的目光:“真的。”

“那後來爲什麼你們沒有在一起?”宋月臨本來沒想過要八卦謝蘊的過去,但不知道是不是答案太出乎意料,她居然就順着問下去了。

他說:“因爲那時候沒有緣分。”

宋月臨忽然覺得這個故事很熟悉,熟悉到讓她覺得自己現在扮演的就是謝蘊他孃的當年的角色。她很想再問那你現在還想着她麼,但張了張口,還是沒有問出來。

她覺得心裡有點兒酸,這種感覺從未體驗過,陌生,又難受。

但她旋即轉念一想,這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於是她笑了笑,重新靠回了他身上,說道:“那也沒辦法啦,你既然娶了我,咱們也約法三章了,那麼只要對方在世上一日就都只能專一彼此了。”

謝蘊笑了笑。

宋月臨本來確實不想睡覺的,奈何被窩裡實在太舒服,尤其靠在謝蘊身上還能聞到他身上彷彿有清心安神作用的味道,於是她說着說着話就覺得思緒漸漸遲鈍,慢慢地不知什麼時候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

第二天早上,宋月臨和謝蘊正在前廳和謝元華夫婦一起用早飯,結果百里青鳳派來報信的人就急匆匆上了門。

說是其嫣出了點兒事,這會兒正在少卿府裡躺着。

宋月臨聽了,立刻起身和謝元華夫婦打了個招呼就和謝蘊一起回去了。

兩人來到其嫣和其他侍女同住的小院時,百里青鳳還沒走。

“怎麼回事?”宋月臨問他。

“後半夜站在院子裡淋了些雨受了風寒,”百里青鳳說,“臣已經開了方子讓人去煎藥了。”

宋月臨微一蹙眉,嗯了一聲,便徑自進了屋。

一旁的謝蘊把百里青鳳叫了出去,等兩人在亭中擺好了茶席,他纔開了口。

“怎麼回事?”他問。

百里青鳳一怔,略笑道:“果然是成了親麼,兩個人問的話都一模一樣。”說完,頓了頓,又道,“昨日她失手弄溼了藥材,所以自己罰自己在御醫院外面站了一宿。”

“自己罰自己?”謝蘊眉梢微挑,看着他。

百里青鳳似沒好氣道:“她若真是我的弟子,我罰她兩宿又如何?可她是永章公主身邊的人,我才懶得招惹。”說着說着輕哼一聲,“本來說了兩句就過了,結果也不知她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聽別人背後說了兩句就跑去逞能,最後搞成這樣還不是給我找麻煩。”

謝蘊笑了一笑:“這種有脾性的人,倒是和你挺像。”

“打住吧,”百里青鳳道,“我嫌她太笨。”

謝蘊給他又倒了杯茶,然後悠悠道:“你該不會看不出來她心儀於你吧?”

“咳咳……”百里青鳳一口茶嗆到了氣管裡,臉色都變了,“你說……咳咳……什麼?”

謝蘊似隨意般說了一句:“你若閒來無事,可以注意一下她看你的眼神。”

百里青鳳一臉莫名其妙:“我注意她做什麼?就算她真的對我有意思,憑她的身份,你覺得我跟她有可能?”

這是個很客觀很現實的出身問題。其嫣不過一個區區侍女,而百里青鳳卻是四大平姓貴族之一百里氏的宗孫,他的妻子即便不是公主,也絕不可能是個還在等着放自由身的侍女。

謝蘊對此倒也沒說什麼,只道:“放心吧,人家也沒想過要嫁給你。只是有人見不得你太遲鈍,我不過順便幫她提醒你一句罷了。”

百里青鳳瞧着他,輕笑一聲:“什麼有人,直說是你家公主夫人好了。”說着又想起什麼,“不對啊,這其嫣不是長公主給她的人麼?她原來不是還不信任她才丟給我的麼?”

“她一向大度。”謝蘊喝了口茶,眼簾也沒擡。

百里青鳳嘴角抽了抽:“我真的想不通,你這眼光到底是什麼時候變的。想當初多少明着暗着給你送秋波的,你理都不理。在你面前有那麼些特別的也就只有個柳明賢。”又道,“若不是她未婚夫突然回來了,我還以爲你與她會有後續呢。”

謝蘊皺了皺眉,擡眸,看見不遠處下人正引着雲流走了過來。

“大人,”雲流走過來先給他們行了禮,然後對謝蘊道,“查到了。”

百里青鳳一聽,站起來準備要走:“你們談公事我就不聽了。”

謝蘊卻叫住了他:“之前跟你說過的那件事,這兩日差不多了。”

百里青鳳一揮手:“知道了,保證讓人幫你的學生把戲唱的足足的,這回那邊就算不斷翼也肯定會掉毛。”說完轉身走了,結果走到沒多遠又頓住了腳步,背影似乎猶豫了一下,又轉了向,然後朝着來時的那個小院走了回去。

“那個叫衛孝先的是個秀才,”雲流說,“但是先天左腳有些跛,所以之前一直未能找到個正經的差事。聽傅先生說公主是在一次逛街的時候偶然遇到了擺字畫攤的他,見了人之後當即表示很欣賞,所以就破天荒地把他給……”他說到這兒,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辭,“就把他給‘請’回了公主府。”

“不必說得太詳細。”謝蘊淡淡打斷了他,“我只想知道他的能力如何,在郡守府做些什麼。”

“既是個貨真價實的秀才,腹有詩書應是不錯的。”雲流說着,面露些猶豫,“只是……他那個郡守府師爺的位置,本就是因的公主的面子。雖然未聽說有過什麼錯漏或是囂張跋扈的情節,但爲人一向冷傲,從未給過公主好臉色。可即便如此公主也慣着他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

謝蘊沉默地喝了口茶。

“既然如此,那就還是把他安排在熟悉的職位上吧。”半晌後,他說道,“去給張玉打個招呼,過些日子在他京畿司裡插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