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瑾臉色一白,坐着的身子往後傾了傾,空洞的眼神一瞬不眨的盯着關着的窗子,彷彿那扇窗隔開的是他與她的兩個世界。
“我明白了。”良久,皇甫瑾才吐出幾個字眼,整個人如同是冷風中形如枯槁的樹,沒了生機。
高冉冉臉色也不太好看,面對皇甫瑾,她此刻也沒了言語。
“你明白了就好,那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高冉冉小心的看他一眼,有些覺得自己方纔說的話重了些,心中一陣愧疚着。
左晨殿外夜色寂靜,漆黑如墨,高冉冉沒有往正門走出,直接從殿內的一扇側門走了出去,她想透口氣。
側門的光線遠不如大殿,很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除了窗口透着絲絲微亮的光,幾乎不能視物,也正是藉着這絲微光,她看到前面的樹下站着一抹修長的黑影,氣質冷峻高華,是夜懷。
她見是他,轉身就打算抄另外一條路走去前殿,突然,一陣風出來,離的最近的殿內燭火也沒有緣由的被吹滅了,眼前的夜幕又黑上了幾分。
“冉兒,你到底要躲我多久?”低沉的聲音從高冉冉的身後緩緩響起。
“那宣王你又在房上聽了多久?”高冉冉轉過身子,一雙冷眸冷冷的看着他。
夜懷看着高冉冉,夜風薄涼,她身上一件藍色的小襖極不禦寒,冷風吹的她一張小臉如同蒙上了一層小霜,夜色太暗,他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卻也能感覺到她黑暗冰冷的氣息,她還在生氣。
“從兩道遺詔開始。”夜懷的聲音寂寂的,幽幽的,陸遠風的話在他的心頭終歸是紮下了根。
“陸遠風同我說你與皇甫瑾從小就認識,你對他的意義很不同,我知曉他對你的情誼,卻不知他將你看得這般重;你從未對我說起過你的過去,就算是偶爾提起,也是零星半點,更不曾提過你與皇甫瑾的任何事情,高冉冉,你以爲我也是沒有心的嘛?”夜懷看了高冉冉片刻,才似將她的容貌看清楚了些,他抿緊了薄脣,聲音沙啞到了極致。
“那你呢?你不是也瞞了我很多事情?你有那麼多的秘密,一個又一個,每次都必須我先察覺了,你纔會說,若是我沒有察覺到那些事情,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就打算瞞我一輩子呢?”高冉冉話很冷,冷的連她的身子都在顫抖。
“就像這次,你又一次將我推開了,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我說過此生都會與你不離不棄,生死相隨,你以爲我高冉冉對誰都可以說出這句話嘛?你以爲我高冉冉對你說這些話都是說着玩的嘛!”高冉冉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隱忍的情緒。
她很生氣,非常的生氣,可她生氣並不是因爲夜懷懷疑她,而是對夜懷在這種生死關頭還推開她的行爲感到生氣!
至於對於隱瞞的事情,她對於高冉冉以前的記憶都是模糊一片,根本就摸不透底,她又如何能與夜懷說的清楚?
夜懷的身子顫了顫,他的確隱瞞了她很多事情,從一開始的滅門之仇,夜氏皇族,以及現在母妃的事情,他都對她有所隱瞞,可他瞞着她這些事情,也是不想她到最後無法抽身,他已經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也無法從皇甫氏與夜氏爭鬥的權利漩渦之中抽身,他不過是想給她留一條後路,一條通往她嚮往的安寧生活的路。
“冉兒,那你還要我嘛?”夜懷的聲音幾欲不聞,就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在等待父母的原諒,而他,在等待她的原諒。
他也很後悔他做了那樣的選擇,但是那個時候,他一怒之下毀去了遺昭,皇老來勢洶洶,對他根本就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如果還繼續待在他的身邊,那他們今日或許都出不了這個皇宮了。
他不是不相信她會生死相隨,他很清楚她的性子,她雖然性子清冷卻也十分剛烈,正是知道她會兌現他們之間的諾言他纔會從心底裡感到害怕,太愛一個人就會越發的患得患失,就像是陸遠風的一句話,都能在他平靜的心湖上蕩起一片漣漪。
不知何時,她早成爲了他最大的軟肋,他最大的弱點。
皇老的手段太過拙劣,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但他又覺得這是一個保全她的好時機,因此他纔會故意順水推舟將她推離了自己的身邊,他覺得沒有她在旁邊,他才能不管不顧的反抗,才能放手一搏。
看着她對自己背轉身子的瞬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都灰暗了。
那一刻,他就已經後悔了。
那一刻,他才發現,即便是要同歷生死,他都不容許她離開自己的身邊一步,一步都不可以!
到死,他都想要拽着她的手,拽着她的手直到永遠,哪怕是立刻死去,他都要拽着她的手,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永世他都不想再放開她了。
“不是不要,是要不起。”高冉冉眸中涌出了絲絲的淚意,就連爹爹和孃親去逝,她的眼淚都是在第三天才流的,她得多狠心才能咬着牙說出這幾個字。
“要得起的,只要你要,我就還是你的夜懷,你就還是我的冉兒,我許諾過你,你也答應過我,我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冉兒,和我回宣王府好不好?”夜懷沙啞着嗓子,以往冷峻的聲音變得輕軟,帶着一絲哀求,如同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在等待着大人的懷抱。
高冉冉眸光中有東西涌動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的搖搖頭:“我現在不想回去,我想回家住,我已經很久沒有陪爹爹和孃親了,他們一定想我了。”
夜懷站着不動,低沉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暖意:“好,那我就陪你一起,一起供奉爹爹和孃親,還有兩位哥哥。”
高冉冉垂着的眸子猛然擡起看他,似是不太相信,也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大陸朝的女子都奉行三綱五常,她之前冒着天下之大不爲住進了夜懷的府邸,已經招人非議到如今,更甚至成爲了宮中女子、達官婦人之間、百姓圈中教授女兒女戒時最大的反面例子,現在夜懷居然爲了她要搬來高府與她同住,與她一起供奉爹爹和孃親還有兩位哥哥,這恐怕又得在大陸朝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波了。
第二,夜懷開了一個先例。按照大陸朝的禮儀制度,夫家爲大,男子爲尊,夜懷卻準備屈尊住在高家,這是非常丟臉面的事情,更是丟男子臉面的事情!確切的來說,宣王府百年樹立起來的威望會被夜懷的這一舉動將臉面給丟個乾淨。
高冉冉甚至都想到了夜懷從高府出去之後,估計都能被大街上的唾沫星子給淹死,不過以夜懷那張能冰封三尺的冰塊臉,再加上他尊貴的身份,估計沒有人會敢去朝他臉上吐唾沫星子,這樣一想,她又寬慰了不少,覺得他的冰塊臉終於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了。
額……夜懷都將姿態放低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呢?
她正想着,考慮着,夜懷已經往她這邊走了過來,與此同時,殿內的宮女嘟囔了一聲,將窗口的燈給點上了着,柔和的微光從窗戶口柔柔透出,襯得他走過來的身軀越發挺拔如竹,她看着他越來越近的身形,腦袋一陣混沌又緊張着,她是越發想不清了。
轉眼之前,夜懷就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臨下的將她望着,四目相對之下,高冉冉居然生出了一種大眼瞪小眼的感覺,她心裡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警告着自己,以後赤劍給她的話本子一定要少看!
夜懷看她又神遊太虛,大手一伸,直接擁她入懷,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似是滿足又似是其他別的情愫得到了滿足。
“你!”高冉冉神思歸位,清冽的男子氣息灌了她滿懷,這個時候她本能的將他推開了着,她仰頭怒視着他,一雙圓圓的眸子瞪的大大的,氣勢倒是足了,說話卻不怎麼利索,“我還沒有考慮好呢……再說哥哥那邊我……”
“兩天,你有兩天時間準備。”夜懷打斷她的話,大手一伸,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懷中熟悉的香味如此的令他着迷又安心,他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貪婪的享受着這刻的寧靜與美好。
高冉冉心安了安,冰冷的身心在這一刻被一股溫暖給包裹,她聞着安心又眷戀的檀香氣息,不知所措的兩隻手在杵了片刻之後終是忍不住環上了夜懷勁瘦的腰間,將他擁的更緊。
“下次你要是再拋下我,你就死定了!”高冉冉咬着牙,惡狠狠的發力掐着夜懷腰間爲數不多的肉肉,出着悶氣。
“再也不會了,不會再有下次了。”夜懷一聲不吭,他依舊緊緊的抱着她,高冉冉看他不吭聲,罷了手。
夜懷見她罷了手,慢慢擡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進她的眼睛裡:“高冉冉,我就算是死,也會拉着你一起,除非你自己先放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