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正室夫人,庶女有毒,五度言情
傍晚時分,李未央匆匆去了荷香院。
丫頭打了簾子迎了她進去,笑道:“縣主,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腳步半點不停,快步進去了。
李未央進去時,老夫人正端坐在椅子上,由羅媽媽伺候着用茶。李未央請了安,老夫人笑着道,“起來吧。難得你有心,這時候還跑來看我。”
李未央起身謝過,老夫人指着旁邊的糕點,道:“你母親早晨送過來的,你嚐嚐看。”
李未央笑着走過去,看到這盤糕點色澤紅潤且透着絲絲金黃,看起來十分誘人可口,便隨意地拈起一塊放在嘴裡吃了,不由讚道:“這糕點味道真是爽口,不知道叫什麼?”
老夫人微笑不語,羅媽媽道:“縣主,這是金糕,大夫人親手做的,爽滑細膩、酸甜可口,老夫人很是喜愛呢。”
李未央回味片刻,道:“是山楂做出來的吧?”
羅媽媽點點頭,道:“也是大夫人有心了,老夫人最近受了風寒,吃什麼都不開胃,這個正好呢!”
李未央笑道:“可見母親用心之深了,老夫人得了這樣的好兒媳,可是洪福齊天的。”
她言笑晏晏,半點看不出真實心思,說完後便到一邊,從羅媽媽手中接過茶碗,親自捧到老夫人跟前,畢恭畢敬的,老夫人看在眼裡,也不言語,待喝了一口,才慢慢笑說:“好好的丫頭,倒爲我做起這些微末功夫,可委屈你了。”
李未央忙道:“老夫人說的哪裡話,孫女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道是否妥帖。若是能跟母親一樣聰慧,早就備了點心天天送來了。”
老夫人笑道:“瞧你這張嘴,真真是挑不出錯處來,可勁兒地招人喜歡。”說了這句話,卻突然停了笑容,正色道,“只是,我今天倒有件事,要與你說。”
李未央心道果然來了,臉上卻不露分毫道:“老夫人請說。”
老夫人看了她兩眼,慢慢說:“蔣月蘭怎麼嫁進府裡頭的,咱們彼此心裡頭都清楚,我只有一句話,既然她嫁入李家,我就當她是一家人。現在看她,的確是個聰明人,行事妥帖又知道輕重,這個兒媳婦,倒也沒有娶錯。”
李未央側耳,認真傾聽,心中不由想到,按照道理說,蔣月蘭是蔣家硬塞進來的,老夫人先存了三分厭惡,現在看來,只能說這蔣月蘭手段不是一般的厲害,這麼容易就讓老夫人刮目相看了。
老夫人看她仔細聽着,慢慢露出笑意,道:“我心裡是真心疼你,才提前來跟你說,敏之這兩天又養胖了吧?”
說得好好的,卻轉到了敏之身上,李未央故作不覺,只是微笑,“敏之很好,還是多虧了老夫人照拂。”
老夫人淡淡笑一聲,“他是我的親孫子,又生的這麼可人疼,我當然是要全心全意爲他考慮的。”
李未央臉上的微笑一如往昔,心裡卻變得萬里冰封,脊背不由自主變得更直。
老夫人仔細觀察她片刻,又復了往日慈和的神色,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惜沒有託生在夫人肚子裡,否則今日的前程不可限量,便是太子妃也沒有什麼做不得。敏之亦是如此,他雖然是個庶出的,但我和你爹都是把他當成嫡出的一樣疼,爲了免得將來他受苦,所以我們商議過了,將他送到蔣月蘭那裡撫養。”
李未央聞言,明明心中早已有所了悟,臉上卻露出吃驚的神情。
“未央,我這麼做,全是爲了敏之好,已經耽誤了你,不能再耽誤一個好孩子。”老夫人一邊看她,一邊道,“到底敏之是我的親孫子,我絕不會委屈了他。跟着蔣月蘭,她若是有一絲半點的疏忽,我都不會饒了她!”
李未央當然知道這一點,若是蔣月蘭要了孩子去,卻沒有好好照顧,或是出了半點差池,只剩這根獨苗的老夫人都是會跟她玩命的!在一般人看來,跟着嫡母,確實是比跟着庶出的娘要好得多。只不過這樣一來,敏之就會被蔣月蘭捏在手心裡,連帶着自己要做什麼,第一個要顧慮的就是敏之會不會受到影響,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當然這些實話,李未央不好和老夫人說,對方現在只考慮到孫子記在嫡母的名下,等同於嫡出的身份,於他將來大有益處!
李未央微笑道:“未央自然知道老夫人一片好意。”
老夫人遲疑:“七姨娘那邊——”
李未央笑得很溫柔:“七姨娘是個識大體的人,必定不會對老夫人的決定有什麼意見,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見李未央如此簡單就答應了,也是十分高興,笑道:“你儘管放心,不管是你還是敏之,我都不會坐視你們被人欺負的。”
李未央謝恩,“多謝老夫人,我們能倚仗的,也只有您了。”
老夫人的目光悠悠在她手腕上一蕩,隨後向羅媽媽點點頭,羅媽媽立刻去一旁捧了個寶石匣子出來。
匣子打開,裡面是一串由十八顆翠珠,兩顆碧璽珠穿成的手串,一看便知是價值連城之物,老夫人將它串在李未央的衣襟上掛着,只是笑道:“這還是我嫁過來的時候用來壓箱底的東西,年紀一大也帶不着了,以後便送給你了,未央,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李未央低首,道:“未央明白。”
老夫人柔和道:“你是個懂事的。”她頓一頓,“唉,蔣月蘭年紀雖小,卻是你的母親,若是她有什麼不好的,從今以後你也只得讓着她了。”接着又道,“當然,有我在的一天,都不會讓她胡來的!”
李未央只是含笑不語,老夫人點點頭,道:“好了,回去歇息吧。”
剛出了荷香院,卻見蔣月蘭和李長樂親親熱熱過來。見了李未央,蔣月蘭笑吟吟望着她道,“未央也在這裡,早知道你要來,咱們就一塊兒了。”
李未央含笑道:“是啊,不知道母親和大姐要來,剛還嚐了母親親手做的金糕,實在是好吃呢。”
蔣月蘭點點頭,笑道:“若是喜歡,改天我給你送一些。”
李未央道:“不敢勞母親費心。”
李長樂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實的心意。
“沒什麼費心的。”蔣月蘭笑笑,突然道:“我已經爲敏之請好了新的乳母,不知他何時能過來?”
李未央眉心微微一蹙,面上卻笑得很溫和,“這個……七姨娘說,他這兩日吐奶比較厲害,總要好一點纔敢給母親送過去。”神情無限謙卑,可一旁的李長樂卻覺得看到李未央的笑容就冷颼颼的,下意識地向蔣月蘭身後退了一步。
蔣月蘭並沒有爲難,只是笑道:“我家中弟妹多,小孩子吐奶是難免的,若過些天還是不好,不妨交給我來試一試。”說着,便扶着丫頭的手,進去了。
李長樂看着李未央,眼中神情陰沉不定。
臺階上,蔣月蘭回頭,親熱道:“長樂!”
李長樂答了聲“是”,瞟了李未央一眼,快步跟了上去,蔣月蘭笑盈盈地挽着她的手,兩人親親熱熱進去了。
白芷低聲憤憤道:“狗仗人勢!”說的自然是李長樂。
李未央笑道:“是啊,從前狂吼亂吠,她這一安靜,我倒不習慣了。”
隆冬季節,天黑得早,剛到黃昏時,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了。
颳了一天的小北風此刻已經停歇了,沒有了嗖嗖的聲響,黑暗中的世界格外寧靜。在這無聲的世界裡,夜色彷彿更濃,如果沒有千家萬戶透出的燈火,整個京都都會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正是因爲到處都是一片黑暗,李未央屋子裡的燭光顯得格外明亮。
在這樣的燭光下,李未央正含笑,雙手捧着暖爐,她屋子裡的四盆炭火都燒得通紅,可她身上還沒緩和過來,可見外面到底有多冷。
她是剛從梨香院回來的。
現在,她看着七姨娘正在用撥浪鼓逗弄笑嘻嘻的小敏之,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小敏之睜着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歪頭,看着不遠處的姐姐,談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
這樣寂靜的夜晚,他們三個人,便已經是一個世界,很溫馨,很舒服,談氏覺得異常的滿足,但她知道,這樣的平靜是她的女兒爲她爭取來的,若是沒有未央的保護,她絕不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所以她萬分感激上天,能夠賜給她一個聰慧勇敢的女兒。只是,今天未央的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
談氏看了一眼正吐泡泡玩的兒子,又瞧了瞧一臉沉思的女兒,笑了笑,起身走到一邊,彎腰拿起烏沉沉的火筷子撥着火盆裡的炭,底下冒出一陣香氣。
白芷笑着去接談氏的火筷子,談氏卻搖了搖頭,顯然是想要親力親爲,李未央笑道:“好香!是烤紅薯的味道!”
談氏笑道:“知道你愛吃,剛纔特意埋了兩個,這會兒正好。”說着將烤紅薯放到托盤裡,白芷早已小心翼翼地洗了手,然後要替李未央剝開,李未央卻搖了搖頭,道:“直接拿過來吧。”
白芷忙不迭地笑着答應了,手裡捧着烤得爆開的紅薯,送到李未央的面前。
李未央倒是不怕燙,用一種飛快的速度剝開了紅薯,屋子裡燭火通明,透着紅薯的甜香。
談氏笑着招呼幾個丫頭:“你們也來。”
趙月是第一個有反應的,但她看着李未央,腳終究沒有伸出去。李未央笑了,道:“都去吧。”
丫頭們歡呼一聲,趙月、白芷、墨竹等人都圍着那個火盆,開始翻着裡面的紅薯和栗子,趙月一邊吃一邊不斷用手去摸自己的耳朵,顯然是燙得很了。
屋子裡的氣氛很鬆快,很溫馨,李未央看着,突然頓住了吃的動作,目光還是落在了正瞪大一雙眼睛,好奇地看着衆人流口水的小弟敏之身上。
談氏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笑着吩咐道:“你們把這裡面的東西都取出來,拿下去分一分吧。”
丫頭們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李未央,李未央點了點頭,她們歡天喜地地謝過談氏,手腳利落地挖出了火盆裡的吃食,用小食盒捧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談氏走到李未央的跟前,柔聲道:“有什麼煩心事嗎?”
李未央笑了笑,道:“娘,沒什麼事,你不必擔心。”
談氏笑了笑,聲音很溫柔:“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有半點不開心我都看得出來,娘雖然沒什麼用,不能幫你解決問題,但娘總能聽你說說,很多事情,說說就放開了。”
李未央報以一笑,漆黑的眼睛還是落到一旁的敏之身上。
談氏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不由自主皺起眉頭:“跟敏之有關係?”
李未央點點頭:“據我說知,這三個月來,父親大多數時候都是留在新夫人的院子裡,可見很寵愛她。”
談氏點頭道:“是這樣,九姨娘偶爾還能分一杯羹,四姨娘等人現在完全都見不到老爺了。”
李未央看談氏說起這件事一副無所謂的口吻,便知道她並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暗自點點頭。
談氏又道:“我知道新夫人受寵,所以一直提醒身邊的人,不許行差踏錯,別給你惹麻煩。”
李未央失笑:“有時候麻煩不是我們找的,而是人家主動上門。”
談氏小心翼翼覷着她道:“新夫人給你氣受了?”
李未央慢慢道:“這倒沒有。”蔣月蘭初來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一心撲在如何籠絡李蕭然的心上,哪裡有功夫來找她的麻煩呢?“只不過……”
李未央欲言又止,似有什麼話一時說不出口。談氏與她相處不是一兩日了,便道:“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就是。這裡沒有外人。”
李未央看了看旁邊衝着自己咧嘴笑的敏之,嘆了口氣:“這件事情我已經思慮再三,只是沒想到這樣快便成真了,剛纔聽說祖母染了風寒,我去她院子裡探病,誰知到了那裡,卻聽老夫人說,蔣月蘭要把四弟帶去她那裡撫養。”
談氏腦中轟然一響,喃喃道:“去她那兒?”
李未央眼中的陰霾如同一片陰鬱的烏雲,越來越密:“庶出的子女,自然是要交嫡母撫養的。從前大夫人在的時候,先有了李敏峰和李長樂,根本不耐煩擔負照顧其他人的責任,所以並未要求四姨娘將常笑常喜送去她的院子裡撫養,至於我麼,她就更加是憎惡萬分了,所以才一出生就將我趕出門。現在的情形完全不同,新夫人還沒有子嗣,只要她願意,就可以把四弟帶過去撫養,不管是父親還是老夫人,都不會出言阻止的。”
談氏忍住眼淚,她當然知道這一點,作妾的不應該把自己親生的子女看做自己的子女,卻應該看做主母的子女,而敏之將來也不會把她這個生身之母看做母親,只能看做父親的一個妾,就如同她在外人面前永遠管未央叫一聲三小姐一樣,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這就是當初她拼了命地伺候大夫人,只求將來許給一個管事哪怕是小廝也好,起碼是個正頭夫人出身,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個窘迫的地步。
李未央看談氏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在這一點上,李未央覺得罪魁禍首就是李蕭然,若非他對談氏動了念,大夫人也不會利用談氏去爲她自己謀取福利,利用完了再一腳踢開。在別人看來,做了妾就不該有被人歧視的怨恨,更不能將這種恨意傳遞給子女,反而要安守本分,好好做奴才,庶出的子女也要相信別人對待自己跟嫡出的沒有兩樣,一心一意爲家族謀取利益,纔算是知禮義識大體的正派人,原本的李未央就是這麼相信的,她以爲自己和李長樂都是李家的小姐,並沒有什麼不同,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姐妹,都該爲李家好好掙得榮耀!可後來她落到什麼下場了呢?所以這話在她看來,全都是狗屁!
談氏沒有哭,反倒笑了:“新夫人剛進門,她照顧好四少爺的話,老爺和老夫人才會喜歡她看重她,我相信她不會把孩子怎麼樣的。”
李未央怔住,她以爲談氏會求她想方設法留住敏之的。
談氏有些憂心:“人人以爲你受盡恩寵,福澤深厚,可是我看來,卻是步步危局、身處險境,所以千萬不要爲了敏之和新夫人起衝突,她要孩子,就給她吧……”她微微黯然,“以後我天天去請安,也能看到的……”
李未央微微有些動容,談氏這樣做,完全是爲了自己,她溫然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談氏只當她在安慰:“你必須事事留神,才能謹慎不出錯,爲了敏之跟新夫人有了齟齬,違背了老爺和老夫人的意思,他們還會那樣護着你嗎?傻孩子,別犯犟了。”
李未央笑了笑,剛要告訴談氏其實她早已想好了,卻聽見外面砰地一聲,談氏一下子驚得站了起來。李未央皺眉,就看見白芷快步走進來:“小姐,九姨娘非要鬧進來!”
有趙月在,九姨娘當然是進不來的,但她像是豁出性命一樣往裡面闖,若是從前趙月就一劍解決了她,如今趙月跟着李未央久了,自然知道這是行不通的,所以外面的局勢一時僵持住了。
談氏面上流露出疑惑,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隨意地揮了揮手,道:“讓她進來吧。”
“是。”白芷快步走出去,不一會兒,九姨娘滿面淚痕地跑了進來,李未央一看,對方竟然不知何時跑掉了一隻鞋子,顯然是慌張之極,她冷聲道:“你們怎麼伺候的?!怎麼讓姨娘一個人跑出來了?!”
九姨娘卻不管不顧地推開旁邊的丫頭,道:“縣主!你要救救我的女兒!”
李未央面色冷淡地望着她,九姨娘原本是準備大鬧一場的,看到李未央的樣子,突然有點害怕,她有一瞬間想要退縮,可是想到自己的女兒,頓時又鼓起了勇氣:“剛纔夫人派人來,把我的靜兒帶走了!”
七姨娘十分驚訝,隨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敏之,有一點疑惑。其實這並不奇怪,李敏之是李未央的親弟弟,有這個縣主姐姐,蔣月蘭自然不會直接來抱孩子,可對九姨娘,就不會這樣客氣了!
九姨娘的臉全然失了血色,蒼白如瓷,她彷彿只剩下了哭泣的力氣,淚水如泉涌下,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未央跟前,哭泣着哀求道:“縣主,之前是我不對,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才一時不知道輕重!居然連你都敢招惹!我知道錯了,我已經知道錯了,求你想想法子,幫幫我,讓我把靜兒帶回來吧!她是我的親生骨肉啊,才這麼小就要送去夫人那裡,我怎麼能放心呢?!我求你,幫我去求老夫人,求求她!”
李未央的神情越發冷下去,她看了一眼趙月,趙月立刻走上來,半是扶半是拽地拖了九姨娘起來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談氏見她哭的這麼傷心,有一種物傷其類之感,勸慰道:“九姨娘,千萬不要哭了,我們四少爺也是要送到夫人那裡去的,你來求縣主,她也是沒法子啊!”
九姨娘的哭聲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在她看來,李未央怎麼會這麼容易妥協?!
李未央看着哭的涕淚橫流,完全不顧自己美麗形象的九姨娘,嘆了一口氣,道:“九姨娘,你聽見了吧,敏之也是要被送到夫人那裡去的。你來求我,恐怕是已經走投無路了,剛纔你已經去求過父親和老夫人了吧,他們都不理睬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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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姨娘頓時愣住,有點不知所措,囁嚅着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在李蕭然的書房和老夫人的荷香院外頭都跪了,可誰也不曾點頭,卻都異口同聲責怪她不懂規矩。
李未央笑了笑,道:“九姨娘,庶出的孩子本來就是該嫡母來教養的,這一點,你只怕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不僅如此,我還要告訴你,今天你不但做錯了,而且大錯特錯,你把六妹妹可害慘了。”
九姨娘完全懵了,茫然地望向七姨娘,卻見她露出於心不忍的神情。
李未央慢慢道:“第一,嫡母要抱你的孩子,這是恩典,你得受着。第二,老夫人和父親都是爲了妹妹的將來着想,你卻不知深淺,大哭大鬧,這是僭越。第三,你這樣哭哭啼啼跑到我院子裡來,完全不成體統,別人還以爲我們串謀對付新夫人,這是不敬。”
九姨娘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連眼淚都不會流了。
談氏想要說什麼,可是看到未央嚴肅的神情,卻覺得九姨娘畢竟是外頭來的,又太受寵了,不懂得大家族裡頭的規矩,就此讓她明白也好,便只遞了塊帕子給她,九姨娘卻也不知道接,只是望着李未央,神情陰晴不定。
李未央的聲音稍緩了緩,道:“第四,你這樣胡鬧,六妹妹也會因此受夫人不喜,將來若是別人照顧的不精心,夫人也只會說是六小姐頑皮,天生繼承了她親孃的性子,不知深淺。你自己不要體面,總要顧着六妹妹!你明白了嗎?”
九姨娘身子一晃幾乎就要暈去,談氏連忙道:“快扶着你家姨娘!”兩個丫頭連忙上來扶着她,九姨娘就是低頭哭,眼淚啪嗒啪嗒落到衣襟上,彷彿要將這屋子都淹沒了。
談氏柔聲勸慰:“九姨娘,夫人自己還沒有孩子,老夫人和老爺將四少爺和六小姐交給她,她是必定會好好照顧的,絕不會虧待了孩子,這也是你我的體面。”一邊說,她自己卻覺得渾身發冷,越說越覺得沒有底氣,因爲她對九姨娘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是,她比九姨娘多呆了這麼多年,知道什麼規矩是不能觸犯的。
九姨娘哭的眼睛都紅腫了,李未央卻道:“四姨娘攛掇着你來的吧?她一定是說,我是個聰明人,定然有辦法扭轉局面,是不是?”
九姨娘一怔,眼淚汪汪地擡起頭,終究點了點。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她總是這樣唯恐天下不亂,九姨娘,我勸你以後少聽這些人攛掇,你這麼鬧下去,不只連累了六妹妹,還會害的父親也對你冷漠以待。”
九姨娘想起李蕭然剛纔如冰似雪的眼神,頓時愣住了。自從她生了孩子,全心思撲在女兒身上,根本不曾想過這個……她望着李未央,道:“那……我該怎麼辦……”
李未央慢慢道:“梳洗打扮,弄清爽了之後就去找父親,告訴他你剛纔是一時想不開,纔會作出愚蠢的事情,現在你已經想開了,知道輕重了,只盼着六妹妹跟着夫人,將來能有個好前程。”
九姨娘並不蠢笨,聽了這話立刻明白過來,訥訥地道:“可是——”
李未央截然打斷:“沒有可是!來人,送九姨娘出去!”
九姨娘的丫頭扶着她出去了,談氏猶豫:“這——未央,你話也說得太重了!”
李未央冷笑道:“若是真的慌張地跑沒了鞋子,怎麼會腳上都沒什麼泥巴!分明是到了園子裡才脫掉,想要攛掇我去出頭而已!”
在尋常人的眼中,姨娘的作用就是生孩子的工具,而生下來了,這個孩子就是這個家的主子,承擔着在家庭中成材、使家庭興旺的責任。所以妾生的孩子,也是嫡母的孩子,只要蔣月蘭要求,那是肯定得交給她撫養的,這是體統,是規矩!哪怕到了皇帝面前,也是有理的!偏偏九姨娘來鬧一陣,就是想要自己出面去爭奪,這其中還含了煽風點火的意思,李未央自然不會理睬。
談氏極爲驚訝,看了一眼趙月,便見到她點點頭,心中不由更加感嘆,隨後又跑去敏之的搖籃邊上,不捨得望着他半響,才道:“明天一早,就把敏之給夫人送過去。”
李未央看着忍住眼淚的談氏,微微一笑,道:“娘,你放心,不出十天,我就要蔣月蘭乖乖把孩子送回來!”
談氏吃驚地望着李未央,不知道她能有什麼辦法,然而李未央卻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李敏之的跟前,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臉,道:“小子,你老老實實待幾天,姐姐很快去接你。”
敏之被香味薰得暈暈乎乎,滿足地打了個嗝兒,小肚子朝天地睡了,顯然沒把他家姐姐的話放在心裡,李未央失笑。
第二天一早,七姨娘便抱着敏之到了老夫人處,按照她原先的想法,是直接送去夫人的院子,可是李未央卻不是這麼想的,她讓蔣月蘭親自來荷香院接孩子。
這種做法,只有已經是縣主的李未央,纔敢做出來,九姨娘在一旁看着,心中又妒又恨,卻不敢開口說什麼。
“這孩子越看越像你父親小時候。”老夫人一看到敏之,就忍不住笑起來。
李未央看了一眼小小的敏之,挑了挑眉,她可不這麼認爲,自己小弟還是更像談氏多一些,當然如果像李蕭然,長大了也意味着是美男子一枚。
老夫人伸出手,要來抱孩子。
敏之皮膚雪白,黑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圓,小嘴巴啪啪地,在說一些大人聽不懂的話。
“哎呀呀,在對我笑呢!”老夫人趕不及地托住他的小屁屁。
李未央只是微笑,我家小弟看見誰都一臉笑,老夫人你實在是想太多了。
“四少爺真是愛笑,很少聽見他的哭聲呢!”羅媽媽湊趣道。
“從小看大,三歲看老,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啊!”
“將來一定有出息!”丫頭們見老夫人高興,都這樣說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傻樂的小敏之,很懷疑對方的眼光,這孩子怎麼看都有點呆麼!
正說着,蔣月蘭就進來了,她一看到敏之,立刻就綻開了笑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將孩子遞給她,她剛接過去,敏之就突然大哭了起來。蔣月蘭卻也不慌張,趕緊顛着顛着,顯然是個照顧孩子很有經驗的,李未央想到她家中的繼母生了四個孩子,還不算上那些庶出的,便明白蔣月蘭這照顧孩子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了。
可是蔣月蘭經驗再老道,也抵不住敏之小盆友對她的牴觸,不管她怎麼哄,敏之都哭個不停,眼淚嘩嘩地往下掉,談氏心疼極了,下意識地要上前,李未央卻突然走了一步,擋在了她面前,談氏一下子醒悟過來,想到女兒昨夜說的話,她心道,未央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我不能壞她的事!便硬生生止住了!
“這孩子,怎麼突然哭起來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老夫人摸了摸蔣月蘭懷裡哭鬧不止的敏之,也沒發現什麼發熱的徵兆。
“額頭也不燙啊!”老夫人奇怪道。
蔣月蘭不以爲意地笑道:“或許是和我不熟悉,過幾日就好了,只怕到時候他離了我還會哭呢!”
老夫人略帶擔憂地看了敏之一眼,也不再說什麼了。
李未央始終面帶微笑地看着,李長樂突然道:“三妹妹不心疼?”
李未央笑道:“有母親的疼愛,敏之一定會過得很好,我有什麼好心疼的,更何況每日晨昏定省,母親也一定會讓我見到四弟的!”
蔣月蘭一怔,隨即笑道:“那是自然的。”
老夫人點點頭,道:“你們都能和睦,就是我最高興的事情了。”
敏之被抱走的時候,還是抽抽搭搭的,一個勁兒地向李未央和談氏的方向看,小孩子目光淺,根本看不清楚人,分明是根據氣味來判斷的。
李未央回頭,看到談氏眼淚汪汪的,便搖了搖頭。不要怪她心狠,爲了四弟將來能在親生母親的撫養下成長,道理必須佔足了!這點忍耐是必須有的。
丫頭們扶着七姨娘回去了,她走出去的時候,腿腳都是發軟的,根本站不直,顯然是傷心得很了,卻還強自壓抑着,李未央向老夫人行禮告別,便走出了門,臺階上,李長樂卻在等着。
李未央揚起眉頭看向她,李長樂微笑道:“動心忍性,三妹妹果真不同凡響。”
李未央笑了笑,道:“大姐過獎了。”說着,面不改色從她身旁走過。
李長樂瞧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向檀香道:“走吧,去福瑞院。”
自婚事定了以後,李蕭然便命人將福瑞院收拾了一番,新夫人進門後,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添置了一番。李長樂再走進來,只看到庭院廣種花樹,正房前面種着幾株紅梅,枝頭紅花怒放,東邊是一溜紫藤架子,西側則遍栽着茉莉,海棠、鳳仙、牽牛,確是花木扶疏,幽雅宜人。她的心中,陡然就生出了幾分感慨,母親當年喜歡的都是貴重大氣的東西,絕對看不上這些尋常的花,這位新夫人卻是另闢蹊徑,但她的這番佈置,顯然是很討李蕭然這種文人的喜歡,獨有一分清雅。難怪自從她進了門,連一向討得李蕭然喜歡的九姨娘都失寵了,想也知道,九姨娘畢竟是個唱戲的出身,要說唱曲逗樂、豔舞助興就罷了,要是想和父親詞曲相和、心意相通,替他分擔煩心事,就不夠格了,說到底,不過是個玩物。
李長樂走進了屋子,就看到蔣月蘭還抱着李敏之在哄着,李長樂看了一眼,便道:“母親。”
蔣月蘭看見她來了,便將敏之交給一旁的乳孃,隨後道:“這孩子也不知怎麼的,上次我抱着還笑個不停,今天誰抱着都哭。”
李長樂揮了揮手,讓乳孃抱着哭的眼睛紅紅的敏之下去,隨後輕聲道:“不過是隻白眼狼,養不熟的。”
蔣月蘭只是笑,並不開口。
李長樂見套不出她的話,便笑道:“這乳孃看着眼生,不是府裡頭的吧?”
蔣月蘭笑道:“老爺怕我照顧不周,專門去外頭請來的,說是奶水養得又好又足,伺候人也精細,一定能照顧好敏之。”
李長樂嘆了口氣,道:“父親可寶貝這孩子了,剛一出生就送了一套上好的筆墨紙硯,這是指望他將來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呢。”
蔣月蘭笑道:“那是自然了,誰叫咱們家裡現如今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呢!”
李長樂忍不住道:“他一個庶出的尊貴得不得了,可憐我大哥——”
蔣月蘭輕笑一聲,“大少爺一定能平安回來的,長樂你要放寬心。”
李敏峰是跟着蔣旭在任上,蔣月蘭和李長樂都是心照不宣的。李長樂微微一笑,轉道:“我會向外祖母說,母親你做的很好,看到這小子被帶離七姨娘身邊,我才叫高興呢。憑什麼我們悽悽慘慘,他們偏快快活活的,我就是看不過眼。”
蔣月蘭只是喝了一口茶,揚了揚脣角,並未開口。
李長樂看了一眼她的臉色,試探着道:“如今敏之在咱們手裡,李未央可就捉襟見肘了,母親,這家裡除了老夫人,你纔是宅子裡頭的正頭夫人,一切都在你的手心裡攥着,你要那些庶出的跪着,他們絕對不敢站着!敏之他——”她剛想說,找個由頭讓這個小子夭折了,就聽見蔣月蘭慢悠悠地開了口。
“正是老夫人和老爺信任我,纔將這孩子交給我,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待他,好好疼愛他,好好寵着他,將來他也得管我叫一聲母親呢,他有出息,也是我的榮耀。”她這麼說着。
李長樂一聽,剛開始有點不高興,隨後轉念一想,拍掌笑道:“母親說的是,從今後他就是母親的兒子了,隨咱們怎麼養,最好讓這小子將來長大了都不承認那些賤人,到時候李未央要氣死了。”她一邊說,彷彿想到了李未央氣得要死的模樣,露出得意的笑容。
李長樂起身走了,蔣月蘭身邊的榮媽媽低聲道:“夫人,您可別受了大小姐的攛掇,咱們犯不着。”
蔣月蘭笑道:“這是自然的,敏之這孩子這樣可人疼,我當然會好好照應他的。榮媽媽,你要交代下去,一定要精心着四少爺,什麼都由着他不許約束,好好寵着。”
榮媽媽立刻就明白了蔣月蘭的意思,笑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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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月蘭這種,纔是正常主母的做法,她是嫡母,自然有權力教養庶出的子女,只要精心養着,寵愛着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笨到用什麼小心眼,大家明白了嗎==對付李未央,她捏住了李敏之,李未央又能翻出什麼花樣呢?這樣她根本不需要用陰險的手段來陷害對方,就已經牢牢掌控李家的局面了。所以,蔣玉蘭遠比大夫人要“正常”要識大體,過去的大夫人麼,她是霸道慣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讓她根本不屑用這些法子,只想着一勞永逸除掉李未央,因爲在她的眼裡,未央是異類,是挑戰她的叛逆者,所以從某種角度說,大夫人也是個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