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耽誤了這許多時間的緣故,衆人入平京時,卻已將近酉時。冬日日頭本短,酉時左右時分,紅日卻已偏西,半隱於不甚絢爛的晚霞之後,將沉未落。
蕭呈燁擡頭看看天色,笑道:“走吧!且去找個客棧先住下再說其他!”
衆人對此自無意見。蕭呈燁與凌遠清二人,雖是自幼在平京長大,又時常在外走動,但尋常去的卻都是酒樓飯館,對於客棧等留宿之地,卻還真是不甚熟悉。
衆人在街頭頗行了一刻,這才尋見一家客棧。
及至進去問時,那掌櫃一聽他們這許多人要來投宿,且都要上房,早將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不瞞客官,明年乃大比之年,這京中客棧雖多,但也經不得天下各地學子紛紛而來。莫說尊客開口便要這許多上房,便只要一間,敝店也是沒有的!”
下山之時,蕭呈燁等人還真沒想到這一出,此刻聽了這話,衆人不免各自錯愕。
那掌櫃慣做生意,卻是最會察言觀色,之所以說出這話自然不是爲了要將上門的生意趕了走,頓了一頓後,便又笑道:“尊客一行人數衆多,據我所知,這左近絕無一家客棧能有這許多空房可安置得了。若是尊客願意,其實倒可分開幾家客棧居住。譬如敝店,上房雖早有人居住,但廂房倒還剩了兩間,若論起條件,也不比上房差多少!”
他這提議,蕭呈燁又豈能接受,當下毫不猶豫的婉拒了那掌櫃好意。衆人出來。畢竟沿街走了一回,問過幾家客棧,所說言辭卻都與先前那掌櫃相差無幾。
走出第四間客棧大門,蕭呈燁頗感無奈的嘆了口氣道:“我卻真不知道原來逢了大比。竟是有錢也尋不到客棧住!”凌遠清也自伸手揉揉太陽穴,顯然此事也讓他甚爲頭疼。
蹙一下雙眉,遠黛纔要開口言語之時。文屏卻忽而開口道:“小……公子,你看!”
衆人忽然聽了這一聲,立時應聲看去,卻見離着衆人不過二十步的地方,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藥店。西斜的落日將最後一絲金暉投在那店門上掛着的黑漆牌匾上,那上頭卻是方方正正的四個大字:回春藥鋪。很普通的店面,很普通的店名。全無一絲出挑之處。
旁人看的都是一怔,惟凌遠清忽然見了這處店面卻是不由笑了出來,當下看一眼遠黛,道:“看來今兒這住宿一事,卻還要着落在九妹妹身上了!”
遠黛看着那藥鋪。也是失笑不已:“走來走去的,倒不料竟走到這裡來了!”
蕭呈嫺聽他們這裡說得熱鬧,自己卻是絲毫不曾聽懂,不免疑惑,忙問道:“九妹妹與這藥鋪難道竟有什麼關係嗎?”說這話時,她才忽然想到遠黛精通醫術一事。
遠黛一笑,擡手一指那藥鋪道:“這藥鋪的主人,便是沅真!”
沅真這個名字,莫說蕭呈嫺。便是凌遠萱也略略聽人說過。蕭呈嫺便擡頭看了一看那藥鋪:“看這樣兒,這店倒不甚大,也不知住不住的下我們這許多人?”
遠黛笑笑,也並不多說,只示意衆人入內。此刻天時已將晚,藥鋪之中並無一個客人。黑漆櫃檯後頭,一個掌櫃模樣的青年男子正自端端正正的坐着,手中卻捧了卷書。聽得腳步聲響起,那掌櫃便忙站起身來,纔要說話時,卻已瞧見站在人羣中的文屏。
微怔一下後,他已笑道:“文屏姑娘今兒怎麼卻有空過來了?”一面說着,人已匆匆出了櫃檯,朝衆人一禮後,方問道:“不知幾位尊客來此有何要事?”
前次過來取那兩盆月梔花時,凌遠清曾見過這位名叫何文的掌櫃,此刻見他發問,幾乎是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及至想到自己此時身份並非凌遠清時,這才警覺的閉了口。
那邊文屏已自抿嘴一笑:“何掌櫃,我們有要事,要見沅真姐姐!”
何文聞言,立時應道:“原來幾位是要見我們東家!快,快裡面請!”說着便忙行到一邊,掀起同往內間的那面青布夾簾,同時更做了個請的手勢。
衆人相視一眼,自無二話,便舉步走了進去。才一進去,衆人便不覺各在心中讚了一聲。這藥鋪的外頭與別家藥鋪相差不大,但這內間廂房卻是充分顯示了主人的品味。
細看起來,這廂房內的一應物事都並不珍奇,也算不上罕有,但不知怎麼的,衆人一走了進來,瞧見這裡頭素雅的陳設與佈置,便只覺清靜雅緻,更使人倍覺舒適。
那何文便笑道:“各位請稍坐!我們東家片刻便到!”口中說着,已走到正面那幅紫檀透雕花鳥如意大屏風邊上,舉起一隻小槌,在屏風側邊掛的那隻形似鈴鐺的小鐘上連敲了九下。
那小槌亦不知是何材料所制,敲擊在那小鐘上後便發出極之清脆悠遠的聲音,嫋嫋然傳的很遠。饒是蕭呈燁出身世家,卻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傳訊方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蕭呈嫺見着,也不免笑道:“這法子卻是有趣,趕明兒回府,我也試試去!”
遠黛在旁一笑,卻是全無解釋之意。鈴聲響後,不過片刻,屏風後頭便自傳來一聲輕響,旋即響起的便是衣袂窸窣之聲。屏風後頭轉出來的女子,着月白緙絲小襖,罩一件銀紅比甲,下拖蜜合色棉裙,雖則都是尋常衣物,但穿在她身上,卻顯出一份別樣的清雅柔美來。
一進了廂房,那女子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便自清凌凌的一轉,落在遠黛身上時,面上旋顯出幾分訝色來。遠黛便朝她一笑:“沅真!”她叫道。
這“沅真”二字才一出口,在座衆人除卻文屏與凌遠清等兩個曾見過沅真之人,其餘人等卻都不由的露出了驚詫之色。眼前的沅真,無論容貌、氣度,比之一般大家小姐都無絲毫遜色之處,誰能相信,她從前竟會是遠黛身邊的一介丫鬟。
聽得遠黛喚她,原先雖已認出她來,卻因周邊衆人多不認識的緣故,正猶豫是不是該叫破遠黛身份的沅真這才笑着上前,微嗔道:“小姐過來,怎麼也不使人知會我一聲兒?”她說着,便自走上前去,攙了遠黛。神態、動作卻都自然之極。
遠黛笑道:“我原是沒打算今兒便過來尋你的!”
沅真何其聰明,一聽這話,便即笑了出來:“可是外頭客棧都滿了?”
遠黛抿嘴一笑:“你呀!如今做了東家,可不是愈發精明瞭!”當下便指了衆人一一介紹了給沅真。沅真忙過來一一見禮,卻是儀容嫺雅,舉止大方。
一時見過了禮,丫鬟送了茶後,沅真這才問道:“小姐的意思,卻是打算住在何處?”
低頭想了一想,遠黛畢竟道:“住你這裡,怕是多有不便!若有好一些的客棧,自然還是住客棧爲好!”她們此來,爲的卻是榜下選婿,住在藥鋪之中,自然殊爲不便。
點一點頭後,沅真道:“若要住客棧,這京中最好的自然是文宣閣!說起來,前些日子,我曾在文宣閣中定了一座小院,如今卻正空着,小姐意下如何呢?”
旁人聽了她這話,倒也罷了,那邊蕭呈燁與凌遠清驟然聽得這話,卻是相顧愕然。
文宣閣,可說是京中第一客棧。其他客棧,春闈之後只需出上一位進士,便已足夠東家與掌櫃的沾沾自喜達數年之久,而文宣閣,衆人猜的一向都是今科三甲究竟會有幾人出在文宣閣。只從此點便可約略揣度出文宣閣在百姓及士子心中的地位。
凌遠萱忽然聽得文宣閣三字,不覺嘴脣微動,有心反對,但躊躇片刻,卻終究未語。
那邊遠黛聽得“文宣閣”三字,便也自然而然的偏頭看了凌遠萱一眼,而後才向衆人問道:“諸位意下如何?”一應衆人聞聲,自是無有異議。凌遠萱雖因陸維傑住在文宣閣的緣故,對入住文宣閣心中頗有些不願,但被遠黛看了那?,她又怎肯示弱,當下咬了下脣,也不言語。
沅真見衆人都不言語,便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而後笑道:“本當是要留諸位貴客用飯的,只是此刻天色已不早了,等用了飯去,只怕城門便要關了!若依我的意思,不若今晚便留在我這裡胡亂湊合一宿,待明兒再過去文宣閣如何?”
衆人互換一個眼色,卻還是蕭呈嫺開口道:“我看我們還是儘快趕去文宣閣吧!”此次費了大工夫,方能悄然溜下山來,蕭呈嫺可實在不願浪費了時間。
沅真倒也乾脆,聞言之後便應了一聲,起身喚人備車。衆人一路匆匆出門,及至到了文宣閣時,天色也已全黑了。沅真所定小院位於文宣閣的最內側,卻是清靜已極。院子外頭種着大片大片的修竹,雖是冬日,那竹卻還青翠欲滴,掩映得整座小院分外清幽。
那文宣閣管事之人引着衆人沿着一條白石小路緩緩進去,纔剛到了院門口,已有人迎了上來,細看之時,卻是幾名容貌清秀、舉止機靈、作書僮打扮的小廝。
其中一名小廝上前一步,略一作勢,笑道:“幾位公子這邊請!”(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