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與蕭呈嫺兩個回了西廂,入屋坐下後,遠黛才道:“姐姐其實不必如此的?”
蕭呈嫺微怒道:“我過去時,原沒打算如此,但看她那樣兒,實在忍不住便要生氣!”她說着,便又瞪了遠黛一眼,道:“倒是你,見着她那樣兒,竟也絲毫不生氣?”
遠黛聽得淡淡一笑,卻道:“她既不願去,姐姐又何必勉強!你勉強了她,自己心中也不快活,更是何苦來由!”她這一番話卻是說得雲淡風輕,全無一絲波瀾。
蕭呈嫺見她如此,卻是不由一怔,半晌方搖頭道:“妹妹這話,可是真心?”若遠黛這話果是真心,其實便顯得有些薄情了,畢竟凌遠萱與她也曾那麼要好過。
遠黛便也擡眸正色看她,反問道:“姐姐覺我此言像是假話嗎?”
蕭呈嫺見她神色果然頗爲認真,全無一絲玩笑之意,不覺怔愣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遠黛漠然道:“合則來,不合則去!她既有意與我生分,我又何必強求!勉強來勉強去的求一個好姊妹的名兒,又有什麼必要?好教姐姐知道,我這人素不愛行那無意義之事!”
蕭呈嫺定定看她,畢竟嘆道:“旁人只道妹妹性子平和,卻不知妹妹其實倨傲如此!”
遠黛聞言,卻只一笑,竟也並不辯解。二人對坐,閒敘一刻之後,外頭青杏卻又來了。蕭呈嫺見她又來,不免問道:“怎麼?大爺可還有什麼事兒要交待嗎?”
青杏笑道:“大爺使我來同小姐說一聲兒,說那位陸公子今兒也一道過去!”
蕭呈嫺聽得“陸公子”三字,便不由皺眉,輕哼一聲後,道:“我知道了!”
青杏去後,遠黛看着蕭呈嫺。卻忽而一笑道:“關於陸維傑,姐姐可不必擔心了!”
蕭呈嫺聽她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不免訝異,當即舉目看來,面上頗有疑惑之色。
遠黛也不在意,便淡淡道:“那陸維傑此來,非爲其他,卻是爲我!”若他爲別人而來,那千日防賊,也難說便有一時疏失。但若是爲她來的,那卻是註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蕭呈嫺聽得愈發不解:“爲了妹妹你?這話卻是怎麼說的?”她雖不曾見過陸維英,但從遠黛與凌遠萱二人的言談之中。卻也可以大略勾畫出陸維英此人的情性面貌。
遠黛的容貌,雖算清秀,但放在珠圍翠繞、侍婢皆美人的豪門之家,卻實在毫不出色,加之遠黛也非喜好賣弄之人。她自不會以爲陸維英竟會對遠黛有一見鍾情的可能。
既是如此,這爲她而來,卻又如何說起呢。
察覺出蕭呈嫺尋根究底之意,遠黛也只淡淡一揚眉:“這是有人不願我飛上枝頭,將來凌壓在她頭上,故而想弄出些事兒來壞了我的名聲呢!”她語氣淡漠。其中卻不無譏嘲之意。
蕭呈嫺乍然聽了這話,當真是驚得瞠目結舌,好半日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那妹妹如今又是如何打算的?”遠黛雖不曾點明那人究竟是誰。但蕭呈嫺又怎會猜不出。而也正因猜出了此人,卻讓她在震驚之餘,心中更覺忐忑。
遠黛揚一揚眉,神色卻是全不在意的:“她若再敢如此咄咄逼人,說不得我便真去攀一攀那高枝兒!”說到這裡。她竟是傲然一笑:“二十年了,這風水可不也該轉一轉了!”
她平素性情平和。少有對人高聲言語,加之身體不好,令人看着只覺弱質纖纖,甚而是良善可欺的。然這揚眉一笑之間,俏臉竟自凜然生威,讓人無由生懼,甚而不敢直視。
蕭呈嫺訝然看她,半晌搖頭笑道:“睿親王若在此地,聽了妹妹這話,也不知作何感想?”
愈是靠近遠黛,她便愈覺遠黛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她雖有意探個究竟,但若無故追問不休,卻不免像是盤查,偏偏每每得了機會問時,卻總被遠黛三言兩語輕輕帶過。而遠黛的態度,她也看得很是明白,遠黛雖不諱言過去,但顯然也不想過多過細的談論從前之事。
遠黛聞言便笑了一笑,道:“他若肯回了這門親事,我其實倒求之不得!”雖然深厭那人竟至做出這等下作之事,但目前而言,她卻還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
二人這一說起睿親王百里肇來,卻讓蕭呈嫺又想起一事來,因若有所思道:“說起睿親王,我卻不由想到先前妹妹曾說睿親王乃一盆死灰,今兒又道你義父爲一潭死水,只是不知,在妹妹心中,這死灰與死水可有什麼分別沒有?”
遠黛也不細加思索,便道:“死灰與死水自是有分別的!死灰此物,若好生引導,未必不能引起焚天大火,而死水,我卻實在想不到該以何種方法能使其重新活起來!”
蕭呈嫺聞言,不禁一笑,當下隨口道:“何妨養幾條魚,種一池蓮藕?待到魚游水中,蓮映一池時,便是死水,看着也自生機勃發了!”
遠黛又是一笑,卻道:“姐姐錯了!那些生機只在魚與蓮上,卻並不在死水本身。說到底,死水,仍是死水,其實與先前並無分別。得了便宜的,不過是那魚與蓮!”
這話雖也不無道理,但細想之下,蕭呈嫺卻仍覺不服,當下又道:“那死水每日見着那遊動的魚兒、盛開的蓮藕,心中豈不歡愉?長久以往,也難說不能起死回生!”
忽而聽了這話,遠黛卻忽而沉默下來,好半日,她才苦笑了一下,徐徐道:“是啊!他是該心中歡愉的!可是姐姐有沒有想過——等那魚兒長大,蓮藕盛開,他……卻也老了!”
蕭呈嫺一時無語,適才爭辯時,她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她們如今談論的,其實是兩個人,而非當真是一盆死灰、一潭死水!嘆了口氣後,她道:“妹妹說的是!人生而有涯,青春歲月不過十數年光陰,也確是耽誤不起、擱置不得!”
二人這裡正說着話,那邊文屏卻已掀簾進來,問已午時了,是否傳了飯來。
用過午飯,二人各自小憩一刻,換過了衣裳。未時將盡時分,蕭呈燁使了人來,請二人出去。二人各自穿好斗篷,便攜了丫鬟出門。二門口上,早備好了二人擡的輕便暖轎。
二人一左一右的上了轎,卻是不用多久,便到了疏影山莊。其實蕭家別院與疏影山莊離的並不甚遠,根本無需暖轎之類。之所以備了暖轎,只怕也是因蕭呈燁對那陸維英存了戒備之心,不願他與三女中的任何一個扯上任何不該有的關係才致如此。
疏影山莊門前,早有人候着,見着衆人過來,便忙迎了上來。遠黛二人這會子也已下了轎,遠黛擡眼看時,卻見那迎候之人可不正是百里肇身邊的那個嶽堯。
嶽堯依然是老樣子,臉色死板板的,非但無有絲毫迎客之人該有的熱情,甚而至於顯得愛搭不理的,朝衆人拱一拱手後,道:“王爺正在裡頭,幾位跟我來!二位小姐請入內院!”說罷了這一句,他也不等人開口,竟是掉頭就走。
遠黛見他如此迎客,卻是不由一笑。蕭呈嫺這會兒正與她並肩站着,見她如此,便自然的上前一步,低聲解釋道:“這嶽堯,原是罪官之子,也不知怎麼的,便到了睿親王身邊。此人看似平平無奇,其實一身武功韜略皆極出衆。昔日北疆之戰,也正是他親率輕騎,突入敵後,一舉殺入汗庭,北疆之戰才得逆轉形勢。大軍凱旋後,他積功被封爲北疆總兵。睿親王遇刺消息傳出後,他立時上表要求辭官。皇上再三挽留,他更索性掛冠封印,畢竟去了!”
遠黛聽得一笑,低聲道:“原來如此!”難怪蕭呈燁、凌遠清這等身份的侯門公子,受了他的冷臉慢待,也不曾稍露不快之色,卻原來這人身份竟是如此不凡。
她二人既走在最後,說話聲音又是極低,但不知怎麼的,走在前頭引路的嶽堯卻是忽然回頭看了二人一眼。鳳眸淡淡,全無溫度,看那意思,倒像是聽到了二人的言語。
蕭呈嫺沒來由的心中一寒,竟是下意識的住了口,不敢再多言語。
一旁的遠黛卻是神色如常,竟似視嶽堯那一眼如無物。
衆人面前,嶽堯自也不好太過落了痕跡,當下行若無事的回了頭,帶着衆人繞過正對疏影山莊的那道九龍照壁,走上一道金碧彩繪的抄手遊廊。
綠萼嶺後山的這些建築,大多脫胎自前朝的宮室,規格佈置也頗有相通之處。不過因疏影山莊爲親王別宮,許多建築便也不存在逾制之說,保存也完好許多,卻不似蕭家別院,雖盡力保存,但限於身份,仍不得不更改甚至拆毀重建了一些建築。
遠黛目視疏影山莊這一片亭臺樓閣,心中不由暗暗讚歎。心知前朝也不知費了多少國帑,方能將這行宮造得如此華美精緻。只可惜,到了最後卻平白便宜了新朝。
她這裡正默默想着,抄手遊廊對面卻有一名宮裝女子匆匆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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