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凌遠萱驟然離去的舉動甚爲不滿,但身爲別院主人,蕭呈嫺在回了潭州之信後,畢竟還是過去郭氏那裡試圖勸了凌遠萱仍舊住回來。凌遠萱見她來,雖也甚是客氣,但卻絕口不提之前之事。每每蕭呈嫺話中稍稍提及遠黛,她便立時住口不語。如此試了兩次後,蕭呈嫺便也失了耐性,勉強與她周旋了幾句,便自起身告辭出來。她心中明白,遠黛姊妹之所以起了衝突,源頭卻還在她身上,此刻見凌遠萱如此,卻叫她心中如何舒服得起來。
及至回到遠黛這裡,她心中卻還有些憤憤的,只是不好對遠黛說出,只是強忍着。
遠黛倒沒多說什麼,眼見天已將晚,便笑道:“你既來了,不妨就在我屋裡用飯吧!今兒這雪下得甚是得趣,晚間若是下得小了,我們倒不妨結伴再去照水林走上一遭兒!”
蕭呈嫺聽得失笑道:“我卻記得妹妹素來最是怕冷的,怎麼今兒卻轉了性兒了?”一時說起其他,倒也將先前的不快丟開了些許。
遠黛也不在意,道:“姐姐這話可是不對!人都道下雪時冷,卻不知其實化雪時候才最寒冷。既要賞梅,又不願太冷,可不正要趕着這時候過去!”
蕭呈嫺聽了這話,卻也不由笑了起來。當下喚了人來,傳了晚飯過來西廂。
用過飯後,二人對坐閒談,卻都有意不去提起凌遠萱。蕭呈嫺心中記着遠黛這話。眼看戌時將近,便自起身推窗往外看了一看,卻見外頭依舊雪花飛舞,地上更早積了厚厚的一層,這雪非但沒有稍稍減弱意思,卻更有愈下愈大的勢頭。頗帶無奈的回頭看了遠黛一眼,蕭呈嫺搖頭嘆道:“看來今晚雪中尋梅的雅事是做不得了!”
遠黛懶懶歪在炕上。聞言笑問道:“若是此刻外頭雪真小了,姐姐難道還真出門去?”她先前的賞梅之說,不過是要引開蕭呈嫺的注意,其實卻從來無有此意。
這事不幹冷與不冷,只是因着百里肇的緣故,已足可使她儘量少往照水林去。
蕭呈嫺愕然看向遠黛,卻是這會兒才明白她的意思。頗爲無奈的嘆了口氣,她道:“你呀!”便又重新的坐回遠黛身邊,微微失神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遠黛雖覺出她的異處,卻也只是擡眸看她一眼。並無打斷她神遊的意思。屋內沉寂了一刻,直到蕭呈嫺忽而開口道:“九妹妹覺得睿親王此人如何?”
遠黛蛾眉輕挑。而後不甚在意的隨口答道:“恰如一盆死灰!”
“死灰?”蕭呈嫺顯然不會想到遠黛竟會給睿親王百里肇這樣的評價,一怔之後方笑道:“死灰豈非也有復燃之時!”只是那笑卻多少帶了幾分勉強。
遠黛倒也並不否認這點,點一點頭道:“那就要看他的運道了!”說到“運道”二字時,遠黛心中忽然便泛起了些微的悵然之意。百里肇的運道……會不會……比他好些呢?
屋內,燭光微微搖曳,火盆之中,紅羅碳發出輕微的嗶剝之聲,深紅的火苗吞吐伸縮。源源不斷的爲這間本已甚爲溫暖的房間提供着更多的溫暖。屋內二人,卻又各自陷入了沉思。許久許久,蕭呈嫺卻輕輕的嘆了口氣。嘆息聲中更隱隱帶着一些悵然。
“如今看來,姑奶奶挑了給妹妹的那人果是睿親王無疑了!”她忽然道。
這個問題,其實在之前,她們二人便已討論過了。只是那時,所有的討論都還只是基於遠黛的推測,而如今,這一切卻已明明白白的擺在二人面前,再無疑義。
然而即便如此,遠黛對蕭呈嫺的舊事重提仍不免覺得有些奇怪:“姐姐怎會忽然問起這個?”她問着,心中隱約覺得蕭呈嫺忽然提起此事必然是有所用意。
蕭呈嫺苦笑的嘆了口氣,慢慢道:“有件事兒,我從前一直沒對妹妹說起,今兒這屋裡恰只我們兩人在,我倒有心同妹妹說說,但妹妹要答應我,莫要在意此事纔好!”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蕭呈嫺,遠黛隱有所悟的道:“姐姐想說之事,可是關於睿親王?”
蕭呈嫺正容點頭,又見遠黛面上並無憤然怒意,這纔開口道:“妹妹可知我爲何至今不曾許下人家?”大周名門閨秀,議婚年紀多在十至十三之間。婚事定下之後,女方便開始傾力爲女兒置辦豐厚體面的嫁妝,通常少則兩年多則三年,各樣物事方得齊全。
而似蕭呈嫺這等年將十九,卻仍不曾許人的大家閨秀實在可說是百里無一。
遠黛微訝道:“姐姐是想說……睿親王……”
遠黛雖並未將話說全,但蕭呈嫺卻知她已懂了自己的意思,嘆了口氣後,她道:“不錯!我十三議婚,對方正是睿親王。議婚初始,非止皇后娘娘一心促成此事,便是我爹孃,對睿親王亦極滿意。至於睿親王,我與他雖只寥寥見過數面,但亦可覺出,他也並無反對之意!”
遠黛聽得微微怔愣,見她已不再說下去,不免問道:“既如此,此事最終卻爲何不成?”按說這事既有皇后的一力促成,又有蕭氏夫婦的贊同,且男女雙方都無異議,那便不該再有任何問題纔是。然而事實卻是,這事到了最後,居然無聲無息的結束了,怎不讓人疑惑。
蕭呈嫺苦笑了一下,道:“五年前,睿親王兼掌兵、戶二部,事務甚爲煩雜,時常東奔西走,極少身在京中。議婚之事便也拖拖拉拉,進展甚慢。如此過了數月,皇后娘娘不知爲何,竟忽然染疾,自此纏綿病榻達半年之久,這樁婚事便也徹底的耽誤了下來……”
“而後,就是睿親王遇刺受傷,雙腿殘疾……京中沸沸揚揚,皆言此事乃狄人所爲……”
蕭呈嫺徐徐說道,語調平淡得彷彿此事與她全無干系;“睿親王出事前,我爹孃其實已無意再繼續這樁婚事。然之前議婚一事可說是驚動了整個平京,睿親王殘廢後,他們更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作出毀約背信之事來……”說到這裡,她不覺嘆了口氣:“可是睿親王卻主動使了人來,說他如今雙腿已殘,暫無婚姻之想,這樁婚事就此作罷!”
遠黛細細揣度着蕭呈嫺的這番話,卻覺這話其實頗堪多堪可玩味之處,沉吟片刻之後,她忽然問道:“對於這樁婚事,姐姐可有遺憾之想?”
“遺憾?”蕭呈嫺揚一揚眉,搖頭道:“若然這樁婚事之前已然議定,我自不會做那毀諾之事。但既未議定,便只算無緣罷了!至於遺憾,我與睿親王原不曾見過幾面,更談不上有什麼深厚感情,又何來的遺憾之說!”
遠黛聽得一笑,卻是有感而發道:“我倒覺得,睿親王不慎錯過了姐姐,才該覺得遺憾!”
蕭呈嫺輕笑了一聲,卻道:“妹妹就莫要變着法兒的誇我了!我自己如何,自己卻是明白的。這幾年來,我年紀愈長,看的便也愈加分明,侯門世家固是榮華富貴,面上也自冠冕堂皇,但其實如何,卻只有身在其中之人心內最是明白。至於那皇室,不說也還罷了……”
遠黛輕輕點頭,嘆道:“姐姐看的確是明白!”
說到這裡,二人卻都不由心生悵然,當下各自默默。好半晌,蕭呈嫺才伸手握住遠黛的手:“若論起來,我卻還好!我蕭家人丁稀少,加之我爹爹又不曾納妾,家中便也少了許多勾心鬥角之事。倒是妹妹,雖則回府還不幾年,卻已在凌家受了許多的委屈!”
遠黛淡淡一笑,卻道:“姐姐言重了!我在凌家三年,說冷遇即可,委屈卻還不至於!”從開始回府,她就從未打算要融入凌府,受些冷遇,其實亦是正常。只是,她能忍受冷遇,也可不介意那些小小的委屈,卻惟獨不能接受算計。遠黛默默想着,眸底陡然掠過一絲寒意。
蕭呈嫺嘆了口氣,道:“我與妹妹一見如故,一度更希望妹妹能嫁入我家,只是事到如今,只怕卻是再難如願了!”她原是個聰明之人,看事自也不會只看表面。
遠黛的婚事來的如此突然,若說其中全是蕭老太君之意,蕭呈嫺是萬萬不信的。她很清楚的知道,這裡頭至少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她的那個皇后姑母。
百里肇由太子退位爲睿親王,如今已三年有餘了。三年的時間,足夠使一些並不健忘的人也忘記許多東西,而百里肇昔日留存在朝堂上的力量也在漸漸的分化、消退之中。
到了如今,想必已有許多人在暗中蠢蠢欲動,只待一石投下,立時便可掀起千層巨浪。
在目下的諸多皇子中,百里聿無疑有着天生的優勢。
今上共立過兩位皇后,一位是百里肇之母懿德皇后董氏,另一位便是百里聿之母蕭皇后。
這也就是說,今上共有兩位嫡子,便是百里肇與百里聿。如今,嫡長子百里肇雙腿已殘,而縱觀古今,莫說大週一朝,便是上溯前朝百代,也從無殘廢皇子最終而能登上皇位者,因此從實際意義上說,百里肇人雖還在,卻已再無承繼皇位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