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而坐,好半晌,石傳鈺也還是沒有言語。因纔剛已問過一句,劉啓盛也不敢再多嘴,只侍立一邊。這麼一來,卻弄得下首處的李安福進退不能。若要再多說,又恐石傳鈺責他多嘴,若要退去,又不得石傳鈺允准,僵立原地,又等一刻,仍不聞石傳鈺開聲,他這心中,便也愈發的不安,只得悄悄擡眼,拿了求助的目光去看劉啓盛。
覺出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後,劉啓盛畢竟微微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得了劉啓盛的示意,李安福這才略略安心,仍自恭謹的立在下首處,等着石傳鈺開口。
石傳鈺心中,此刻也真是千迴百轉。有些話,李安福縱是不說,他心中也自清楚明白得很。因此上,他卻更不願去。斟酌良久之後,石傳鈺終究開口,卻是吩咐劉啓盛道:“這事……便由你去一趟吧!命郭太醫同去!”劉啓盛聞聲,趕忙的答應着,便與李安福相偕告退,纔要出門時候,卻又被石傳鈺叫住:“宮中秘製的各樣蜜餞,你只揀她往日愛的帶些過去!”
劉啓盛忙又應了一聲,畢竟又等了一等,確定石傳鈺再無交待,這才躬身退了下去。
直到出了文淵閣,李安福才長長的舒了口氣,轉頭看一眼身邊的劉啓盛,頗有心想說什麼,又怕出言不當,一時只是斟酌難定
。劉啓盛在石傳鈺身邊多年,而獨得信任,這察言觀色的本領自是不俗,見他如此,早知他心中之意,當下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哈哈笑道:“走吧!老哥你這次可是逢着好機會了,只要郡主肯留下。將後來,有你飛黃騰達的時候!”
他雖沒有直言解釋什麼,但有了這一句話,對李安福而言,無疑已是夠了。只是一想到遠黛這一路的表現,李安福這心中,他便只覺得這事實在是全無把握,不由搖頭嘆了一聲道:“郡主的心思,哪裡是我們這等奴才能猜得出的!”
劉啓盛早年雖與遠黛相熟,但一來幾年不曾見面。二來此次石傳鈺從明州回來,神色之間殊無喜色,卻也讓他隱約猜出事情只怕不易回圜。但他自幼伴着石傳鈺長大。對自己的這位主子卻一向是信心滿滿,又想着當年二人之間的關係,便總覺得這事不過是個水磨功夫,只要耐得下性子、忍得住寂寞,將後來郡主總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只是這話。畢竟涉及上位之人,若拿了出來與李安福明說,卻不免冒瀆,因此劉啓盛也不多說,只吩咐李安福去請郭太醫,他自己則往御膳房去取蜜餞了。
那郭太醫名喚郭璞。卻是太醫院的老人了,對於舊事,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因遠黛回來之事。還未傳開,李安福過去請他之時,便也沒有明說,只道是皇上命他去診脈。郭璞也是做慣太醫之人,聽得這話。也便沒有多問,只提了藥箱。跟在李安福後頭出了宮。
及至到了宮門處,等了一刻,卻等來了劉啓盛,怎由得他不大吃一驚。兩下里見過禮後,郭璞終不住,詫異問道:“兩位公公,我們……這是去爲哪一位貴人請脈呀?”
他心中明白,李安福倒也罷了,這劉啓盛卻是皇上身邊的人,若是沒些分量的人,皇上斷不會差了劉啓盛出宮,愈是這麼想着,他這心中,便也愈發的驚疑不定。
呵呵一笑,劉啓盛也不答他,只擡手示意郭璞先行。直到出了宮門,上了停在外頭的馬車,劉啓盛這才笑吟吟的開口道:“不瞞郭大人,咱們此行是去廣逸王府!”
郭璞聽得大驚,失聲叫道:“廣逸王府?”自打鬧出石傳珏討要廣逸王府爲自己府邸一事後,朝中百官,但凡曉事些的,便都知道,這廣逸王府乃是皇上心中的逆鱗,萬萬碰不得的,因此這會兒郭璞忽然聽了“廣逸王府”四字,纔會不由的勃然變色。
見他如此失態,劉啓盛倒不免唬了一跳,忙擡手做個噤聲的手勢,而後才又笑道:“郭太醫怕是還不知道吧?郡主回來了
!昨兒晚上剛入的城,如今正安置在府裡呢!”
“郡……郡……郡主……”郭璞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聲音終究低了些。不用劉啓盛多說什麼,這“郡主”二字纔剛入了耳,他便也猜出這究竟是哪一位郡主了。
只是,他明明記得很清楚,早幾年前,那位郡主便因重病去世了,怎麼如今又……
郭璞心中疑惑更甚,只是若要問出這話來,卻不免犯了忌諱,他也只得強自忍住。
劉啓盛在旁看着,倒也並不意外,只笑着叮囑了一句:“這事如今知者有限!因郭太醫是老人,又是明白人,所以皇上才特意點了您的名!您這心裡,也要有個數纔好!”
郭璞哪敢說個“不”字,少不得連聲的答應了。
廣逸王府離着皇宮本不甚遠,只這幾句話的工夫,前面卻已到了。三人也並不從正門進去,而是開了一角的邊門,走了進去。早在數月之前,郭璞便隱約聽到皇上下旨重修廣逸王府一事。只是那時,京中衆人也不過是在討論這廣逸王府一旦翻修完畢,會不會被賜予與北周公主和親的安定郡王,卻壓根兒就沒人想到,那位明珠郡主居然尚在人世,而且還回來了。
心神不屬的跟在劉啓盛二人身後,郭璞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了遠黛所住的含玉軒。繪春早得了信,快步的迎了出來。兩下里見過了禮,劉啓盛便將手中拎着的蜜餞包遞了給她,且道:“皇上聽說郡主病了,便命宣郭太醫來瞧瞧!這是宮中秘製的蜜餞,也是皇上的意思!”
早在見着劉啓盛手上拎着的物事時,繪春其實便已猜出了裡頭是什麼。默然一刻後,畢竟伸手接過,而後卻向郭璞道:“有勞郭大人了!”
在她面前,郭璞也並不敢失禮,連道了兩個“言重”這纔跟在繪春後頭進了屋。屋內,牀帳低垂,並不能看清帳內之人。繪春上前,揭了帳子,見遠黛仍自闔目睡着,便也並不打擾,只將她的右手拉了出來,又在腕上搭了塊杏子紅綾帕,這才示意郭璞上來搭脈。
郭璞倒也並不言語,便自上前把了脈。中醫講求望聞問切,只是如今遠黛正睡着,他自也不敢要求去看遠黛的面色,想了一想後,少不得折中道:“郡主這脈,倒像是服過藥了?”
繪春聞聲,少不得點頭道“五更時分,郡主略醒了一刻,知道着了風寒,便口述了方子,命我抄了
。我便依着郡主的方子抓了藥來,如今已吃了兩劑了!”
郭璞聽得一陣愕然。他雖與遠黛見過幾次,也隱約知道這位郡主的不凡之處,但還真不知道這位郡主竟通曉醫術,猶豫一陣後,終究開口道:“勞煩姑姑將郡主所開方子取來一觀!”
聽他這麼一說,繪春忙回身去取了那張方子遞了給郭璞。郭璞接了方子,仔細的看了一回,卻是愈看面色愈是凝重,及至看得完了,卻又立在原地仔細揣摩良久,方纔嘆息道:“郡主醫術,遠勝微臣!皇上命微臣來爲郡主請脈,實令微臣慚愧無地!慚愧呀慚愧!”
說着,他已雙手捧了那方子仍舊遞還給繪春,且道:“姑姑仍照郡主所開方子抓藥便是!”
與他不同,對於遠黛頗通醫術一事,繪春其實是知道的。然而遠黛的醫術究竟如何,繪春心中也並沒有底,這會兒聽郭璞這麼一說,便也放下心來,當下謝過郭璞,仍將方子收好。
郭璞身爲太醫,把過脈後,自然也便沒有再耽誤的理由,說不得起身辭了出去。出門之後,面上神情猶且驚疑不定,滿心裡只是想着這位郡主如今也多不過二十歲,怎生就有了這麼一手好醫術。他心裡這般想着,便跟在李安福後頭,走了出去。
因得了石傳鈺的話,劉啓盛卻並沒就走,只是站在屋內。繪春見他神態,早知其意,倒也並不爲難於他,只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及至劉啓盛走到她身邊,她這才上前一步,揭開了牀帳。劉啓盛那邊忙凝目看時,卻見遠黛靜靜躺在牀上,身上密密實實的裹着一幅紅綾被,面色蒼白,兩靨卻自嫣紅一片,額角鬢髮濡溼一片,顯見得燒仍未退。
時隔數年,再見這張容顏,卻讓劉啓盛心中一時喟嘆,他也知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嘆了一聲後,卻只問道:“這會兒郡主燒的可好些了沒有?”
繪春目注遠黛,眸中多有擔憂之意,口中卻答道:“燒倒未見得退,不過早起時候,滿口胡話,吃了兩劑藥後,總算睡的安穩了!只盼這燒能早些退了就好了!”
劉啓盛也自點頭:“皇上雖不曾親來,但我看着,他心中甚是着緊郡主的病!你只用心仔細着些,萬萬不能讓郡主出了岔子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