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一眼,眸中神色均各複雜難言。百里肇先前雖曾約略的同遠黛提起過此事,但也不過是信口一提,從他本心而言,並不以爲百里聿與石青妍會有熟識的機會。
然而事到如今,顯然已超出了他的想象。若是百里聿將石青妍帶回安親王府一事被公諸於衆,那麼這樁婚事,便已成了板上釘釘、任何人也無法改變之事。
二人之所以會做出“也好”這樣的評價,卻是因爲這樁婚事無疑將對大周的皇位承繼一事產生不小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對百里肇而言,是利大於弊,於百里聿是卻大不然。
雖說寧親王、安親王等人對皇位仍存奢望,但遠黛與百里肇卻是清楚的知道,在百里肇雙腿殘疾的情況下,百里聿毫無疑問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
原因其實極其簡單,一來,百里聿乃是皇后所生,是爲嫡子;二來,也因諸皇子中,他與百里肇的關係最爲親密;三,也是最爲重要的一點,因是幼子的緣故,百里聿一向極得延德帝歡心,甚至可以說,若非是顧及百里肇的存在,只怕延德帝早已下詔冊其爲太子了。
迎娶鄰國公主,對一個皇子而言,絕算不上是件好事。尤其是在如今的情況下。
大周律內,早有規定:宗室子弟,年十八可迎立正妻,宗室女,則爲及笄之後。本來若無意外,大周的這些皇子,都會在十八歲及冠之時下聘迎立。然而因百里肇遲遲不曾立妃的緣故,百里聿等人的婚事卻都耽誤了下來,百里聿府中,甚至連個姬妾都沒有。其他皇子,如懷郡王、永郡王等人。因尚未冊立正妃的緣故,卻連側妃也不便迎娶,府中只有幾名夫人。
卻是直到百里肇完婚之後,這才匆匆挑擇了人選,因諸事繁瑣,至今也還有沒有迎娶。
若是百里聿最終迎娶石青妍爲正妃,雖說不至於讓他徹底無緣皇位之爭,但於他本身而言,卻是有害無益。畢竟大周與南越國力相當,面上雖也算得和平。然日後如何,卻還在兩說。在此情況下,有些事情。自然也當仔細商榷一二。
遠黛之所以說出“也好”二字,所指的,當然便是這個。
而對百里肇而言,他的那句“沒什麼不好”卻是純爲百里聿考慮。說到底,如今的百里肇也已不是當日不良於行的百里肇了。本來若他一直那樣下去。他最終的選擇自然也只能是助百里聿登上皇上,然而如今已然康復的他,所思所想,自然也與先前不同。有些東西,若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不要放諸人手。權勢這東西。從來都是最能腐蝕人心的。
默默了片刻,遠黛卻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我七哥呢?走了嗎?”
百里肇頷首,答道:“他前腳離開。後腳石青妍便來了王府!”石傳珏既出現在平京,又來拜訪過他,百里肇自不放心就讓他這麼自由自在的在平京活動自如,因此早差了人盯着。對於石傳珏與石青妍如有默契一般的前後腳出現,他也暗自忖度過一回。
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這兩個人只怕是各爲其主。
他也不是沒想過問一問遠黛對於此事的推斷,只是一直也沒尋到好機會問出口來。
微微苦笑了一下。遠黛平淡道:“七哥動了心思!青妍卻是爲人作嫁!”
這話說的甚是含糊,然聽在百里肇耳中,卻如明鏡一般。所謂的動了心思,自然便是有心爭一爭;而最後的那句爲人作嫁,卻是在說,石青妍則是受命要勸說遠黛返回郢都。
“你覺得他有多大把握?”百里肇揚眉問道。
“把握?”無奈搖頭,遠黛平淡道:“這事……卻不好說,畢竟我已幾年沒回去過了!”
聽她這麼一說,百里肇不覺點頭,便不再問,只笑道:“罷了!你我所以過來綠萼嶺,原是爲了清閒一段日子,這話,就到此爲止吧!”一面說着,他已含笑站起身來,伸手去拉遠黛:“走,我帶你去溫泉看看!你素來最是怕冷,想必會喜歡那裡!”
遠黛本就不願多說這些東西,聞聲之後,不免一笑,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入百里肇掌中。
…… ……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石青妍只覺自己腦中昏昏沉沉的,胸口也是好一陣發悶,直欲嘔吐。下意識的呻吟了一聲,她也顧不上其他,只喃喃的嘟囔了一句:“水!”
這含含糊糊的一個字,便連她自己也幾乎聽不清楚,然而不片刻間,便有人走上前來,輕輕扶住了她,下一刻,溫熱光滑的瓷杯已送到了她的嘴邊。想也不想的微微啓脣,石青妍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那湯水入口溫熱適宜,鹹香微辣,竟是熬煮好的解酒湯。
石青妍正覺不適,自也毫不客氣,一連飲了幾口,自覺舒服了許多後,方纔睜開眼來。目光到處,卻見身側扶着自己的那名女子身着銀紅綾襖,青緞背心,雪白麪龐上,杏眼桃腮,竟是一個極出色的丫鬟。微驚了一下,石青妍猶疑的移眸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
於她而言,這間屋子裡的一切,無疑都是陌生的,包括眼前的這名丫鬟。定一定神後,她才忽然抿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聲音卻是粗嘎到讓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那丫鬟聽她問,便也抿嘴一笑:“小姐不知道嗎?這裡是安親王府呀?”
“安親王府?”陡的一驚,石青妍迅速坐起,面上神色一時變幻難定。好半日,她才神色寧靜的吩咐道:“備水!我要沐浴!”中午時分發生的一切,她依稀還能記得一些,雖說迷糊混亂,但卻也能夠解釋她何以會出現在這裡。想通之後,她便也不再慌亂。
她的冷靜自持及頤指氣使顯然讓那名丫鬟頗爲詫異,怔了一怔後,她便很快的答應了一聲,而後起身一禮,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及至沐浴已畢,石青妍換上那丫鬟送來的嶄新衣飾,頓有一種煥然一新之感。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她道:“去傳膳吧!”
備膳二字,從她口中很是自然的說了出來,卻讓那名丫鬟的面上不覺的現出了一絲異樣。
要知道,在大周,“傳膳”這個詞,可不是隨處可用的。偏偏石青妍說出這個詞時,神色自然,彷彿每日都在說一般,卻怎麼不讓這個原先是宮中宮女出身的丫鬟心中詫異。
答應一聲,那丫鬟正要退下之時,門口處卻又有人進來,上前行禮道:“小姐!王爺來了!”石青妍聽得眉心微顰,有心不見,又想着自己如今寄人籬下,終究還是點了頭。
她身爲南越公主,平素高高在上慣了,即便是聽說百里聿來了,又身在安親王府,也還是沒起身去迎,只在百里聿進來時,擡頭看了他一眼。百里聿素不喜奢華,回府之後,衣飾也仍如在外一般,邁步進來,瞧見石青妍,面上頓然現出赧然之色來,見她不言不語,只擡眼來看自己,一時竟不知道是該繼續往裡走,還是停下腳步,只猶豫的站在了門口處。
下意識的撇了撇嘴,石青妍無所謂的道:“進來坐吧!這可是你府上呢!”
得了她這一句話,百里聿這才稍稍安心,邁步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了。
石青妍醉酒之後,昏睡了足有個多時辰,及至醒來,再命人備水沐浴,卻又耽擱了好些時間,到百里聿過來時,卻早暮色低垂,月隱星現。
百里聿這其實已是第二次過來,第一次來時,石青妍正自沐浴,他自不好打擾,只得離去。這會過來,卻早算計好了時間,只是進來時,乍一眼瞧見石青妍,心中卻不由好一陣慌亂。若細算起來,他與石青妍相識雖只是這兩日的事,但兩日內,二人連着見了三回,也再不能算陌生,然而此刻見着石青妍,卻仍讓他無由的有種手足無措之感。
這裡頭的原因,其實倒也簡單,只因此刻的石青妍已換上了女裝,卻與先前兩次,他所見到的假小子一般的石青妍判若兩人。俗話說的好,月下看郎君,燈下看美人。這夜晚燈光之下,便是容色尋常的女子,也能平添幾分姿色,更莫說原就姿容出衆的石青妍。
縱是石青妍此時心事重重,眼見百里聿這種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的狼狽樣兒,也仍是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她不笑,已足令百里聿怔愣,這一笑之間,卻是眉睫彎彎,眼如新月,更讓傻愣愣的百里聿癡傻當場,只覺目不暇接。
斂了笑,沒好氣的提起面前茶壺,爲他斟上一杯茶水,石青妍將茶杯推了過去:“喝茶!”
“呵”了一聲後,百里聿近乎手忙腳亂的拿過茶杯,胡亂的喝了一口,卻是好半日,才擠出一句:“你……酒醒了?”
這話一出,纔剛斂了笑意的石青妍卻再撐不住,朗朗的笑了出來,一面笑着,還不忘擡手一指百里聿:“好大一隻呆頭鵝!”話未說完,早又大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