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的擡手輕撫了一下自己的雙眉,遠黛的脣角不自覺的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百里肇還是第一次爲女子畫眉,這樣生澀的手法所畫出的眉,自然算不上好,但只要想到那個肯爲自己梳髮、畫眉的人,她的心中仍不覺生出一種略帶痠痛的悸動。
不管將來如何,能嫁給他,她不後悔。
這麼一想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淺淺笑了出來。這句不後悔,她似乎已說了太多遍了,也真是到了換個說辭的時候了。只是……如此平靜不波的日子,也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文屏的聲音低低響起,將她從神思恍惚之中喚醒:“小姐,我們快到了!”
微驚了一下,遠黛很快回神:“是嗎?”口中說着,她已擡起手來,揭開了車簾看了一眼。她們此行,正是要往安平侯府探望病重的蕭老太君。
車簾外的景色依稀有些熟悉,果是到了安平侯府所在的青桐巷,不過到達侯府卻仍須一些時間。靜靜出神片刻,遠黛忽然問道:“文屏,你不小了,可想過自己日後的歸宿嗎?”
文屏一怔,粉面隨之泛起淡淡的暈紅,但她知道,遠黛素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既問了,必有緣由,壓下心中的羞赧,文屏輕輕答道:“我極小的時候,總愛幻想,總想着,也許有一天,會有一個出身名門、風流俊雅的少爺看上我也未必……”說到這裡,她卻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後來,我又想,嫁一個讀書人,陪着他苦讀,看着他一步步金榜題名,熬個十幾二十年。或者能掙一個誥命……”
聽她這麼說着,遠黛彷彿覺得看到了幼年時候的自己,不覺微笑起來:“那現在呢?”
“現在……”認真的擡眼看向遠黛,文屏道:“我覺得沅真姐姐這樣就很好!”
“沅真嗎?”倒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一怔之後,遠黛的笑意不覺愈深:“沅真如今不也選擇了嶽堯嗎?”旁人不知道沅真與嶽堯之事,文屏常在她身邊,卻是知道的。
點一點頭,文屏道:“我只是覺得,就算有一日沅真姐姐離了嶽爺。她也還是可以活得很好。難道小姐不這麼認爲嗎?”這話卻是她的肺腑之言,在遠黛面前她便毫不保留的說了。
聽她這麼一說,遠黛不覺好一陣沉默。她的沉默,卻讓文屏無由的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直到馬車緩緩停下,外頭已傳來恭謹的稟報之聲,她才擡眼朝文屏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先下車吧!”
文屏聞聲。心中不覺一喜,趕忙答應着。遠黛在文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侯府門前,凌府所有人等,除卻蕭老太君外,都早侯在那裡。見遠黛下車,忙各自上前行禮。
微微閃身,避開衆人之禮。遠黛綻開一縷笑顏:“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禮了!”
衆人少不得連道不敢。略略敘了幾句後,三太太羅氏方上前一步笑道:“秋風蕭瑟,王妃身子又弱,還是先進府去。老太太她們怕早等的急了!”
遠黛自不會拒絕,抿嘴一笑後答道:“謝三嬸體恤!”因她來的早的緣故。凌府之中,凌昭兄弟或上朝,或往官衙,這會兒卻都不在侯府,倒也頗省了些氣力。
自打那一次後,陸夫人卻彷彿是徹底沉靜下來,更一心禮佛,便是這次她再回凌府,她也依然不曾露面。遠黛對此,倒也並不太過在意。才一進了二門,她便笑着衝着衆人一一行禮,趙氏等人面上雖是誠惶誠恐,但見她如此知禮,心中倒也甚爲快意。
周姨娘則眼巴巴的立在中人之中,一雙杏眼只是上下的打量着女兒,眼中滿是關切。她如今在侯府雖是地位大增,但畢竟是姨娘身份,這等場合,自是輪不到她說話的。
與幾位長輩寒暄了幾句後,遠黛才笑向凌遠萱道:“十妹妹近日可好?”
有些日子不曾見,凌遠萱面上的氣色卻是愈發的好了幾分,神態之間,也隱隱現出了幾分少女的嫵媚,早前的青澀更消褪了不少,聽得遠黛問起,她不免抿嘴一笑:“多謝九姐姐關心,九姐姐在睿親王府可還好嗎?”她與遠黛之間雖然一度有些齟齬,但畢竟年紀相近,如今遠黛又已出嫁,加之羅氏有意無意的勸導,早前的的嫌隙也早無聲消融了。
聽她問的關切,不由的遠黛不莞爾一笑:“多謝妹妹牽掛,王爺待我很好!”口中說着,目光卻早轉向了一旁的凌遠清。凌家長房、三房人丁都算不得多,二房又早早分了出去,因此與她卻並不熟悉,遠黛自也不會刻意去同她們說什麼話。
“六哥……”她輕輕笑着:“今兒我來時,王爺還說了,使我帶話,請六哥過去王府坐坐呢!”這話倒並不是她憑空捏造,而是百里肇親口所說。
凌遠清聞聲,倒也不敢怠慢,便忙應了一聲。對遠黛,他至今也沒法說出心中的感覺,他並不因陸夫人之事而恨她,但若要他仍如從前一樣的待她,他又覺得做不到。因此遠黛同他說話之時,他卻只覺得一陣悵然若失,彷彿有些什麼東西已過去了,再不能回來一般。
寒暄一番後,遠黛很快步入正題:“三嬸……”她轉向羅氏:“我聽說老太太病了?”問着這話的同時,她的面上便也自然的露出了關切之情。
羅氏早知遠黛此來主要是爲了蕭老太君,忙笑道:“王妃放心,老太太的病勢已大有起色!說起來,還是杜若會伏侍人,她一來,老太太的病勢便好了許多呢!”
對於這一點,遠黛倒不意外,杜若伏侍蕭老太君這許多年,深知老太君的脾性,由她回來伏侍,那自是再好不過的。點一點頭,她道:“我這趟過來,一來是爲了看看老太君,二來也打算安安杜若的心,讓她在府裡多待些時日,好好伺候老太太!”
羅氏聞聲,少不得笑着謝了。杜若早前雖是蕭老太君跟前的丫頭,但老太太既將她給了遠黛陪嫁,那她如今便是遠黛的人,也是睿親王府的人,更何況她來侯府時,遠黛又並不在睿親王府,她來侯府伺候蕭老太君固然是對舊主有情有義,但對新主而言,卻絕不是一樁讓人痛快的事兒。但如今遠黛一來,這事自然就算是揭過了。
衆人一路緩緩而行,很快便到了春暉園的延暉齋。延暉齋外頭,杜若卻早侯在那裡,見着遠黛,忙上前行禮。笑着扶了她起來,遠黛溫聲的問道:“老太太如今怎樣了?”
抿嘴一笑,杜若道:“纔剛老太太醒了,聽說王妃要來探望,便強撐着要坐起來,被我按了下去。我說王妃來此,原是出於一片孝心,若知道這份孝心驚擾了老太太,只怕心中反而有愧。老太太聽我這麼說,才笑了,便命我拿了靠枕在牀上歪着等王妃!”
遠黛聽得失笑,當下拿手一指杜若,卻笑着回頭朝文屏道:“你看看,這丫頭,可不是巧舌如簧,老太太的主她做,我的主她也做!”
這話一出,身後衆人倒都忍不住的笑了出來,文屏更抿脣笑道:“這可不都是老太太與王妃慣出來的毛病!既慣了,少不得也只能由得她自作主張了!”
杜若也笑,待見遠黛要往裡走,她才忙忙的伸手攔住:“纔剛老太太歪在牀上等王妃時,一時倦意上來,竟睡着了!不知王妃是要現在進去還是再稍等一等?”
她既這麼說了,遠黛不免足下一頓,沉吟片刻,她才轉向羅氏道:“我久不見老太太,心中實在掛念,不若由我單獨進去看看老太太,三嬸覺得可好?”
她既開了口,羅氏又豈有拒絕之理,當下笑道:“如此卻是最好不過了!”
遠黛聞聲,便轉了頭,示意文屏也不必跟進去了。杜若所以攔住衆人,只因人多勢衆,卻不免驚擾了纔剛睡着的蕭老太君,如今見遠黛只是一人進去,她自不會多說什麼,忙上前一步,引了遠黛一路進去。說起來,遠黛來延暉齋已非一次,但卻還是第一回進蕭老太君的臥房,此刻一走了進去,眸光稍稍一轉,便不由的暗暗讚歎了一聲。
蕭老太君出身侯門,嫁入侯府,這一生可算得平順富貴已極,這樣的人,眼光與品味自不會差。這一間臥房,佈置種種,處處素雅大氣,所用物事,看着都並不起眼,但在明眼人看來,卻是件件珍貴,樣樣不凡。只是當遠黛的目光落在垂着天青色紗帳的拔步牀上時,卻是不由的一滯。由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一點,在蕭老太君身上,更是體現無疑。
纔剛病了幾日而已,蕭老太君整個人卻已清瘦了許多,她本也算不上富態之人,這一瘦了下去,整個人便顯得乾枯了許多,面上的皺褶也是畢露無疑,讓她看來,竟像是老了十歲不止。沒什麼來由,遠黛不自覺的微微嘆了一聲:“老太太這幾日精神可還好嗎?”
她轉向杜若,正色的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