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盥洗,用過早飯後,凌遠清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有些無精打采的同屋裡幾名丫鬟交待了一聲,晃晃悠悠的走出他所住的梧桐院。昨兒出了春暉園後,他便與蕭呈燁一道,出門喝酒去了。未免再生分歧,他與蕭呈燁兩人都是儘量避免提起遠黛,倒也喝得盡興。
及至回府,時間卻已不早了。凌遠清喝了酒,便也懶待動彈,連陸夫人派人來叫,他也都借酒推了。不過昨兒可以借酒,今日卻是不能不去敷衍一二了。想着陸夫人可想而知的面色,凌遠清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暗暗嘆氣,腳下便也走得愈發的慢。
陸夫人嫁入凌家多年,共得了三子一女,次子早年夭折,長女又遠嫁洪州,這且不去說他。留在身邊的兩個兒子中,長子凌遠翊性子沉穩寡言,又身爲侯府世子,故而成家的早,如今已是有兒有女,陸夫人對他也甚爲放心。通常人家,都是父愛長子,母疼幺兒,這一點,便在陸夫人,也是未能免俗。而凌遠清,正是陸夫人最小的兒子。
不過即便走的再慢,也總是要到的。凌遠清擡頭看一眼陸夫人所住的暢和院,忍不住便深吸了口氣,而後擠出一個笑容,邁步走了進去。他人才進去,早被陸夫人跟前的丫鬟瞧見,立時便有人迎了上來,笑着行禮且引了他直入正屋,口中叫道:“太太,六爺來了!”
這一聲過後,內屋便傳來略帶不悅的輕哼之聲:“叫他進來!”
那丫鬟抿嘴笑着,便止了步,只作個手勢,示意凌遠清自己進去。凌遠清見她滿面幸災樂禍之色,不免無奈,當下白了她一眼,這才上前一步,自己打了簾子進去:“娘,孩兒給您請安來了!”他笑嘻嘻的叫着,緊走幾步,對正坐在炕上冷眼看他的陸夫人行了一禮。
陸夫人已是近五旬的人了,因着養尊處優的關係,看着卻不過三旬許人,精巧的鵝蛋臉上,柳眉杏眼,膚色白膩,便是此時看來,仍是個極出色的美人。只是嘴脣略薄,脣角稍許下垂,看着頗有些嚴厲寡恩的模樣。見凌遠清嬉皮笑臉的進來,她本就有些難看的面色,便愈顯得陰沉:“你倒是還知道過來?可去了你舅舅家沒有?”語氣嚴厲,近乎詰問。
她身側幾個丫鬟婆子知這母子二人必有話說,因此見着凌遠清進來,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侯衆人退下後,凌遠清方苦了臉,道:“昨兒我本是要去的,這不是呈燁來了,生生給我耽擱了!午後回來,卻又喝多了,卻是直到這會兒頭還痛着呢!”
他昨兒去做了些什麼,陸夫人自然一清二楚,適才之所以訓斥,不過是爲敲打敲打他。此刻聽了這話,瞪他一眼後,臉色便也稍稍緩和了些:“罷了!昨兒他來找你作甚?”
凌遠清知陸夫人一心希望自己能娶到蕭呈嫺,因此卻不敢將蕭呈嫺之事如實相告,聞言眸光微動,而後笑道:“他倒是沒說,不過我聽說唐曼雲來了,怕是爲着躲她纔來的吧!”
唐曼雲便是蕭呈燁的表妹,對蕭呈燁早是芳心暗許,只是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陸夫人聽了這話,卻是不由的搖了搖頭,頗感無奈道:“你們這些孩子,心裡頭也不知想的什麼。曼雲那孩子,我看着卻是好,若非有呈嫺,我早使人去唐家提親了!”
凌遠清忽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來,忙叫道:“娘,您可千萬別亂點鴛鴦譜,您想想,我若娶了曼雲,將後來再與呈燁見面,豈不尷尬!”
陸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傻孩子,有呈嫺在,娘又怎會退而求其次!”
凌遠清不聽這話,倒還罷了,一聽這話,心中不免更是警醒,更下定了決心,決意暫時不將蕭呈嫺的意思告知給陸夫人。他那裡暗自沉吟,便沒有言語。
陸夫人卻又問道:“聽說你昨兒同呈燁兩個去了老太太那裡?”
她雖問的泛泛,但凌遠清又怎能不清楚陸夫人心中真正想要知道的事兒。昨兒一花香遍凌府,莫說是陸夫人,便是京中與凌家交往甚密的人家也多有耳聞。沒多猶豫的,凌遠清笑道:“老太太聽得那花已謝了,雖沒說什麼,那神情看着卻彷彿有些遺憾!”
陸夫人聞言,也只輕輕點了下頭,半晌卻忽然問道:“你與九丫頭交往甚密,覺她如何?”
凌遠清心中又是一震,口中卻自笑道:“娘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陸夫人眉頭一蹙:“假話如何?”
凌遠清嘿嘿笑道:“假話便是呈嫺與她甚爲投機,兒子爲討呈嫺歡心,纔對她處處照顧!”
陸夫人聽了這話,也只有無奈白他一眼:“罷了,你還是說真話吧!”
凌遠清等的正是她這一句話,當下正色道:“真話便是,兒子覺得九妹妹無論品性、才學都值得兒子與之相交!何況,娘,九妹妹,她乃是我的親妹妹!”
上一個問題,凌遠清答的神情嬉笑,言語頑謔,陸夫人聽得既無奈又好笑,心中便也沒將這事當回事情,卻不料凌遠清的下一句話,竟是神色正經,言辭果斷。
薄薄的脣頓然抿出了一條嚴厲的曲線,陸夫人冷聲斥道:“你這是在指責娘了?”
凌遠清上前一步,砰然跪倒,語聲平靜道:“兒子怎敢指責孃親!兒子只想說一句,九妹妹固是周姨娘所出,但卻也是孃的女兒。從前她人在妙峰山,無人注意,那倒也罷了。但她如今已回平京,與呈嫺交好,與百里也有些瓜葛,日後如何,還未可知,望孃親三思!”
陸夫人擰了眉,半日沒有言語。凌遠清便也跪在她腳下,俯首不語。屋內氣氛一時沉凝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正在凌遠清暗暗後悔自己這話說的有些太直也太早的時候,外頭卻忽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太太、六爺,九小姐那裡使人送了東西來!”
陸夫人心中正自不快,只是對着素日最爲疼愛的幼子,卻是發作不得。偏偏遠黛在這時竟遣了人來,讓陸夫人正有一種瞌睡偏遇枕頭之感,當即厲聲道:“叫她進來!”
她口中說着,卻又剮了凌遠清一眼:“你先起來!”
凌遠清依言站起,卻忍不住眸帶憂色的看了一眼門口。內室的夾簾便在此刻一動,揭簾進來的那人凌遠清卻還真是認識,那是遠黛身邊極是得用的文屏。
文屏進了門,便自上前一步,笑着對二人行了一禮:“太太萬福!六爺萬福!”
凌遠清在旁覷着陸夫人的面色,知她立時便要發作,忙趕在她發作前笑道:“原來是文屏!怎麼,你們小姐這會兒便巴巴的使你過來,卻是送了什麼稀罕物事來?”
陸夫人雖則有心發作,但被凌遠清搶了先,在文屏等人面前,她卻是不好給自己兒子沒臉,少不得沉着臉沒言語。文屏本就是個伶俐人,一進來看着陸夫人面色,便知不好。此刻見凌遠清有意給她臺階下,心中自是感激,忙笑道:“回太太、六爺的話,前兒我們院裡那株曇花開了,花謝之後,小姐也不捨得就此丟了,便想了個法子,做了點心,使我送來給太太嚐嚐,也好盡些孝道!”
陸夫人聽得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小姐盡孝道,怎麼卻使你送來?這孝道倒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