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蕭呈燁便已睜開了雙眼。事實上,這一夜,他幾乎便不曾闔過眼。活了二十餘年,從前也不是沒有出過門,然而這一次,卻與從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這一次,這一去,或許三年、或者五年,卻是他之前從來不曾有過的經歷。他這裡纔剛一動,早有丫鬟匆匆的走了上前,低低的叫了一聲:“大爺!”聲音裡卻無由的帶着幾分哽咽。
這丫鬟卻是蕭呈燁身邊的大丫鬟,伏侍他已有十餘年的紅箋。
見紅箋眼兒紅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蕭呈燁心中也自不好受。朝紅箋淡淡一笑,他溫和道:“瞧瞧你那樣兒!我不過是出門一趟罷了,過得幾年便會回來,哪裡就至於這樣了!”
勉力的眨了眨眼,試圖將眸中淚光眨了回去,然而換來的卻是淚珠滾滾而下,好半日,紅箋方哽咽的道:“等大爺回來,我怕是早不在這府裡了!”
蕭呈燁聽得默默,半日也只嘆了一聲。紅箋已是適婚之齡,他這一走,多不過半年,杜夫人便要爲她張羅婚事了。這樣一來,等他回來,紅箋怕不早已身爲人母了。
擺一擺手,蕭呈燁不無疲憊的嘆了口氣,吩咐道:“去打水來吧!”
不自覺的咬緊了脣兒,紅箋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麼來,輕輕應了一聲,便轉身下去了。從容自若的盥洗停當,蕭呈燁站起身來,走到屋外,擡頭看了看天色。夏日裡頭,白日本長,這會兒雖才卯正時分,天色卻早大亮了。不曾猶豫的。蕭呈燁舉步徑往杜夫人的住處行去。
及至從杜夫人處出來,時候卻已堪堪到了辰時末。這一日,天氣並不如何好,雲層低低的壓了下來,讓人無由的便有種壓抑之感。雖還不曾落下雨來,但看來已是早晚的事兒。
憶及杜夫人那強忍珠淚的模樣,蕭呈燁心中更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膝下一雙兒女,盡數遠行,怎由得杜夫人不心中淒涼。只是若任女兒獨自在外,又是在兵災連綿的北境。只怕她心中卻更要不放心了。正因如此,她才強忍了心中的萬般不捨,放了蕭呈燁同去。
怔怔然的站在杜夫人所住的院落外頭。蕭呈燁心中恍惚,一時竟挪不動腳步。而於此同時,他的身後,蕭燦的聲音也已響了起來:“呈燁!”
一驚回神,蕭呈燁忙忙回頭。對蕭燦深深一禮:“爹!”
擺一擺手,蕭燦狀若平靜的問道:“該帶的物事,可都帶好了?”先前在屋內時,杜夫人其實早問過了這話,而且問了遠不止一次,然而這會兒蕭燦卻仍忍不住的又問了一句。
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發酸。蕭呈燁低了頭,輕聲應道:“兒子昨兒便已準備妥當了!”種種物事杜夫人更已細細檢查了數回,又補充了許多進去。其中有他的隨身之物。也有蕭呈嫺的。
勉強扯動了一下面皮,蕭燦慢慢的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到了那邊,好好照顧呈嫺。你自己……也要一切小心!”此去北境,蕭呈燁不過是在蔣琓帳下爲一幕僚。並不會上戰場,因此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然而兒行千里父母又豈有不擔心的道理。
默不作聲的後退一步,蕭呈燁一撩衣襟,已自跪倒塵埃。恭恭敬敬的給立在自己面前的蕭燦磕了三個頭,又對着蕭燦身後的那座小院連磕了三個頭,蕭呈燁沉聲的開了口:“兒子……這就去了,爹孃……多保重!”說過了這句話,他已站起身來,衝着蕭燦又是深深一揖,也便不再言語,而是轉過身去,大踏步的去了,卻是再未回頭。
微微失神的在原地站立了許久,蕭燦方纔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一刻,他卻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情形。當年的他,也正是這樣拜別父母、妹妹,啓程前往北境的。他並沒去得太久,因爲半年之後,他的妹妹,也就是如今的蕭後,便嫁給了其時仍是定親王的延德帝。
這麼一想,蕭燦心中陡然便生出了一種好生相似的感覺。也許……也許愛子這一去,再回來時,大周便又要改朝換代了吧。只是不知,這次坐上那個位置的,又會是誰?
如此想來,他這一去,其實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避過此事。
…… ……
蕭呈燁一路出了內院,纔剛行到外頭時,卻早有人迎了上來,稟道:“大爺,安親王爺與凌六爺都已到了!這會兒正在廳上候着您呢!”
蕭呈燁聞聲,少不得收拾了一回離情別緒,快步的往客廳行去。百里聿與凌遠清都是慣來蕭府的,入府便問了前來相迎的管家,得知蕭呈燁一早便去了杜夫人處,便也沒去打擾,而在廳內坐下靜靜候着。這會兒聽得腳步聲響,二人忙起了身,齊齊的往門口看來。
蕭呈燁邁步進了客廳,見着二人,忙拱手行禮,且苦笑道:“你們來的倒早!”
百里聿不語,俊秀的臉容上卻有掩不去的離情別緒。凌遠清則拱手回禮道:“已是巳時了,我們還不曾說你晚,你居然卻說我們早了!”他本有意說笑幾句,然而眼見別離在即,取笑的話語說了出口,也覺乾巴巴的,全沒見到效果。
蕭呈燁心中也自不好受,嘆了口氣道:“走吧!有話只是到城外去說吧!”愈是在此多留一刻,他便愈不想離開,因此這會兒倒索性硬起了心腸,催着二人快些離開。
凌遠清有心想說什麼,但話到口中,卻只覺得嗓子發梗,心中犯堵,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好在這個時候百里聿卻是難得的開了口:“我們是該快些!我約了二哥在十里長亭處送別呈燁,若去得遲了,怕是不好!”
陡然聽得這話,凌遠清與蕭呈燁卻是不由的雙雙吃了一驚:“你二哥?睿親王?”只看二人的模樣,便知這事事前百里聿隻字不曾對二人提起過。
百里聿點頭,卻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多說,只回身做了個手勢:“快些吧!”
才一聽得百里聿說約了百里肇一道爲他送行,蕭呈燁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心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若說了出來,未免更顯生分,深深的看了百里聿一眼,他簡單的道:“多謝!”
彷彿不曾聽到他這兩個字一般,百里聿只是平靜的又催了一句:“走吧!”
ps:
惡性循環啊,二更又沒寫夠3000。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