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登車離宮,遠黛才偏頭看了一看身側端然靜坐,一言不發的百里肇:“有些事兒,王爺不覺得該給我個交待嗎?”比如那件綠玉如意,再比如,二人匆匆離宮的緣故。
彷彿沉默了片刻,百里肇終於淡淡開口:“明兒我會請姑姑來府同你說說話兒!”
遠黛一聽這話,便知百里肇是打算請寧夫人來爲自己解惑。她也並不多問百里肇何以如此,只簡單的點了點頭,下一刻,卻道:“我如今可算是睿親王府的女主人嗎?”
不意她會問出這話來,百里肇詫然擡眸看她,半晌方淡淡道:“這是自然!”
遠黛等的正是他這一句,聞聲之後,立時微微傾身,喚了一聲:“秀雅!”正在車輿旁邊緩步跟隨的秀雅聽得這一聲,自是急急應了一聲。遠黛平淡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回春藥鋪,告訴那裡的東家,若有事,可直接往睿親王府找我!”
聽得這話,秀雅那清秀俏美的臉上頓然現出幾分詫異之色。遠黛觀其神色,只以爲她並不知道回春藥鋪,倒也並不在意,只隨口問道:“你可是不認識那回春藥鋪?”
秀雅很快搖頭道:“回王妃的話,這回春藥鋪奴婢雖是聽人說過,但卻真不知方位!”她原是昭和宮的小宮女,百里肇出宮開府之時,她便隨百里肇到了睿親王府,除卻偶爾隨百里肇入宮外,幾乎無有任何機會離開睿親王府又怎會知道回春藥鋪所在。
遠黛頷首,纔要指點她一二時,百里肇這會兒卻忽然開了口:“回春藥鋪那邊,我會安排人去!”遠黛聽得先是一怔,下一刻卻已明白過來,擰了下眉後,她終於還是沒有拒絕。
秀雅聽得這話,自然也不敢再說什麼,默默閉了口依舊隨車輿緩步而行。
二人回了睿親王府,車輿卻是直奔後院而去。遠黛在垂花門前下了車輿,換乘肩輿,那邊百里肇也隨之下了車輿,由丫鬟推着輪椅隨遠黛一道往後院正屋澄懷居行去。
澄懷居,正是遠黛如今所住的地方,也是整座睿親王府後院的中心建築。
二人才剛進了澄懷居,文屏等人便忙迎了出來,面上卻都帶了幾分不解之意。
對於幾人的詫異,遠黛也並不覺得如何奇怪這個時候正是午時,自己等人入宮卻未在宮中用飯,若說了起來,也的確是有些不合情理。微笑一下,遠黛吩咐道:“去傳飯吧!”
文屏心下雖自奇怪,然當着百里肇的面,她自也不好問什麼,當下答應着,便忙走了出去。二人入屋坐下,遠黛邁步進了澄懷居一眼瞧見這滿是深深淺淺紅色的澄懷居便不由的皺了下眉。默不作聲的在桌邊坐下,遠黛不無疲憊的閉了閉雙眸。
一邊,杜若早送了茶來。擡手接了茶遠黛淺啜一口,怔愣一刻,方嘆了口氣。坐在她對面的百里肇正自喝茶,這會兒聽得她嘆氣,不覺墨眉微挑。隨手擱下手中茶盞,百里肇有些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王妃怎麼忽然嘆起氣來了?”
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遠黛道:“王爺這話,算是明知故問嗎?”
百里肇聽得一笑半晌卻淡淡道:“這睿親王妃並不容易做我以爲你早該知道!”
遠黛爲之苦笑,這一點她自然早就知道。沉吟片刻之後,她很快問道:“王爺時常入宮嗎?”若是百里肇並不時常入宮那麼她倒是可以省不少的心。
然而百里肇的答案卻只能令她更加無奈。
“從前是,不過往後怕是不能了!”百里肇坦然的道,神色之間卻看不出任何異樣。
不期然的微蹙雙眉,遠黛問道:“因爲那支綠玉如意嗎?”她說着,也並不等百里肇言語,便自轉向秀雅,吩咐道:“去將那綠玉如意請來,我看看!”
早前延德帝賞下那綠玉如意時,她便交給了秀雅,秀雅聽得這話,忙自答應着,快步的走到一邊,打開了屋內西側的那架螺鈿小櫃,連帶着那紅漆托盤與蒙在如意之上繡着團龍圖案的黃綾一併託了出來,恭恭敬敬的奉與遠黛。
遠黛更不言語,隨手揭開那塊黃綾,執了綠玉如意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這心中便不由的驚了一下。這支玉如意無論做工抑或玉質無疑都是上上之選,這一點,並不讓她覺得奇怪,上造的物事,又得延德帝鍾愛,且又別有涵義,這三樣因素加在一塊,這支玉如意自然不會太差。真正令她感到震驚的,是這支玉如意裡頭所藏着的那條色澤金黃的飛龍。
那是條天然而成,色澤金黃,鱗須畢現,高貴昂揚的金龍。
無論是誰,見着這支玉如意,只怕都只有一個想法——鬼斧天工。
不自覺的讚歎了一聲,遠黛道:“這個,只怕便是當年開國太祖皇帝所得到的吉兆吧!”
百餘年前,天下大亂,四方英傑風起雲涌。大周太祖起於草莽,因其家世平凡,初時其實並不佔據任何優勢,甚至一度潛藏於深山之中,苟延殘喘。
史書對於那一段歷史並未太過避諱,而其中更留下了詳盡的一筆:十一月廿一,午時,白日驟黑,旋降冬雷,電光陡然,恍惚刺眼,隱見有物落下。太祖時居山巔草屋。雷降之時,其屋片瓦無存,屋內陳設皆化齏粉,惟太祖毫髮無傷。雷電過後,雨落滂沱,山巔現大石。剖之,出神玉。內有神龍昂首,盤旋欲上九天。自此衆人鹹服,四方附者無數,乃定天下。
不自覺的又嘆一口氣,遠黛將那玉如意擱回到托盤之內,又擡眸看一眼百里肇:“好燙手的東西!”她說着這話,神色之間卻是全無憂慮之意,有的只是淡漠。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百里肇清淺一笑,漫不經心道:“確是很燙手呀!好在是賜給你的!”
聽得這話,遠黛不覺好一陣無奈,少不得又白了他一眼。好在這個時候,文屏已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王爺、小姐,飯已擺好了!”
聽得這句小姐,百里肇不免擡眼看了一看文屏,簡單糾正道:“叫王妃!”
他這話聽着像是隨口而出,面上更無一絲怒意,但文屏卻是沒來由的覺出了一股寒意,顫聲應着,面色卻已白了一片。眉心微蹙,安撫的看了文屏一眼,遠黛起身道:“蒙王爺所賜,我還真是餓了!”言畢卻朝文屏略一頷首,示意她過來扶自己。
文屏心中猶覺膽顫,也並不敢看百里肇,只勉強走上前來,扶了遠黛往偏廳走去。
偏廳裡頭,飯菜早已備的妥當,然而卻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豐盛到近乎奢靡。甚至以遠黛的眼光看來,這睿王府的飯菜竟連安肅侯府也大有不如。
待得百里肇在上首坐定了,遠黛才含笑的落了座,目光隨意一掃之後,她道:“王爺倒是個難得的好王爺!”這話卻說的似褒似貶,難以分辨箇中真意。
淡淡一笑,百里肇平淡道:“你若不喜歡,可着人依着你的口味斟酌而爲!畢竟你如今已是這睿王府的女主人了,不是嗎?”
遠黛對此,倒是全無拒絕之意:“多謝王爺!”
簡單數句之後,二人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各自舉箸用飯。遠黛其實並無胃口,簡單用了些後,便擱下了鑲銀烏木箸。一時百里肇用過飯後,倒也並沒多留,便起身離了澄懷居。
見他去了,遠黛倒不免鬆了口氣。簡單盥洗之後,便在軟榻上靠了,不多一會的工夫,已自睡了過去。這一覺,直睡到天色將晚,她才總算睜開了雙眸。
杜若正坐在榻邊的小杌子上,靜靜的做着女紅,見她有了動靜,忙自擱下手中繡繃,起身笑道:“小姐醒了!我這就喚她們打水來伏侍小姐盥洗!”
聽得這“小姐”二字,遠黛倒不免蹙了下眉,想了一想後,終究吩咐道:“打今兒起,都改口喚我王妃吧!在這府裡,該注意的還需注意着些!早日改了過來,也免得日後受責罰!”
先時文屏被百里肇糾正時候,杜若並不在場,因此卻並不知道此事,然而她也是在侯府多年之人,自然心思通透,聞聲之後,忙自答應着,倒是未露分毫異色。
遠黛自己想了一想,又回頭看了看天色,才問道:“王爺可曾過來?”
杜若很快答道:“纔剛王爺身邊的人來了,問起王妃。聽我回說王妃午憩未醒,便留了話說王爺這會兒正在書房,侯王妃醒了,他再過來!”
纔剛問起百里肇時,遠黛心中其實多少也還有些緊張,心中更隱約有些希望百里肇今晚能不過來。不過這會兒聽了杜若這話,便知道自己這個心思看來是註定要落空了。長長的嘆息一聲,遠黛道:“既如此,你便讓秀雅過去書房請王爺過來吧!”
杜若答應了一聲,先自出去喚了人來伏侍遠黛盥洗,一面又同秀雅說了遠黛的吩咐。秀雅聞聲,立時答應着,快步的過去書房請百里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