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呈嫺來過的次日,也就是初四日,遠黛終於早早起身,帶了文屏等幾個過去春暉園給蕭老太君拜年並請安。她雖早厭了與人虛以委蛇的日子,但只要一日未離凌府,她卻終究不能便將蕭府上下當真視同無物。她人剛到了延暉齋,便有眼尖丫鬟瞧見,忙忙的稟了進去。
出來迎遠黛等人進去的,正是蕭老太君身邊的雲樺。杜若去後,蕭老太君身邊最得力丫鬟這一頭銜隱隱然的便落到了雲樺身上。雖然府中其實並無一人認爲雲樺真能取代杜若。
在雲樺的引領下,遠黛邁步進了延暉齋,一眼便見蕭老太君正自端坐上首,慢慢的喝着茶。遠黛上前數步,朝蕭老太君福了一福:“孫女願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蕭老太君見她過來,面上倒不曾顯露出什麼異色來,只慈和一笑,一面示意雲樺扶了遠黛起身,又示意她在身側坐下,這纔開口道:“你身子既是不好,只是好生歇着便是。怎麼卻還起這大早,巴巴的來說這幾句話!倘或病又重了,卻怎生是好?”
遠黛聞聲,少不得立起身來,又朝蕭老太君欠了欠身子:“老太太說這話,倒讓孫女惶恐無地了!我這病,原只是風寒之症,略歇上幾日便好了。不過想着這幾日,正是要討順遂之時,倘或強自支撐,病病歪歪的過來,不過是徒然掃興,因此纔不曾來!”
說到這裡,她卻抿了一下脣,似有猶豫之色。蕭老太君在蕭府已過了數十年,怎不知道她欲言又止之意,但也並不言語,只是看她,似乎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遲疑片刻。遠黛終於還是靜靜道:“況我若來了,怕是相看兩厭之局,倒是不來也還罷了!”
蕭老太君一時無語,半晌才嘆了口氣,慢慢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只是心太重!”言下頗多喟嘆,更隱隱的帶着些從前少能感覺的真誠。
敏銳的捕捉到了蕭老太君那一閃即逝的情緒,遠黛不覺擡眼看向蕭老太君,卻沒有言語。而蕭老太君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溫言留她用了早點,這才使雲樺送了她走。
此後數日,一直無話。遠黛既向蕭老太君拜了年。便也不好失了別處的禮數。而陸夫人那裡,她卻也不能不去。想了一想後,只得遣了杜若過去羅氏那邊送了些物事。羅氏是何等伶俐之人,當即會意,便淡淡同杜若說了幾句。打發了杜若走。
杜若回去環翠閣,將羅氏之言如實告知了遠黛。遠黛便也心領神會。當即帶了文屏等人徑往陸夫人處。而不出所料的,她也果然在陸夫人的住處外頭巧遇了羅氏與凌遠萱。
於是三人並做一處,一道去了陸夫人處。一來是新年,二來又有羅氏當面,陸夫人雖甚不待見遠黛。但見羅氏同來,也不好失禮,神色雖自淡漠生疏。卻終是不曾爲難遠黛。
從陸夫人處出來,遠黛又過去二房趙夫人處拜了年,最後方纔去了羅氏處。
她才進羅氏院內,凌遠萱已笑吟吟的迎了出來。一時入屋坐下,遠黛不免起身向羅氏笑道:“今日之事。卻是多謝三嬸了!”
微微一笑之後,羅氏道:“你這孩子。總是忒客氣!說起來,萱兒之事,我還不曾謝過你!”
陡然聽了這話,遠黛卻是不覺一怔,下意識的移眸看向凌遠萱。而凌遠萱這時,也已紅暈上臉,覺出遠黛在看她,不免略略側了臉,並不看她。只是她這一個細微的動作,遠黛便已知道,綠萼嶺上,關於凌遠萱之事,羅氏怕已知道得**不離十了。
抿脣莞爾,遠黛道:“早聽人說‘知女莫若母’,我今兒算真真懂了這話的意思了!”這話說的甚是圓滑,既捧了羅氏母女,又輕輕帶過了羅氏先前的那句謝語,更顧全了凌遠萱面子。
羅氏聽得一笑,偏頭頗帶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凌遠萱。凌遠萱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對羅氏這一眼卻是視如未見,面上似有沉吟之意,彷彿在想着什麼。
遠黛並沒在羅氏這裡坐太久,略略盤桓過後,便起身辭了出去。
送遠黛去後,母女二人仍舊回到屋內,羅氏這才擡眼帶笑的看向凌遠萱:“如何?”
默默了一刻,凌遠萱終於垂眸道:“其實……我早知道了,我本就不如她……”言下既帶幾分怏怏,卻又不無心悅誠服之意。
點一點頭,羅氏溫聲道:“你不如她,纔是對的!”不意母親竟會說出這話來,凌遠萱詫然擡頭,看向羅氏。想着遠黛,羅氏也不禁嘆了一聲:“萱兒,你的路與你九姐姐不同。她此番嫁入睿親王府,固是一種榮光,但卻絕非坦途。如今朝中儲位未定,睿親王乃皇室嫡子,從前又曾爲太子,他雖因身體緣故,已絕了登位可能,但這場風雨,他卻仍舊不能置身事外。”
凌遠萱自幼長在深閨,對朝中之事,自是一無所知。這會兒聽羅氏說起,也只是半懂半不懂,當下只是靜靜聽着,指望聽到最後能明白過來。
“而皇后娘娘之所以想要結下這麼親事,爲的其實卻是安親王!睿親王雖已不能承繼大統,但影響仍在。若他肯全力相助安親王,那安親王繼位一事幾乎便是十拿九穩!”
聽到這裡,凌遠萱終於忍不住問道:“安親王對睿親王似極恭謹,若他最後得了睿親王之助而順利登基,應該不會薄待睿親王的吧?”
微微苦笑一下,羅氏慢慢道:“將來的事兒,誰又能說得清楚。爲孃的只能說,也許會吧!”察覺出女兒面上的懵懂之色,羅氏最終還是嚥下了將到口邊的話語。
這些事兒,事關朝局,閨中女兒,知曉太多,其實並無好處,點到爲止也還罷了。
沉吟一刻之後。羅氏又道:“爲孃的只是想告訴你,睿親王在朝中影響太大,一時難以清除,所以將來無論是誰登上那個位置,他第一要做的,必然是儘量削弱睿親王在朝中的影響。所以,睿親王未來的日子,怕是並不好過!”
羅氏雖未提及遠黛,但話說到這裡地步,凌遠萱又怎能聽不出其中之意。低頭想了一想。她忽而問道:“如果……女兒只是說如果……如果睿親王的腿……好了呢?”
羅氏聽得一怔,半晌方搖頭道:“若是他的腿真好了,那你九姐姐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
凌遠萱不解的睜大了雙眸:“依孃的說法。睿親王的腿若能好了,他便該可以承繼皇位呀?如果真是那樣,那九姐姐豈不就是皇后了?爲何日子竟會更不好過?”
羅氏嘆了口氣,慢慢道:“萱兒覺得你九姐姐生的如何?”
眨了一眨眼,凌遠萱遲疑道:“其實女兒倒覺得九姐姐五官精緻。很是耐看呢!”這話卻是她的真心話,與遠黛在一起久了,便會愈發覺得,遠黛的容顏雖是不能予人一種驚豔之感,但卻極是耐看。甚至有時,從某一個角度看去時。會讓人有種挪不開眼之感。
凌遠萱能看出的,羅氏自然也能,點一點頭後。她忽而問道:“那好,我便問你,你覺得你九姐姐的容貌與你蕭姐姐相比如何?”
對於這個問題,凌遠萱自是不假思索的立時答道:“蕭姐姐明豔照人,便稱國色也不爲過。九姐姐自是遠遠及不上她的!”
微一頷首,羅氏道:“你說的不錯!但我卻可告訴你。你蕭姐姐的容貌,雖稱國色,但較之皇后娘娘年輕之時,卻仍多有不及之處!”凌遠萱頓然面現詫色,纔要說話時候,那邊羅氏卻又已開了口:“而皇后娘娘失寵多年之事,對於我們這些人家而言,早已非是秘密了!”
凌遠萱無語垂眸。羅氏徐徐的又補上一句:“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韶華易逝春易老,女兒家,又能有多少好時日?更何況,你九姐姐本也算不得絕色!”
猶疑一刻,凌遠萱還是忍不住道:“或者睿親王看中的,只是九姐姐這個人,而非其他也說不準啊!九姐姐本就不美,自也算不上以色侍人了,難道不是嗎?”
聽着女兒的天真之辭,羅氏也只能嘆氣:“你以爲,睿親王看中的,只是你九姐姐這個人嗎?綠萼嶺上,你也在。你如今仔細想想,他與你九姐姐一共見過幾回?”
凌遠萱一時語塞。事實上,她所知道的百里肇與遠黛單獨相處之機,前後也只兩次而已。
“你九姐姐雖是庶女,生的也自平常,但她終究是凌家人!”羅氏意味深長的道:“你九姐姐,她是安肅侯府的小姐,她的祖母,是皇后娘娘的親姑母!”
凌遠萱一梗,心中還有許多話,便再說不出來。
羅氏凝眸看着自己的女兒,過了許久,她才擡手握住凌遠萱的:“事到如今,爲孃的也不怕告訴你,若是你蕭伯父捨得你蕭姐姐,如今嫁給睿親王的該是她纔對!正因爲蕭府捨不得,所以皇后娘娘只得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了你九姐姐!她們本來也怕睿親王看不上你九姐姐,所以求的只是一個側妃之位,甚至更低些也使得。可是你九姐姐終究是有些手段的,爲娘雖不知她同睿親王說了什麼,但睿親王忽而態度大變,決意立她爲正妃,便是證據!”
凌遠萱怔然而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纔是。
羅氏低柔的聲音卻又響起:“你的路,爲娘早替你擇好了!陸家與凌家世代交好,維傑那孩子又是個謙和之人,你嫁了過去,必然平順一生,安樂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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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趕稿,真是比較鬱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