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蕭呈嫺,遠黛帶了文屏與採蓮回了周姨娘的西院。一路之上,採蓮都是躍躍欲語,但見遠黛神色淡漠,終究不敢說什麼,但面上的雀躍之色卻是溢於言表。
先到正屋看過周姨娘後,遠黛這纔回了西廂。惠兒見她回來,早沏了茶來,遠黛端了茶,擡手慢慢摩挲着掌中的青花纏枝牡丹茶盞,許久許久,才微微的嘆了口氣,擡頭吩咐文屏道:“文屏,明兒你親自去沅真那裡一趟,取幾盆花草回來!”
文屏忽然聽她這般吩咐,怔愣了一下後,終是疑惑問道:“向日小姐不是說過,那些花草暫且就不取回來了,怎麼今兒又忽然動念要取幾盆了?”
遠黛眉梢微動,淡淡道:“六爺有個朋友,看上了我的這些花草,前些日子曾託了六爺向我討要,我想着怎麼也要給六爺這個面子纔是!”
文屏還未言語,採蓮已搶着開口道:“小姐說的正是正理!話說回來,其實老太太也好這些花花草草,小姐不若……”
她還待再說,遠黛卻已微覺不耐,畢竟輕咳一聲,打斷了採蓮的話:“老太太那裡,我自有打算,卻還輪不到你來替我做這個主!”這話語氣甚重,採蓮聽得心中一驚,忙閉了嘴。
文屏在一邊聽着,也不由微嗔的瞪了採蓮一眼,而後輕輕推她一把,道:“京中天氣,每到冬日便甚爲乾冷,讓人多有不適,這等樣的天氣便該用些燕窩粥。上回蕭小姐使人送來的上好血燕卻還沒用,你快去取了,熬了粥來給小姐!”
採蓮心中正自惴惴的,聽了這話,忙低頭應了,急急的走了出去。
遠黛看她離去的背影,不由搖了搖頭。文屏張口想說什麼,卻又有些不知該怎麼說,半日,才低聲問道:“小姐打算將什麼花草送給六爺?”
遠黛微微闔目,思忖一刻,道:“只將那兩盆月梔花給了六爺也就是了!”
文屏聽是月梔花,倒也並不意外。月梔花,乃是遠黛所養花草中較易打理的一種。這種花花形優雅,葉碧如玉,兼且香氣馥郁,更有凝心靜氣之功效,算得既美觀又實用。
遠黛又想一想,吩咐道:“我們如今身在府中,你出門怕也有些不便。爲免節外生枝,你出門時,可去尋六爺,有他發話,便不怕旁人尋釁!”
文屏自是一一應了。
…………
自蕭府出來,蕭呈嫺便上了自家馬車。這會子她滿心都是那“歲寒三友”的茶方,一上了車,便靠在車壁上,開始琢磨那張茶方該略去那些步驟。
她出身大周的頂級世家,性子多少也有些心高氣傲。對直接拿了遠黛改過的方子回去揉制,心中總覺有些不服氣。那茶的原方,遠黛能憑着運氣揉製出來,她試了多次,卻總是不成,也讓她多少有些傷自尊。因此上,她便存了些心眼,想憑自己之力,改一改這方子。
她心中正自想得入迷,耳邊卻忽而響起一聲輕咳。秀眉一動,蕭呈嫺對那一聲輕咳完全聽而不聞,繼續沉吟着想她的茶方子。然而那個咳嗽之人卻顯然並不想放過她,見她不理,他便又用力的咳了幾聲。蕭呈嫺微微扁嘴,卻知終是不能置之不理,只得無奈的擡眼看了正自坐在自己對面的那人:“大哥,你有什麼話便只管說吧!”
坐在她對面的那人,容顏俊雅,可不正是蕭呈燁。聽了蕭呈嫺的話,他便一笑,道:“可是那位九小姐又對你說什麼了,我看你離了蕭府便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蕭呈嫺抿脣一笑,對蕭呈燁她倒是毫不隱瞞,當即便將遠黛所言一一說了。蕭呈燁聽了這一番話,卻是不由的搖了搖頭,笑道:“如今回頭一想,才覺那茶確是有些故弄玄虛。”
蕭呈嫺撇嘴反問道:“若無那故弄玄虛的一道,大哥可會覺得那茶好?”
蕭呈燁爲之一頓,半晌才道:“茶固是好茶,不過倒也算不得稀罕!”他蕭家乃是國戚,卻比一般世家更是不同,蕭呈燁這話卻是有感而發,其實並無不妥之處。
蕭呈嫺點頭,認真道:“我覺得也是!”
說到此,二人不覺相視一眼,都有片刻的沉默。
好一會子,蕭呈燁才淡淡道:“如此看來,這位九小姐,倒是頗有些心機呀!”
這位小姐若是無有心機,當日又怎會特特的拿了這茶出來招待他們幾人。而若再細想起來,只怕那日凌遠清到別院暫憩,她巴巴的使了人來告病,也是早有預謀了。
這般一想起來,蕭呈燁心中還真挺不是滋味的。
蕭呈嫺默然,許久才道:“這其實也怪不得她!說起來,凌家對她母女實在太過不公!”
蕭呈燁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這些事,在子嗣單薄的蕭家自然是不會發生的,但沒吃過豬肉,卻不代表沒見過豬跑。豪門世家之中,最多的,也無非便是這些妻妾相爭,嫡庶較勁之事,雖讓人深感厭煩,但卻是無法禁絕。只是他心中雖明白此點,卻仍不免對遠黛存了些許的芥蒂之心。有心開言勸說妹妹莫要與遠黛多親近,又覺蕭呈嫺未必便肯聽他的。
他正猶疑着欲說未說的時候,那邊蕭呈嫺卻已斜瞥他一眼,笑問道:“大哥已問過了我,怎麼卻不告訴我你與那凌遠清又說了什麼?”
蕭呈燁心中微動,不免帶笑的看了妹妹一眼,悠然道:“遠清的心事,難道你卻還不知道,非得巴巴的來問我!難不成是還想再確認一番?”
蕭呈嫺輕嗤了一聲,沒言語。凌、蕭兩家這幾年走的頗近,雖還不曾言明,但那意思卻已是昭然若揭。不過她對此事,卻是一直佯裝不知,對凌遠清更是敬而遠之:“確認卻是不必了!我這裡卻有一句話要奉勸大哥……”她口中說着,不免白了蕭呈燁一眼:“奉勸大哥千萬莫要胡亂摻和,莫要到了最後交待不了,難於照面!”
蕭呈燁聽她說的如此直爽,卻也深感無奈,搖頭嘆道:“遠清無論人品、家世都可算得無可挑剔,我卻實在想不明白,你怎麼就偏看不中他!”
沉吟許久之後,蕭呈嫺忽而曼聲吟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蕭呈燁料不到她會忽然吟出這首詩來,一時不覺神色愕然。
這幾句乃是《詩經·采葛》內的詩句,詩中所述,正是男女之間纏綿難言的愛情。然而蕭呈燁卻實在不知,妹妹這會兒忽然吟出這詩的意思何在。
難道她已有了意中人了?蕭呈燁想着,旋又覺大不可能。若實說起來,比之京中其他世家的閨秀,蕭呈嫺自是自由的多,但這也只是相對而言。至少蕭呈燁知道,父母是絕不會允許妹妹在沒有自己陪伴的情況下隨意出府的。
疑惑的凝眸去看蕭呈嫺,蕭呈燁皺眉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蕭呈嫺揚眉一笑,道:“下回凌遠清若再問起,大哥不妨將這詩吟給他聽……”蕭呈燁爲之瞠目結舌,正要追問的當兒,蕭呈嫺卻已很快的截斷了他的話:“我若要嫁,便要嫁能如此待我的男子!大哥不妨問問凌遠清,看他可能辦到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