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陸瑾娘,這個女人就跟受驚的小兔子一樣,渾身緊繃,卻別有情趣。後來事實證明,他果然是看錯了這個女人。但是那時候,他吃夠的大魚大肉,突然有盤清粥小菜擺在眼前,適當的換換口味也是一種樂趣。只是這一換,就糾葛了無數年。這麼多年,他對陸瑾娘這個女人,是又愛又恨又是防備。時間太過久遠,當年究竟是什麼心情,他也難以說清楚。
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年被關進宗人府,陸瑾娘也跟了進來。他並不認爲這個女人來伺候他,是承受了多大的委屈。身爲他的女人,伺候他本是天經地義。不過陸瑾娘畢竟是不同的,她沒有怨天尤人,沒有一絲的後怕和對未來的恐懼。她安之若素,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生活。若非陸瑾娘避着他偷吃避孕藥,他想他真的不介意對這個女人再好一點,更好一點,更用心一點,甚至更喜歡她一點。
可是這個女人在他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讓他痛恨無比的同時,又深覺出自己的軟弱。不過好在他很快就出來了。
陸瑾娘是可愛的,是懂事的,是知道進退的。以她當年剛進王府時候的年紀,能做到她那地步,可見這人不是個小兔子,而是個深藏智謀的女人。他始終是小看了她。可是他只希望讓她過上安心的日子,讓她生下自己的孩子,讓他在疲憊之餘,有個清淨的所在。只可惜,世事無常,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走到了最後,他還是對她起了防備之心。
乾德帝望着頭頂,或許這就是身爲帝王的悲哀。即便是最喜歡的女人,即便是每日同牀共枕,他也不可能像是在王府的時候,同她促膝長談,對她毫無保留。
在最後的日子裡,他是恨她的。無論她同那個男人有沒有關係,他心裡頭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陸瑾娘早已經背叛了他。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爲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作爲帝王,他該在第一時間內就將這個女人處死,讓她後悔對他的背叛。他已經將手放在了屠刀上面,只需一個決心,屠刀就會舉起,就會對他狠狠的砍下去,就會讓她人頭落地。從此以後,陸瑾娘再也不能背叛他,再也不敢對他狡辯。
可是他猶豫了,他退縮了。他以唐方緒作爲理由,爲陸瑾娘找了個活命的理由。畢竟唐方緒是他的兒子,是他最看好的兒子,若是這個兒子的生母因爲不名譽的罪名死去,那他的兒子又該如何自處?當然,他可以大力扶持唐方緒,親自將他送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即便他有個不名譽的母親,也不會影響到最後的結果。
只是可惜,他竟然下不了這個決定,這簡直是失敗,是恥辱。他告訴自己,不要緊,畢竟這個女人陪伴了他這麼多年,好歹也要給她一個體面,給她一點希望。不過等到最後的時候,他就會親自打破她的希望。無論外面有什麼傳言,無論別人是怎麼想的,這個女人自始至終只能是她的。她到底有沒有感情,他已經不在乎了。她生是他的人,死亦是他的人。他要她生生世世的陪着他。他就不信,到了地底下她還能翻出什麼風浪嗎?屆時,身邊無任何掣肘,若是這個女人懂事,他自然會給她好臉色。若是不懂事,他就乾脆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至於到了地底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乾德帝絲毫不關心。或者說這根本不是個問題。身爲帝王,即便是死了到了地府,依舊是萬萬人之上的身份。想要收拾一個化身成鬼的陸瑾娘太簡單不過。
一切都很美好,一切也都照着安排的進行。除了東南的局勢讓他不高興外。
但是那又如何,竇猛還不是要乖乖就範,等竇猛一死,接下來就該是陸瑾娘。真想狠狠的掐出這個女人的脖子,指着竇猛的屍體,看着她變了臉色,看着她哭泣求饒。乾德帝不止一次這麼想。很多時候,他都在幻想,最後要用什麼辦法奪取陸瑾孃的性命。陸瑾娘讓他快樂,卻也給了他無盡的痛苦和恥辱,他不能就這麼便宜了她。他一定要讓她嚐到什麼叫做痛苦,什麼叫做恥辱,他不能讓她輕易就死了。
所以乾德帝一直在剋制着殺死陸瑾孃的慾望。
他以爲陸瑾娘是個沒心的女人,是個假仁假義的人,是個慣會演戲騙人的女人。可是當刺客的劍刺過來的時候,陸瑾娘竟然會主動擋在他的身前。乾德帝懵了,不敢置信,這是他心目中的陸瑾娘嗎?難道她還是有心的,是有感情的?乾德帝不敢深想下去,無論陸瑾娘是什麼樣的人,他都要活下去,只能活下去他才能尋找到其中的真相。所以他沒有猶豫,他乾脆的拉過陸瑾娘,讓她結結實實的擋在自己的前面。
可是老天弄人,即便如此,他還是受傷了。他躺在地上,感覺到視線開始模糊,他反應過來,劍上淬了毒。他望着前方,人影綽綽,可是能讓他入眼的,從始至終只有陸瑾娘一個女人。眼前發黑,神智也開始模糊起來,乾德帝自嘲一笑,他真不甘心,他一定要問問陸瑾娘,她的心究竟是怎麼想的。
漫長的昏迷,從醒來那一刻,乾德帝就感覺到自己的真的不行了。多不甘心啊,什麼陸瑾娘,什麼權力地位,他只想活下去。他要努力的活下去。可是身爲帝王的責任,讓他不能任性。他強忍着對死亡的恐懼,堅定的立下傳位詔書。正事做完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私事。就是陸瑾孃的去留。上天入地,黃泉碧落,陸瑾娘只能是屬於他的,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就是死,也要拉着這個女人給他陪葬。不然漆黑的地底,一個人該是多麼的孤單和寂寞。有陸瑾娘陪在身邊解悶,好歹心裡頭也溫暖了些。
可是這個女人她不願意死,她竟然早已經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並且已經做了完善的安排。乾德帝怒目而視,心中卻在自嘲自己,從一開始,他就小看了陸瑾娘。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他依舊是小看了她。她果然是不同的,當年的他選了這麼一個女人陪在身邊,真不知是對是錯。
瞧着她侃侃而談,淡定從容,乾德帝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王府的時候,有個女人就像是受驚的小兔子,讓人憐惜卻又忍不住想要蹂躪。他想這個女人沒有傲人的家世,沒有驚人的財富,也沒有絕色的容顏,偏偏這個女人懂事,從不提過分要求。伺候人也是一心一意的。那時候他就在想,這個女人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所以他有責任給這個女人一個遮風擋雨的所在,給這個女人一份體面,一份尊榮。
再看坐在牀邊,冷眼看着快要死的他,她的眼神是那麼的冷漠,果然是沒有感情嗎?
乾德帝張了張嘴,他很想問她一句,這麼多年,兩人究竟算是什麼?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他真的很想知道,無比強烈的想要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思。可是這個女人是個狡猾的人,是個揣摩人心的高手。即便他就要死了,他也不能在她面前低下頭,讓她看了笑話。所以這句話他始終沒有問出來。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誠然讓人心中欣喜。可是萬一她說出的話並非是他想要的答案,屆時他又該如何自處?難道要演一場好戲給陸瑾娘消遣嗎?他堂堂皇帝,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一個女人的憐憫?需要一個女人的愛?
哈哈!愛是什麼東西?他愛她嗎?乾德帝很想堅定的搖頭,他怎麼可能會愛她呢?可是他無法真的搖頭,是不是在過去的某個時候,這個女人真的在他心目中佔據了無與倫比的地位,他會處處爲她考慮,凡事都會站在她的這一邊。這是寵愛,寵愛應該也是愛吧。乾德帝真想狠狠的抽打自己。
他望着她,既然不想問愛與不愛的問題,那麼他可以不可以問問這個女人爲何會爲他擋劍?是出於什麼感情嗎?還是隻是一種投機?亦或是下意識的反應?他不想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這個女人的用心,所以他給了好幾個答案。每一個答案聽起來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只是可惜,他還是沒能問出來。他都快要死了,問這些還有什麼用?瞧瞧這個女人一臉得意的模樣,真是讓人討厭啊。罷了,罷了,不過是個女人,即便再有本事也只是個女人。是女人就註定了她有許多事情做不了。再說了,他還有兒子,他可以將事情交給兒子去做。
當再次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乾德帝已經沒有之前的脈脈溫情,更沒有任何心思去詢問愛與不愛,恨與不恨的問題。他都快要死了,何必再糾結這些問題。如今他最在意的就是,他捨不得陸瑾娘,他要陸瑾娘下去陪伴他,生生世世的陪伴他。即便是投胎再世爲人,也要這個女人陪在身邊。無論她願意還是不願意。
所以他開始蠱惑他的兒子,他很清楚這些話會帶來什麼影響。他很期待,只可惜他見不到。不過他會始終在下面等着,一直等到陸瑾孃的到來。只盼着唐方緒這小子動作能夠麻利一點,心能夠更狠一點。但願這一次這個兒子不會讓他失望。
看到唐方緒表情的變幻,他很清楚那些話已經印刻在了唐方緒的心裡頭。乾德帝笑了起來,陸瑾娘,任你本事上天,怕也是承受不起親生兒子的防備和背叛。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會是什麼表情呢?你會哭泣嗎?會後悔嗎?會詛咒我嗎?會到下面來找我算賬嗎?乾德帝嘴角含笑,他拭目以待,等着陸瑾娘這個女人來找他算賬。他已經迫不及待。
乾德帝帶着笑意閉上了眼睛,他很累,能做的他都做了,結果能否如意就看老天爺的安排了。
睡過去之前,乾德帝想起了許久許久之前,有一個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的女人,睜大了眼睛,怯怯的望着她。眼裡滿是無助和惶恐。沒有絕色的容顏,卻在那一刻依舊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瑾娘再也回不來了。多麼想回到那一刻,再看看那受驚的模樣,撫摸那鮮嫩的身體,還有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那裡面倒影着他的身影,女人的眼裡心裡全都是他。沒有別人,不會有任何人。只有他和她,即便只是一方小天地,卻依舊讓人心中安慰,充滿生活情趣。
可惜時光匆匆,再也回不去了,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陸瑾娘,讓我在下面等你,這一次就是做鬼,我也不會放手,會一直牢牢的抓着你。你只能是屬於我的,無論是身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