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微微一怔,眸底深處漫過幾許微詫。
常日裡見慣了他龍袍披身,只道他只會坐在廟堂高出,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即便是憂國憂民,但也生活在精貴迷離的皇宮,榮華一生。然而今日,她卻覺,這皇帝,即便是脫了那身滿身精貴的龍袍,披了戰甲,也能威風八面,有種逼人目的大氣。
似是察覺到了蘇陌的目光,馬上的皇帝轉眸朝她望來,待對上她打量的眸光,他俊美的面上再度滑過幾抹邪肆,只道:“外面風大,你探出頭來做何!”
蘇陌回神,沉默片刻,隨即勾脣一笑,嗓音染了幾許意味深長的複雜:“自是想觀觀皇上英姿。”
皇帝眸色一閃,冷哼,邪肆的面容卻微微滑過幾絲幾不可察的柔和:“你這話,可是在調侃朕?”
“皇上乃一國之君,手執生殺大權,我豈敢調侃皇上。”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皇上久居深宮,應是未常策馬,然而此番行軍,路途遙遠,皇上倒是得多注意身子。”
皇帝挑眉一笑,邪肆幽深的目光朝蘇陌緊緊的鎖着,“你是在關心朕?”
蘇陌垂眸,雲淡風輕的道:“皇上此番御駕親征,乃萬民之福。我關心皇上,也是應該。”說着,擡眼朝皇帝不深不淺的笑笑:“外面風果然大,皇上若對我無其它吩咐,我便放下簾子在車內好生歇着了。”
說完,也不待皇帝反應,她便極其乾脆的放下了車簾。
朝夕不顧的趕路。
一路風塵僕僕,風餐露宿也是極常的事。
一路行軍奔波,待皇帝與三軍終於抵達邊關運滄,卻已是十日之後。
這時,這個寒冬,也差不多過完了,早春已至。
然而,邊關運滄,卻是漫漫黃沙,雖氣候不如君國京都那般酷寒,但也未有絲毫的早春之意。
早春本該萬樹抽發綠芽,而這運滄卻是漫漫黃沙,絲毫不見零星的綠。乍然一瞧,滿目沉甸甸的黃,倒是令人要無奈感嘆:孤煙長直,飛沙漫天,悽哉。
十里黃沙開外,卻是有一大片綠洲。
此際,綠洲內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帳篷,帳篷周圍的篝火的氣焰隨着風沙飛舞。
待皇帝一行策馬踏至這綠洲,只見萬軍恭守,嚴密整裝之氣震撼人心。
剎那,待皇帝御馬而停,那站在最前方的剛毅男子率先朝皇帝曲腿跪拜:“末將李嚴率運滄邊關十二萬將士恭迎皇上,吾皇萬歲!”
他這話一出,站在他身後的密集士兵接受紛紛跪地,大呼萬歲。
皇帝點點頭,黑眸朝前方跪拜着的十幾萬大軍一掃,眸子滑過一道明滅不辨的星子:“運滄邊關本是二十萬大軍,如今,僅剩十二萬了?”
那跪在最前面的戰袍男子回神一顫,徹底將頭顱埋在了地面:“末將有罪。近幾次與瑞國大軍交戰,他們主帥……”
“罷了!”那男子話還未說完,皇帝眸色一沉,極其乾脆的打斷了他的話,僅道:“朕的御帳可是備好了?”
那男子急忙反應過來,以爲皇帝一路舟車勞頓,定是未有精力聽他口中的戰況,他忙道:“已然備好了,皇上且隨末將來。”
皇帝淡道:“差人將馬車上的月姑娘迎到御帳去,你及鎮守運滄的幾位主將,立即到主帳與朕講講戰況!”
那戰袍男子微微一怔,急忙點頭稱是。
軍營裡未有侍女,更無一名女人,因而那戰袍男子斟酌了良久,終究是差了自己的副將去將馬車內的蘇陌迎下了馬車。
隨即,待那副將走至馬車邊極爲恭敬的喚蘇陌出馬車時,車內的蘇陌,終究是眸色一深,薄脣一勾,手臂,朝那車簾撩去。
在場之人,無一不是眸光錯愕的望向車簾。只因行軍之中,本無女子。如今來得一女子,且還是隨着聖駕一道親臨的女子,想必自是身份尊貴,神秘而又令人期盼。
萬軍當頭,一大片灼灼探究的眼光裡。
蘇陌纖細白皙的手終於挑開了馬車,待她一張傾國帶笑的容顏展露無遺後,前方的軍隊裡當即傳來片片抽氣聲。
眉目如畫,娥眉精緻。白皙如華的面容,宛如三月梨花,清冷中,卻染着幾分令人難以抗拒的傾慕。
美人,傾城。在場之人無一不是在心底這般讚歎。
這時,那馬背上的皇帝卻是蹙了眉,微寒的眸子朝那早已看呆的副將望去,嗓音微冷:“還不將月姑娘帶去御帳休息?”
副將當即回神,惶恐畏懼的朝皇帝望來,見皇帝黑眸裡染着不悅,他渾身一顫,急忙恭敬稱是,將一言不發的蘇陌領
着往一邊兒行去。
此際的蘇陌,倒是身形端莊,一步一行皆是難掩風華。
她也未再朝皇帝望去一眼,僅是默默的隨着那副將往前,待那副將將她領着至一個極爲大氣莊嚴的帳篷外,他朝她彎了彎身,極其恭敬的朝她道:“月姑娘,這便是爲皇上備好的御帳了,姑娘進去休息吧,有何事,儘管吩咐末將。”
蘇陌勾脣淡笑,深黑的眸光朝他打量,見他死死的垂着眸,眸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腳尖,似是格外緊張,耳根邊兒也微紅了一片。
她暗自好笑,只道這邊關的鐵血男兒,的確是未經太多的紅塵,遇見女子,竟會羞澀至此。
“多謝將軍。”沉默片刻,蘇陌緩道,卻不料這話一出,那副將的耳郭,卻是再度紅了幾分。
“末,末將僅是一名副將,稱,稱不上將軍的。”他面紅耳赤,極爲尷尬的解釋。
蘇陌淺笑,也未再言,僅是盯他一眼,待見他又垂頭下去,她勾脣笑着,也未再爲難他,隨即轉身朝那御帳踏去。
皇帝的御帳,雖無皇宮那般精貴大氣,奢華迷離,然而,這帳篷,卻也是溫暖至極,各處佈置皆是典雅大方,處處透着幾許簡約大氣。
蘇陌隨眼將這帳篷打量了幾眼,隨後緩步走至帳中的軟榻邊,傾身靠下。
許是的確是舟車勞頓,此番蘇陌的身子也有些疲,她雙眸微微一合,本欲稍稍調整小憩一番,哪知這一閤眼,卻是全然毫不防備的熟睡了過去。
然而,待她終於清醒睜眼之際,映入眼裡的,是被昏黃燭光映得一片清黃的邪肆俊臉。
“醒了?”邪肆的嗓音,帶着幾許意味深長的笑。
蘇陌回神過來,這才發覺面前之人竟離她甚近,兩手撐在她身側,一張俊美剛毅的臉,真漫着幾許灼灼悠遠的笑。
同時,眼風裡也抽着帳篷裡竟點了甚多的燭臺,燭臺火光搖搖曳曳,使得周圍的影子也跟着搖晃。
剎那,蘇陌眉宇一蹙,心頭猝然滑過幾抹複雜。
沒想到,她這一小憩,時辰竟是已然這般晚了。
“皇上與諸位將軍將事商量完了?”她暗自斂神,伸手極爲自然的推開皇帝,緩緩坐直身來。
皇帝此際正坐在軟榻邊,也未因她推開他而面露不悅,僅是瞥她一眼,見她一副初醒後的迷離模樣,眸中竟也是深了一許,不由極爲自然的轉眸望向別處,點頭,道:“嗯。早已商量完了。”
說着,他起身來,一隻略帶薄繭的大掌朝蘇陌遞來:“你這一覺,竟睡到了這時候。起來吧,先將晚膳吃了,朕方纔專程讓人替你準備的。”
蘇陌垂眸瞥了瞥他遞來的手,卻也未接,反而是避開他的手,自行下了軟榻。
待站直身時,見他眉宇微蹙的望她,她笑笑,緩道:“皇上可用過晚膳了?”
皇帝盯她半晌,搖頭。
蘇陌淺笑:“既是如此,我今日便放肆一回,誠邀皇上同桌用膳,可好?”
皇帝收回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率先緩步往不遠處的圓桌行去,僅道:“你倒是第一次邀朕!”
蘇陌勾脣笑着,眸色一深,不置可否。
圓桌上,菜餚漫着香氣,桌上且還備了薄酒。
待蘇陌與皇帝皆小酌了片刻,蘇陌面色微微有些紅。
這時,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深眸望她,沉默半晌,才略微低沉的道:“月傾,兩軍交戰,你說朕這君國,能有幾分勝意?”
蘇陌挑眉望他:“皇上怎突然問我這個?”說着,淺笑一聲:“這話,皇上該問三軍的軍師纔是。”
“若朕想讓你回答呢?”他凝着她,話語突然染了幾分認真與意味深長,彷彿在壓抑着什麼。
蘇陌細細打量他一眼,終究是放下手中的筷子,斂了斂神,緩道:“若皇上真要我說,依我看,皇上與御國兩軍交戰,勝算,自然在五分以上。”
“你如何這樣說?”
蘇陌淡道:“皇上此行,從京都城裡帶了不下兩萬的兵力,另外,自從京都出發,皇上已然用那兵馬大元帥李滄毅手中的虎符發了八百里急令給四下鎮守各處的將軍,想必最晚今夜,那三十萬大軍,皆能集結在此,以待皇上之令。”
皇帝面色終於有所緩和,剛毅俊美的面上滑過幾許自信與不屑:“你倒是看得透。呵,那御國皇帝揮了三十萬大軍在前,這幾日損朕幾萬精兵,待明日一戰,朕自是讓他御國兵力全軍覆沒。”
蘇陌眸色一深,挑眼淺問:“明日?皇上明日便要出戰了?”
皇帝點頭,意
味深長的瞥着她,道:“李滄毅虎符下的三十萬大軍,於今日黃昏皆全數集結在了這綠洲,只待朕的號令。而明日,碰巧是御國的行酒日,想必明日,前方的御國軍營自是防備甚疏,待夜裡,朕再揮軍突襲,殺他個片甲不留!”
蘇陌眸色再度深了幾許,面色微沉,沉默片刻,才道:“我在此,先恭祝皇上旗開得勝。”
皇帝盯她片刻,黑瞳裡漫着幾道複雜與幽深:“明日,你也隨朕出戰。”
蘇陌一怔,面色陡變。
皇帝細細將她的反應收於眼底,又道:“怎麼,怕了?呵,流月宮宮主月傾,難不成還不敢隨朕上陣殺敵?不過,朕帶你去,僅是想讓你見識見識那番場景罷了,到時候,你只需躲在朕身後便可。”說着,他傾身過來,一隻略帶薄繭但卻微微冰冷的手鉗住蘇陌的下顎,微微一擡,迫使她的眸光對上他的,隨即又道:“朕,只想讓你隨朕榮辱與共,風雨共歷。這樣,你才配站在朕的身邊!”
蘇陌沉默良久,極其自然的揮開他的手,淡笑一聲:“若是我從未想過是否配站在皇上身邊,也從未想過要站在皇上身邊呢?”
皇帝臉色頓然微變,眸底深處漫出幾道冷色:“那可由不得你!”
蘇陌擡眼望他,卻未言,僅是微微沉默。
斗轉星移,時光如梭。
待次日夜晚來臨,空中冷風浮動,處處透着悽悽。
綠洲之地,一片火把明亮。
黑壓壓整裝待發的將士,皆策馬立在原地,眸色,卻是極爲恭敬的瞟向那策馬立在三尺高臺上的皇帝。
此番,一國之帝御駕親征,他們這些戍邊的將士,也心生鼓舞,士氣大振。
今夜,皇帝依然是一身戰袍,面色嚴峻。他身邊,蘇陌策馬靜立在他身邊,一身雪白的狐裘甚爲扎眼,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的突兀。
皇帝眸色幽深的朝她瞥了一眼,低道:“行軍途中,你切記莫離朕太遠。”
蘇陌眸色一深,勾脣淡笑,漫不經心的點頭。
皇帝面露一絲滿意,隨即轉眸朝前方黑壓壓的一片將士掃了一眼,擡着嗓子極爲大氣凜然的道:“出發!”
話還未落音,皇帝便策馬跳下三尺高臺,蘇陌策馬緊隨其後。那一大片原地待命的將士紛紛兩眼一閃,極其振奮的策馬朝皇帝與蘇陌跟去。
冷風浮動,蹄聲震天。
離綠洲五十里外安營紮寨的御國兵營,今夜果真防備疏漏,使得皇帝與蘇陌一行輕而易舉的策馬駛入了御國軍營。
營地裡,大部分御國之兵皆喝得有些宿醉,然而,待見君國皇帝領着大軍而來,這些人嚇得當即一個激靈,酒也莫名的醒了個徹底。他們紛紛執起長矛相抵,另外一些驚慌的士兵卻是早已嚇得撒腿開溜。
不多時,皇帝幾十萬大軍而入,使得御國營地裡的士兵們慌張四散,一些拼命抵擋或是來不及逃走的士兵,卻是被君國之兵紛紛殺死。
不久,御國已然是血流成河,屍體成山。
蘇陌眸色深邃,眉宇緊蹙,眸光觸及到地上那一具具屍首,面色也微微有些白。
兩軍開戰,果真是血流成河,生靈塗炭……
正待她沉默,這時,一道略微精明的嗓音響起:“皇上,今兒這營地裡,似乎僅有兩三萬大軍。”
蘇陌眉宇一挑,循聲而望,卻見出聲之人,乃策馬立在皇帝身邊的四旬軍師。
“嗯。”皇帝嗓音也不染絲毫訝異,似乎早知曉這點,“軍師說得極是。只不過如今,該如何做?”
“皇上!”突然間,昨日率衆在前迎接皇帝的那名將軍卻是策馬自遠處歸來,並一臉急色欣喜的道:“皇上,此番突襲,御國之兵方寸大亂。方纔末將往前探查,見黑壓壓的一片御國大軍往後速速撤退着!”
皇帝薄脣一勾,深黑的眸子漫過幾許嗜血:“哼!朕道怎僅有兩三萬大軍在此,原來是早就撤了!”說着,手中的龍紋長劍高舉,威風凜然的道:“追!”
說完,他當即策馬在前,蘇陌緊隨其後。
那四旬軍師卻是急忙追上來,勸道:“皇上,窮狗莫追。再說,前方路段,我軍甚爲不熟悉,也不知前方地形是否險要,萬一……”
馬背上,皇帝迎風而立,待軍師的話落下片刻後,他才頭也不回的道:“今日機會甚是難得,趁御國大軍方寸大亂再追過去絞殺,時機尚好。若是錯過了,下次要毀了御國這幾十萬大軍,怕是不易了。”
“可是皇上,微臣總覺今夜突襲太過順利,唯恐其中有詐啊!”軍師又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