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她,她掉下去了……”藕荷色紗裙的少女嚇得手足無措,看見母親林氏來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忙衝過去拽住了林氏的衣角,“娘,女兒,女兒當真不是故意的……她,她……”
“乖,娘知道。”林氏往池塘下看了一眼,看着掙扎中少女慘白絕美的臉龐,眼底閃過一絲怨毒,轉過身撫平女兒凌亂的髮髻,細聲安慰道。
“是她自己想不開跳下去的,與你無關。乖。”在林氏的安慰下,少女漸漸平靜了下來,但是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陽光下的池塘閃着耀眼的光,阮沅珊覺得自己的呼吸正在被池水一點一點剝奪,就像冬日裡感染了風寒,沒有棉被,沒有暖爐的感覺,整個人難受到了極點。很快,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有一種解脫的感覺,舒適極了。是誰救了自己?是他嗎?
咦?爲什麼那麼多人圍着池塘,出了什麼事了?
一陣風把她吹到了池塘邊的一叢灌木叢上,什麼時候自己輕得連風都能吹那麼遠了。
阮沅珊像以往一樣,在這府裡,她一直是個看客。過了許久,阮沅珊看見一個身穿寶藍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婦人指揮着一衆下人在池塘裡打撈着什麼東西。她抿着脣笑了笑,那是府裡對她最好的人,是母親。
只是母親好像與往日裡看上去有些不一樣……只見她身後還站着一個表情平淡的婦人,只見那婦人穿着一件蔥綠色的雲紋曳地裙,那是自己的生母秦姨娘,她總是那麼的冷漠疏離,哪怕自己是她的親生女兒,也是一樣。
一個藕荷色紗裙少女蜷縮在一個嬤嬤懷裡瑟瑟發抖。沅珊看了那少女一眼,不由皺了皺眉,那是自己的嫡姐阮沅瑜,總愛與自己過不去,自己一個庶女卻是惹她不起的。
只是她素來膽大,今日卻怎是這般?看到阮沅瑜出醜,說心裡話,阮沅珊心裡微微有些幸災樂禍。
不遠處,站着一個丰神俊朗的男子,只見他微微皺着眉頭,卻一言不發。沅珊眼睛頓時一亮,連忙伸手捋了捋自己額前的秀髮,那是林氏給自己選的未婚夫,太府寺少卿家的公子,自己也是中意的。
只不過以自己庶女的身份到底還是辱沒了對方的門庭,自己有些自卑。而母親說,以自己的姿貌風采,又有哪點辱沒了?是的,對於自己的容顏,沅珊還是有自信的。
只是他爲何在此?
很快,一道纖細的鵝黃?色被下人打撈了上來,竟然是個人!只見那人渾身已經溼透了,極美的臉龐透着不自然的青紫,鮮血順着嘴角,鼻孔流了一地。沅珊細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爲她看到的正是她自己。
鵝黃?色的如意裙,正是她最喜歡的那身衣服。
“你,你們……”沅珊嚇得倒退了兩步,卻發現自己一步就飛出老遠。腦海中頓時出現一段段畫面,細細數來,卻正是她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
她叫阮沅珊,是周國帝京從四品翰林侍講學士的庶女,在家中衆多姐妹中行四,生母秦姨娘,奇怪的是秦姨娘並不像其他姨娘一樣把女兒當成寶,她對自己的態度永遠都那麼冷漠,甚至,像個陌生人。因爲記憶中,她從來沒有抱過自己,親過自己。
沒娘疼的孩子像根草,她就像一朵無根的浮萍一般在阮府慢慢長大,直到九歲,嫡母林氏突然間好像發現了她的懂事似的,開始對她關注起來,她像一個真正的大家小姐一樣開始過上了能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後來,她就病了,常常生病,每一次生病都更加嚴重,林氏很着急,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那就是給自己找一門好親事。
林氏在她心中,甚至比秦姨娘這個親生母親都要親,有時候她會想會不會是當初搞錯了,林氏纔是她的親生母親纔對。就連下人們都偷偷議論說她的眼睛與林氏長得有幾分相像,她自己覺得也是。要不然嫡母怎麼會對一個庶女那麼好?
她還記得在一個溫暖的早晨,那一天她剛滿十五歲,剛一睜開眼睛,林氏就坐在她的牀前,對她說:“珊兒,母親給你擇了門好親事,你且去屏風後面自己悄悄地瞧瞧,可還滿意?”
她撐起孱弱的身子羞澀地對林氏點了點頭,站在屏風後面,她看見一個丰神俊朗的男子,那男子眼若星辰,挺鼻薄脣,端的是儀表堂堂,一表人才,她頓時羞紅了臉。
她知道他是太府寺少卿家的公子,這樣的儀表非凡,還是嫡出,雖然有母親的安慰,但是配自己這個庶女當真是委屈了。若自己真是母親嫡出的那該多好。
畫面就像一卷卷絲綢畫卷,在她的腦海中緩緩流淌,終於,到了今日,聽自己的貼身丫鬟梅蘭來報,太府寺少卿家的夫人來訪,公子也來了,那丫頭真是壞極了,還**地衝她直笑。
心中的思念讓她忍不住出門去尋他,卻在花園中撞見他與嫡姐阮沅瑜的幽會。再後來自己一時情緒失控,被惱羞成怒的阮沅瑜推下池塘……
畫面到這裡就全部結束了。阮沅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她想起了生前的事情,但她不明白爲何自己身死,最疼愛自己的母親會是這樣的表情。
只見她嫌惡地看了“自己”一眼,平靜地對下人說“四小姐一時想不開,投水自盡,先把屍體擡去柴房,等老爺回來再行報喪。老夫人那兒等老爺回來再說。”
“不,母親,孩兒明明是被三姐姐推下去的,母親,您不能這樣,您不喜歡珊兒了嗎?”沅珊急得對着林氏的方向大喊,可是林氏就像完全沒有聽到似的。
“母親……”沅珊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喊啞了,林氏就是沒有回頭看她一眼。而秦姨娘自始至終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沅珊此時心中一痛,自己到底還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天底下真有如此漠然的母親嗎?
“啊!”沅珊感到頭痛欲裂,不,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阮沅珊的禱告,不忍她死得不明不白,直至夜幕降臨,她也沒有離開阮府,而是飄蕩在阮府上空,偌大的府邸到底有多少腌臢之事,直至今日她才知道。
某個不安分的小廝半夜摸進了某個丫鬟房裡,某個貪財的管家今日又貪了多少銀子,正點着燈做着假賬,甚至某個管事娘子與某個管家有私情,更有甚者,她剛死,就有丫鬟在翻她那個破舊簡陋的妝奩盒子……
不知不覺,她飄到了林氏的院子上空。
“娘,她,她真的死了嗎?”
是阮沅瑜的聲音,她的聲音微微發抖,但是沅珊還是很久就認出來了。
“瑜兒,別怕,她死了。”
“瑜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娘爲何那麼討厭她嗎?娘現在就告訴你,這件事藏在娘心裡十五年了……”
林氏的聲音很平靜,但對阮沅珊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等林氏講完了她的故事,沅珊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她一直以爲的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卻是這世上最痛恨她的人。
恍惚間一道白芒閃過,沅珊感覺自己又飛了起來,要走了嗎,沅珊覺得自己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