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丫鬟能表演出什麼好看的雜耍來,這也不過是蘇瓔珞沒見識過外頭好玩好看的東西纔會稀罕,歡喜成這樣。這般想着,蘇定文瞧着女兒欣喜興奮異常的眉眼竟有些心酸愧疚起來。
說起來,這個女兒養在外宅時也曾和他像尋常人家父女一般親近過,她的母親雖是官妓出身,可卻是個像水一樣溫婉賢淑的女子,那時候他過去了,母女倆也曾像一家人般圍着他含噓問暖。算起來,這個女兒自四歲到了蘇府只怕就沒再出過府門,平日過年節慶,府中請來雜耍唱戲,好似也沒瞧見過這個女兒的身影,宋氏似乎說過,她的身體不大好……
蘇定文想着,心裡越發愧疚,溫和着道:“小丫頭能玩什麼精彩絕倫的雜耍,等回到京城,今年過年好好出去瞧瞧熱鬧。”
瓔珞先是一喜,隨即急聲道:“紫綢姐姐耍的可好了,不信叫紫綢姐姐也耍給父親看看,紫綢姐姐!”
瓔珞說話間轉頭去喚紫綢,蘇定文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就見一個略顯眼熟的丫鬟翩翩而來。
她穿着淺綠色綢緞褙子,嫩黃色寬袖小襖,束藕粉色驚濤裙的丫鬟捧着一盞茶。一色鮮嫩的顏色包裹着那年輕妖嬈的身子,襯得越發雪膚花貌,荷花邊兒的袖口露出的一節皓腕,蔥段般水嫩白皙,聽聞瓔珞的話,眉目間閃過羞澀匆匆瞟過來一眼,忙又低了頭,略顯羞惱的嗔怪的瞧了瓔珞一眼,神情頗爲靈動慧黠。
蘇定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轉過了目光,眼前卻晃動着少女含羞帶怯的秋水眼眸。
紫綢耐着緊張,姿態從容的將茶盞放在蘇定文的手邊,才笑着道:“三姑娘謬讚了,不過是點雕蟲小技,哪敢在老爺面前顯擺,三姑娘可快繞過奴婢吧。”說話間已羞紅了臉。
蘇定文又瞧了紫綢一眼,端起茶盞來輕呷了一口,只覺鼻間隱隱有股荷香自茶盞上飄過來,分明是少女身上的薰香殘留。
蘇定文在同僚中並不算是貪花好色的,平日也不大留意府裡的丫鬟,紫綢本是宋氏院中的二等丫鬟,尋常並輪不到她伺候蘇定文,眼瞧着紫綢有些眼熟,便笑着道:“我記着夫人院子裡的丫鬟有紫字輩的,你怎麼在這裡?”
紫綢便忙福身道:“夫人前些時日將落英院的奴婢都打發了,如今三姑娘回來住着,便遣了奴婢幾個過來先照顧着三姑娘。老爺記得沒錯,奴婢原是梅園的二等丫鬟。”
蘇定文見瓔珞瞧向紫綢的目光頗有幾分依賴之色,又想着方纔屋中的歡笑聲,瞧着紫綢的目光越發柔和,點頭道:“嗯,你是個好的,仔細照顧三姑娘。”
紫綢忙又躬身應了,瓔珞便笑着道:“爹爹方纔進來時候臉色不大好看,可是在外頭公務太過繁忙了?”
瓔珞在一旁坐下,關切的問道,許是屋中的氣氛很好,蘇定文忍不住便出口道:“還不是你那二姐姐和六妹妹……”
他話未說完便覺出不妥來,生生頓住了,扭頭瞧,卻見蘇瓔珞一臉的茫然,道:“二姐姐和六妹妹怎麼了?”
蘇定文今日回府,聽見兩個小丫頭躲在花牆下說着蘇瑛珍姐妹的事,說是府裡下人都瞧見了,他當時就氣得不輕,欲發落那兩個說閒話的丫頭,可腳步聲卻驚了兩人,那兩人不等他逮到就溜走了。
聽那兩個丫頭的意思,蘇瑛珍姐妹之事已傳遍了全府,怎麼此刻蘇瓔珞倒像是什麼也不知道?
蘇定文目光微銳,探究地盯着蘇瓔珞,試探着道:“你二姐姐和六妹妹的事情你不知道?”
蘇瓔珞越發茫然起來,道:“我不知道啊,怎麼了?父親不知道,紫綢姐姐爲了讓我安心靜養,早吩咐這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外言莫入,沒差事也不準隨意出入落英院。是二姐姐和六妹妹出了什麼事嗎?”
蘇定文微怔了下,外言莫入,內言莫出,正該如此,他不由讚許地又看向垂首站在一邊,安靜溫婉的紫綢。想着連一個丫頭都明白的道理,宋氏都不明白,令蘇瑛珍姐妹的事弄的滿府皆知,流言漫天,對宋氏更加心生不滿,口氣淡淡的道:“沒什麼。”
瓔珞也不再多問,只咬了咬脣,猶豫了下才道:“父親,再兩日便是我姨娘的十週年祭了,如今弟弟也已十歲,我想等姨娘忌日時,帶着弟弟一起到城外的普濟寺,去給姨娘點一盞長明燈,也和姨娘說說弟弟已經長大了,我也快嫁人了,叫姨娘安心。不知道……不知可不可以?”
蘇定文又怔了一下,瞧着瓔珞忐忑的模樣,半響才長嘆一聲,道:“原來一晃都已十年了,是該去和你姨娘好好說說話,點盞長明燈。回頭我讓鐘山從外院賬房給你支五十兩銀子,去了也好給你姨娘做場法事,此事等下父親給你母親說。”
瓔珞登時歡喜起來,忙忙起身屈膝福禮,道:“多謝父親。”
瓔珞這一笑,更若繁花盛開,嬌豔明媚,蘇定文心下快慰,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以後有什麼事便叫你的丫鬟去尋父親,父親當年答應了你母親要照顧好你和你弟弟,這些年是父親疏忽了你。”
瓔珞做不來抱着蘇定文的胳膊撒嬌賣乖,便只得點着頭,佯裝感動的羞澀着低了頭。
蘇定文從落英院出去直接便回了外書房,吩咐小廝常青道:“去梅園給夫人說一聲,兩日後三姑娘和三少爺要到普濟寺去上香,叫夫人好生安排下,多派些丫鬟婆子護院侍從跟着。”
常青領命到了梅園,將蘇定文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他剛退下,宋氏便氣恨地將多寶閣上的物件摔了好幾個,心傷道:“媽媽你看看,二丫頭和六丫頭受了那麼大委屈,他都不過去看上一眼,問上一句,如今倒有精力去看那賤丫頭,去給那死了十年的狐媚子做法事,他這是想要幹什麼!寵妾滅妻嗎?啊!?”
高媽媽忙着將宋氏從一堆碎瓷片中拉了出來,安撫着按在了羅漢牀上,勸解道:“夫人跟個死人生那門子閒氣,老爺也就是疼愛二姑娘和六姑娘,這纔會生如此大氣。至於落英院那個,不過是個庶女,這些年老爺何曾放在心上過,如今這般不過是惱了夫人的緣故。等老爺消氣,還不得把她丟在腦後?到底二姑娘和六姑娘纔是老爺看着長大的,沒有放着嫡出女兒不愛,偏去疼庶女的道理。再說,那小賤人的親事都要定下了,夫人又何苦和她計較這些有的沒的。”
宋氏聞言這才舒緩了神色,道:“你說的對,等過了這一陣,就緊着換庚帖下小定,先將親事定下來,回京前說什麼也得將這喪門星,狐媚子嫁出去!還有,今日我明明吩咐下人們不準亂嚼舌根,到底是誰將風言風語傳給老爺知道的,快去查!查出來看我不拔了她的皮!”
高媽媽應是,宋氏方舒了一口氣,道:“行了,你去吩咐車馬房準備馬車,點些人好好護送那對孽種去上香,務必要浩浩蕩蕩的,倒叫外人看看到底是我這個嫡母苛待了庶女庶子,還是那對賤種不孝不悌,造謠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