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媳婦慌得連忙扶住阿離,垂淚道:“姑娘快別如此!姨娘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卻是口不能辯,姑娘現在又這樣,叫我如何受得了……”
阿離便睜着清清亮亮的雙眸望向她,緩緩地低聲道:“那麼,我娘她到底是因爲什麼被趕出了府?十年了,一直到她去世我父親一次都沒去看過她!畢竟也是爲他生過一兒一女的人,他怎麼能狠心至此,竟然一絲一毫的夫妻之情都沒有了……我娘不肯告訴我,可是纖雲姑姑,我真的很想知道!”
羅纖雲扭臉望向窗外,只見她雙肩微微聳動,卻是半晌無語。
阿離等了一會,不見她開言,便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您……只管說,我都能承受。我娘她是好人,我知道。”
羅纖雲扭過頭來,眼神複雜。她仔細端詳了阿離許久,方伸手輕輕摸了摸她尖尖的下頦和齊眉的烏黑髮簾,長嘆了一聲,啞聲道:“您還太小,這裡面的腌臢和險惡您不懂的,奴婢也沒法子說給您聽,您現在知道了,一點好處都沒有!等將來或許真有一日……”
她忽然住了口,立刻垂下眼皮將未說完的話嚥了下去。
“等將來?或許有一日會怎麼樣?”阿離警覺地問。
羅纖去就此捺住話頭,再不肯吐露半個字,只用力握住阿離的手,苦澀地微笑道:“姑娘別問了,您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家,離是非越遠越好!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這府裡平平安安地長大,將來尋一門好親事,家境殷實,夫君疼愛,過一生快快活活的日子……如此,姨娘在地下也就安心了。至於姨娘的冤屈,您要相信奴婢,將來一定有翻案的那一天,只是現在時機未到,言多語失,姑娘請恕奴婢現在沒法子直言……”
阿離見她執意不肯說,便知她是覺得自己年紀太小,又是女孩子,心裡終究是放心不下,因此便不再追問。當下臉上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輕聲道:“那麼,大少爺他……這十年裡過得可還好麼?”
羅纖雲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便垂下眼簾,脣邊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太太倒是不曾虧待了大少爺,吃的穿的用的,無不撿着最好的給他,連二少爺有時都抱怨太太偏心……”
“讀書呢?可還用功?”阿離緊盯着問道。
羅纖雲半晌沒言語,末了才搖頭嘆了口氣:“少爺就是貪玩……爲了這個,沒少挨老爺的罵!父子倆見了面總是鬧得很僵……”
阿離沒有言語,兩隻手下意識地緊緊交握在一起。她站起身,慢慢走到窗邊,出神地向外面望着,眼中滿布着憂色,神情也漸漸冷峻起來。
一時無語。
“我不便在姑娘這裡待的時間太長,三姨娘是個刻毒的,只怕她並不願意看見我跟姑娘親近……”羅纖雲摸了摸阿離的頭髮,勉強笑了笑,便蹲身向她深深一福:“您在這院子裡住着一定要學會忍耐,奴婢找機會再來看您……”
阿離目送着她轉身退了出去,臨出房門的那一剎,又叫住了她,頓了一頓,忽然輕聲道:“姑姑,當今皇上是不是年紀已經很大了?”
羅纖雲聽了這話,猛可裡嚇了一大跳,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吃驚地看了阿離一眼,喃喃道:“老皇已經登仙了,現在新帝登基已有三年……姑娘您……?!”
“哦……”阿離衝羅纖雲微微一笑:“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姑姑快去忙吧,以後咱們還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羅纖雲憂心忡忡地望着阿離,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由衷地說道:“姑娘這麼小,身邊又一個親人也沒有,您自己可要多加小心,千萬照顧好自己!”
阿離望着她離開的背影,臉上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右手輕輕按在胸口的位置——那封信就安安靜靜地縫在她貼身小衣裡。誰當皇帝她根本沒興趣知道,但她牢牢記着四姨娘的那句話:“只要老皇帝在位一天,這封信就萬萬不能交給你父親!”
……
第二天,阿離早早起來,象前兩日一般給葛氏請過安以後,便跟隨着曾府其他幾位小姐往家學裡去了。
雪霽初晴,姑娘們的日常課業便也恢復了。
曾府的後園東北角,臨水建着一處軒館,名“知秋閣”,館後一石子小徑直通後面的土山,兩旁竹林夾道,鳳尾森森,極是清幽。離知秋閣不遠,有小小一個院落,青磚粉牆,不過五六間屋子,極是簡樸,乃是曾府老太爺曾重晚年的養靜之所,親筆題名爲“東籬”。
曾重不喜管絃歌舞,越到老年性情越發孤僻,連兒孫的問安也不耐煩,一概全免了,終日只在東籬獨住清修,連老太太也常常一連十天半月難見一面。老太太怕他年老之人,太孤靜於保養不宜,暗暗將離“東籬”不遠的“知秋閣”改爲書齋,請了先生在那裡教授幾個孫子課業,也算多少添了些人氣。
最初還惴惴地擔心曾重恐怕不喜,未曾想有一日老太爺正在院中枯坐,正是黃昏的時候,忽聽一陣朗朗的讀書聲隔着荷塘傳入耳內,他閉目傾聽了一會,臉上倒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遠遠伺候着的三兩個下人這才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裡,一溜煙地跑進內院稟告。
從此這“知秋閣”就正式成了曾家的“家學”。每日午後,曾重必會仰靠在院中的藤椅之上,靜靜地聆聽知秋閣那邊傳來的讀書聲,神態極是安詳,直到他兩年前去世。
因曾氏合族人丁並不甚興旺,旁系支族不多,住在本城內的本家因爲種種原因也鮮少來往,是以這個“家學”也只有曾重的幾個親孫子在此習讀。在曾重去世後,老太太便將孫子們的書齋遷往外院,知秋閣便留給了曾府內宅的小姐們,請了一位老夫子在此教習她們讀書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