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新建立的朝代,都是有些混亂的。每個新登基的皇帝,都是要立皇后的。這無可挑剔、無可避免、無可辯駁,天地綱照、人常倫理。鑫樂帝寧斐弦也不能例外。
他甫一登基,國事初定,暫無外憂。韃韃國和璃雲國,都與他修好結交,邊境正是安寧之時,但卻內憂難解。
樂絃音這個帝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實是反叛的結果,奪了嫡兄的位子。哪怕勝者爲王敗者寇,在他當了皇帝后,沒有人敢指責他這個了,但那幫閣老舊臣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把目標轉移了,挑刺挑到令人髮指,是以朝堂之上的鬥爭從未斷過,口水戰打得異常激烈。
武將出生的樂絃音,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直面那些表情從來不能說明問題的文臣政客,也是第一次見試什麼叫嘴如刀、舌如劍。比他的蓋世神功,也不差分釐了。偏偏他嘴笨,只有聽的份。
他眼見着朝堂上的幾派清流權貴,爲了各自的利益,爭吵得唾沫橫飛,一頓吵完再來一頓。吃飯似的,頓頓不拉,擺足陣勢,都全力想要壓倒另一派,爲自己這一派爭得更多的利益。
坐在金鑾殿皇帝寶坐上的樂絃音,很是憂鬱。沉着一張本來就陰森的臉孔,也不管下面吵成什麼樣子,他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冷眼旁觀。
事實是他想說,也插不上去嘴,那幫子人,太能說了。他覺着反正最後下決定的人是他,誰能奈他如何。
結果自然是不如他所願的,他終於看到了文人與武將的不同。文人的契而不捨、百折不撓,不是武人那種乾脆利落、快意恩仇可以相比的。
文人爲了一件事,可以磨上一月半載、一年三年,甚至五年十年,都不放棄,且還是越說越起勁,越歷久越彌新。爭取把你說得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樂絃音哪有那個耐性。儼看着他就要當朝翻臉,惹得幾位老文臣集體撞金鑾寶殿上的雕龍大石柱自盡了。
若真是如此,事情到是解決了,但樂絃音這新帝暴君的名頭就坐實了。這與樂絃音的願望相悖,他當然不能這麼做,他不但想當皇帝,他還想當個好皇帝的。
樂絃音想要名垂史冊的,否則也不會拼命爲他外公翻案,指出前朝皇帝及前朝皇帝的娘,是如何陷害他娘和他外公家的,才致使他這個身份最高的皇子,淪落到要揭竿而起,從立新朝的。
——他反叛是被逼的,是有情可緣的。藉以此消減他的名不正言不順,和軾兄之事。
幸好,在關鍵危急之時,他還有秦晉這位兄弟,幫他攔下來。
樂絃音當皇帝的第二天,力排衆議,加封秦晉爲當朝宰相,統領內閣。
秦晉被樂絃音封爲宰相,怕是樂絃音開朝這段時間,爭議最少的了。
一是秦晉本身才名極高,參加過科舉,兩榜進士,還中過探花;二是秦晉出身名門,是地道的貴族;三是秦晉和樂絃音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是他最爲信得過的臣屬,無人可以替代。
事實證明這一招絕對是樂絃音做皇帝后,最英明的決策。
秦晉也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了,三寸不爛之舌,舌燦如蓮,連他常用的那把白色羽毛扇子都派上大用場,做起不可缺或的道具來。
秦晉朝堂上一站,風度卓然,大有諸葛亮當年舌戰羣儒的架勢,苦撐死撐,吐出一馬車的口水,終於爲樂絃音撐起了朝堂半邊天來。
幾派政見不同的朝臣們,在所有事情上,都是爭爭吵吵,有贊同有反對的。包括樂絃音想爲自己老孃平反正名,把之前大印帝逐出皇家族譜,追封自己的外公爲超一品英國公,這些事情統統都吵得不可開交。
只有在策立大陰國第一任皇后,也就是樂絃音的正牌老婆時,幾派朝臣們,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一致,——全因樂絃音提議了我。
所有朝臣,統統不同意,意見一致到空前的程度。
樂絃音當殿拿出當年與我的婚貼,證實我們不但已經有了夫妻之名,還有夫妻之實,孩子都生一個了,雖然不姓他的姓,但血脈總是他的血脈的。我是他的結髮妻子,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不能捨棄於我。
這話是秦晉飛鴿傳書,轉告給我的,他以爲我會很感動,實際上是我抱着信箋,笑到肚子痛。這點小事,就讓我感動,那我的感動豈不是太不值錢了。我又不稀罕做什麼皇后。
樂絃音話音剛落,立刻有一位老臣站出來,指出這份婚書是前朝大印國立發的文書,在今朝已經不做數了。
秦晉立刻反駁既是前朝的婚書不做數,那前朝的大臣是否也可以不做數了呢?
那位老臣立時無語,——他是三朝元老,當然是前大印國的三朝元老。
這位老臣剛退下,又有一位新臣出班站立。
他指出我一女三夫,還曾爲前朝王爺所休棄的側妃,此種經歷有違風化,不配統領後宮、母儀天下,且我出身太低,甚至不配妃位。
如果樂絃音一定要立我後,就要我休掉其餘的兩位丈夫。
這次連秦晉都有些爲難了,這牽扯到他的根本利益了,我一女三夫實屬事實,且其中還有一位就是他自己。
我要是被逼着休夫,他第一個倒黴。在我的皇后之位和他的相公之位兩者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見秦晉被堵住,樂絃音立刻用出必殺絕技,——退朝再議。
就這樣,爲了能把我推上皇后之
位,樂絃音和秦晉兩個人真是費盡苦心,卻半年未能得償所願。
我自己對於做不做皇后,根本無所謂。不是我視功名如糞土,實在是抗不住那樣的大帽子。
在經歷了好幾年接連不斷的磨難後,我深深地明白,對於我來說,所有名利不過是浮雲,可以過自由快樂的日子,纔是我所追求的,纔是真正令我開心的。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樣你推我磨的,又弄了兩個月,樂絃音終於怒了。
既然後位不能立我,他就準備空懸着,如何最好的空懸着,當然是拿一位永遠不可能與他發生實際關係,名頭還很響的人壓過去。
於是吵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樂絃音一怒之下,立了與他有正式婚配的另一位女子爲後。
這回,再也沒有人敢非議了。
——樂絃音以國家安定爲由,立的是韃韃國女皇爲大陰國第一位皇后,也就是他的後宮之主。
正好這一招,韃韃國女皇之前剛剛用過。
在她的朝臣逼着她立皇夫時,她擡出了原有的皇夫樂絃音,還指出她的皇夫又沒死,只是自己做了皇帝,這不是很好嗎?門當戶對了。幹嘛要另立別人。他們這樣的夫妻關係,還有利於兩國邦交。
這話也被樂絃音原話搬回來,用在自己身上了。說得羣臣無語凝噎。
我在暗門總部,森森佩服着樂絃音和秦晉的絕世妙計,很好很好,朝庭內外皆大歡喜了,一點毛病沒有,誰也指責不出來什麼了。
樂絃音這皇后之位,確定的漂亮,我都要衝他挑大拇指了。
這事鬧了一年多,我兒子都會走路了,總算確定下來了,在一個良辰吉日裡,樂絃音下旨召告天下。
立皇后的同時加封我爲什麼什麼夫人,名頭挺長的我實在記不住。在女官裡來,算是品級最高的銜位。
我再次感嘆,我與夫人這個名頭,真是脫不開關係了。
這件事還未過去一個月,樂絃音沒有做成的事情,另一個國家的皇帝西門弘燁做了。
西門弘燁定於九月中旬,迎娶淑郡主馥寄蓉爲皇貴妃。
這本來與我沒有什麼關係,我只需要送些賀儀就好了,但誰曾能想到,他在與馥寄蓉成婚的前三天,策立我爲璃雲國皇后,賜號嘉敏。
這個封號可比樂絃音給我封的名頭,好聽多了。至少好記。
這個消息比原子彈爆炸還震驚這一時空,我躲到深山溝裡,都不能避免這炸彈的餘威。
消息是秦晉帶回來的,樂絃音上次封后的事,他用的還是飛鴿傳書,這次鴿子被他徹底拋棄,他整個人飛回來了。
“娘子,爲夫覺得西門弘燁這種做法,太不地道了,實在有礙於兩國邦交和團結,樂兄聽完後,肺都要氣炸了,要不是爲夫攔着,他已然要調動十萬大軍去滅璃雲國了,即使如此,樂兄也仍是要派出爲夫出使璃雲國,與西門弘燁談判交涉的。”
哪怕樂絃音已經成了皇帝,秦晉在私下裡,也仍是以家中的稱呼叫他‘樂兄’,而非帝王專屬的敬稱。
這樣很好,樂絃音也挺喜歡的,全家皆滿意。畢竟,他那個皇帝是做給外人的,又不是做給我們家裡人的。
對於西門弘燁這個做法,我其實很無奈。
據悅官妖那邊打探來的消息,西門弘燁爲了能把我的名字推到後位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差點與太后娘娘鬧得母子失和、他要出家做和尚的地步。
我覺得自己很無辜,我根本沒有想挑拔人家母子關係的打算,我不敢說我立身很正,但我至少分得清楚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實在不想爲我已經很差的名頭在添上一筆。
——在大陰國被罵爲禍水之後,又在璃雲國背上一個妖姬的名稱。你說我這冤不冤?
我在得知西門弘燁有立我後的打算時,正在後花園教着我兒子學拼音字母,開發早教智商。
悅官妖把先後到來的西門弘燁以及他母后的書信,遞給我後,避免不了地長嘆,然後避免不了地又加上一句,他有生之年,絕不允許我再娶第四房。
汗,他真是太高瞧我了,就算是他同意,另外兩頭狼也支持,我也不會再娶了,這簡直和要我的命沒有什麼區別。
我兒子過了一週歲後,秦晉就沒斷了在我面前提他兒子他女兒將來他要如何撫育如何教養又會被他教的如何人中豪傑、秀外慧中什麼,可他嘴裡說的兒子女兒什麼的,卻連個影都沒有,他說的時候眼神一直很憂怨地盯着我的肚皮。
那段時間,我爲了養身體,正在避孕。
樂絃音雖然不會日日唸叨兒子女兒,但他總是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國不可一日無君,等他老了,他退位後,大陰國的皇位該傳位給誰呢?
爲了怕悅官妖,阻止他們赤果陰險的目的,樂絃音每說完這些,都會望我兒子江金幾眼。
這幾眼非常有震撼效果,直看得幾欲開口的悅官妖徹底閉了嘴,把他兒子緊緊摟進懷裡,就怕被暫時還沒有兒子的樂絃音搶走,去繼承大陰的皇位,當累死人的太子去。
那些沒影的小包子,我只要一想,頭就大。
生江金時,給我帶來的記憶實在是太可怕了,我陰影太嚴重了。
真是不想生了,但秦晉和樂絃音如何肯放過我,看我的眼神和山溝子裡的狼一樣,眼睛都綠了。好像我就是塊生
肉,不把我吃了,他們不甘心似的。
在這種嚴酷的條件下,我怎麼敢想再去娶一房,女人和男人必竟不一樣啊。
男人榻上就是快樂,快樂過後記得提褲子就行了,女人快樂後還要生孩子。
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這簡直就成了惡魔一般可怕的惡性循環。
當晚,我分別用不同口吻,提筆寫了兩封誠意滿滿的信,經悅官妖之手,給太后娘娘和西門弦燁捎去。重點表達我對皇后之位,實在無意,請他們把我忘記吧。
爲了顯示我的決心,我從三更寫到天明,蠟燭熬光了兩根,把我僅有的那點文化細胞都糾結進去了,希望可以勸動那對母子,讓他們知道,我真不想做皇后。
捏着那兩本厚厚的信紙,我再次佩服我自己,我這費了多少心血,看看我這苦心,歷史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來哪個女人會像我這樣,爲了推拒皇后之位,像高考前的應屆生一般的熬夜,不爲了上榜只爲了落榜的。那可是後位啊,多少宮鬥女人的夢想。
萬沒想到,我這般表苦心,都沒有勸服西門弘燁。
他以他的命是由我救來的爲由,非要封我這一時空女性的最至高榮譽,哪怕我不能享受到,他也要爲我保留。
好吧,我只能說這個小孩子太較真了,但大人們啊,你們好不好堅持些家長的尊嚴,怎麼他說了,你們就真同意了呢?
你看人家樂絃音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多有堅持性。你們可以學學啊,勸不了皇帝,你們就威脅啊,去撞柱子去上吊,怎好真讓西門弘燁下了這樣的聖旨呢?
太后娘娘也太容易妥協了,她不是一向性烈如火,誰也改變不了她的想法嗎?當年老皇帝都不是他的對手,如今這是怎麼了?老了幾歲,就沒有以前的火氣了嗎?
後來,悅官妖與我說,西門弘燁與太后娘娘說,如果不立我爲後,他就不娶馥寄蓉,就不給璃雲國傳宗接待。
太后娘娘思來想去,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真與西門弘燁發生什麼,我的皇后位子就像太廟裡的牌位,無所謂有與不有,不過是個擺設。
她實在沒有必要爲了這件事,與她的兒子撕破臉,何況我也真的救了他兒子的命。
據說現在西門弘燁的身高已經過了一米七二了,長相越發俊朗,任誰看都是極好的翩翩少年,用皇后的名頭做爲回報的,也算對得起我了。
璃雲國的政壇與太陰國的不同。
樂絃音的朝堂之上,如今還處在散沙之中,不如璃雲國,其實是一家之言。那些個大臣們,對於太后娘娘的話,那是絕不敢違逆的。太后娘娘既然同意了,前朝也就沒有人廢話了。
我在聽了這種情況後,暗自吐槽,對得起我毛啊對得起我,不知道這個皇后名位一立,會給我惹來多大麻煩嗎?若真是想回報我,用什麼方法不好啊,實在想不出來,給我送來五大車藥材也好啊。
我再次拍腦門,想起那時西門弘燁與我說的話,他竟都實現了,我卻獨獨負了他。這樣讓我心裡多難過。
所以,面對秦晉的質問,我的臉色更加不好了,樂絃音愛幹嘛就幹嘛,關我屁事,他有本事,他也立啊,他還不是說不過那些個大臣們,搬不倒那些個清規戒條。
我狠瞪了秦晉一眼後,把懷裡正逗着的兒子,推給緊隨在我身後的悅官妖。只淡淡說了一句,“最近空閒,身體休養得還好,打算再生一胎,聊解膝下寂寞,只是不知……”
我這話還未說完,秦晉的眼睛就亮了。探照燈都不如他。
“去他的璃雲國、去他的使者,皇后不皇后本就不是爲夫該要煩惱的,爲夫又不在皇位,由着樂兄自己憂心去吧,爲夫決定了,爲夫這一年,就在谷裡給娘子你端洗腳盆了。”
秦晉小燕子似的飛撲向我,他還沒有到我身邊呢,站在我身後的悅官妖就當仁不讓地一腳踢出去,並低吼道:“離小鑫遠一點,今天我當值,明天才是你。”
自從悅官妖勤加苦練起樂絃音給他的心法後,他的武功飛昇到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度。
我估計着除了樂絃音,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何況乎秦晉。
“娘子……”秦晉碧綠色的衣衫上,被悅官妖一腳弄得慘不忍睹,正委屈地眨着他桃花似的大眼望着我,水氣朦朦,我見猶憐。
我正要說一句,悅官妖那雙比秦晉還要大的桃花眼,也看向我來。
好吧,我承認,三個男人裡,我一向比較懼悅官妖的,說怕不如說是愛得更深、疼得入骨,但凡悅官妖與其他人發生爭執,我毫不猶豫地站到他那一邊。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我低低地咳嗦了幾聲,說:“那個,那個,還是按輪值表來吧。”
輪值表是悅官妖定的,自然對悅官妖有利。
秦晉立刻不服,跳腳指責我,“娘子,你偏心,你欺負爲夫。”
我四十五度角,擡頭望天,做出憂鬱的沉默狀,心裡卻在想,欺負欺負就習慣了。
我覺得秦晉除了在榻上,其他時候還是很喜歡被人欺負的。生就一副M的性子卻有一個S的身子,真是太複雜了。
這就像皇后之位,不管哪國立了我爲皇后,我的生活還不是得這樣的過,推拒不開、放不下手的是這幾個男人,與名位無關。
——我寧願做別人口中的蕩富,也不後悔,誰讓樂在其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