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快亮了,寒月笙也沒有被我成功送走,那擡擔架來的四個黑衣人倒是先走了,順便帶走了寧斐然那顆血色珍珠。
我叫老劉和風護院,把樂絃音擡到我後院的手術室裡,準備把寒月笙晾在前廳,我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人挺不住來認寒月笙這具假屍體的。
但是,誰叫我算盤打得再好,卻總是碰到糊塗帳呢。
我正擡腿準備去後院給樂絃音做手術,卻被醜妞一把摟住了我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與此同時,我幾乎看到了躺在擔架裡的寒月笙的眼角抽了一下,想來是他也覺得醜妞哭得太驚天地泣鬼神了。
就在我準備一腿踢開醜妞,讓她冷靜時,寒月笙那個叫小笙的八歲兒子,從外面跑了進來。
也不知小姐我家這大門是管什麼用的,是個人就能進來,跟菜市場似的,進出毫無壓力可言。
這孩子進來後一把撲倒在地,摟着我的另外一條大腿抽泣起來。
滿天神佛飄過,也難解脫我此時的靈魂。
“小姐,你的心腸太硬了,我們這麼哭着求你,你還不肯同意嗎?”醜妞又開始抹鼻涕,“大不了醜妞我不要那兩倍工錢了,權當給笙哥做醫藥費了。”
醜妞這傻孩子,她還是太小,不懂得錢往往比男人實在多了,至少握在手裡時,他是你的,不像男人,就算躺在你的枕邊,他也未必心裡有你。
我仰天長嘆,“世間多有癡情女子薄情漢,你卻偏偏執迷不悟,但願那人懂得你心,罷了罷了,我在破回例,等樂絃音的手術做完,我便給他醫治。”
我這話看着醜妞說的,卻是說給旁邊那裝死的人聽的。有種感情,別錯過了才知道珍惜,這世間最難得最珍貴的是有心人。
等我擺脫了醜妞和小笙來到後院手術室時,老劉已經原地轉八圈了,風護院也扒門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
“少主夫人,你快去瞧瞧吧,少主他……”
老劉老淚縱橫,擾得我已經被醜妞和小笙哭得煩亂的心更煩,我一把推開他,“要哭一邊哭去,樂絃音他死不了。”
我就不信寧斐然會給我一具屍體……,這裡面的事太多,我淺淺地知道一點,不敢深究了。
我重重地關上門,把風護院那張想探進來的頭狠狠地砸在門外,可以預見他的臉上已經一排窗棱花子了,下個五子棋不成問題。
手術室裡的燈光明亮,我花了大價錢裝的修,萬年不滅的長明燈裡,點的可是深海魚油。
我走到手術榻前,樂絃音一把瘦骨安靜地躺在上面,我自認心腸冷硬,看到他那一身的傷,仍是忍不住眼裡浮上一層白霧來。
“我沒事……,沒死就好!”何時,他竟醒過來了?陡然睜開的眼眸,淺淡深濃,流動着水一樣的東西。全然沒有受了一路重刑該有的苦澀沉痛。他想擡起的手,終因無力,掙扎了兩下落回原處。微弱的聲音,如絃斷餘音,震得我連忙轉身去躲。
“我都看到了!”這該死的混蛋,看到了也不用說出來啊,我不就是眼裡有了淚嗎?我捱了六個嘴巴都沒有哭……
我還是沒有轉身,走去了藥箱處,開始配藥給他治傷。
如我所料,寧斐然不會送我一具屍體過來,他當然也不會給樂絃音留下什麼可以翻身的機會。
我從手術室裡出來時,外面已經大亮,風護院還守在這裡,對待自己主子,風護院真是比我養的兩條狗還忠誠
老劉見我出來,撲了過來,“夫人,少主怎麼樣?”
我無力搖頭,“人死不了,只是……手腳廢了!”傷筯斷骨還不足夠,竟抹了巨毒在上面,不要人命卻會腐爛那裡的筯骨,就算接上,也會再次腐爛下去。
“啊,這……這可如何……如何是好!”
老劉一句話沒有說完,整個人後仰過去,昏倒在臺階上。
“風護院!”我瞄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風護院,淡淡說道:“麻煩你幫我把老劉抗到西側廂房去,順便幫他把被子蓋好。”
像老劉這樣急火攻心暈過去的老人家,着急給他醫治,讓他清醒,還真就不如讓他繼續暈着,好好睡一覺呢。
不理風護院,我去了前院,那裡還有人等着我呢。
醜妞和小笙一左一右地蹲坐在擔架旁打着迷糊,擔架上的寒月笙,還是蒼白着一張陰天樂的臉孔沉睡着。
小姐我最後悔的事,就是不該自己貪圖享受,在屋子裡的地下裝什麼地龍,又費銀子又給那些死癩着不走的人,提供了可以滋養的溫榻。
這我要是沒有裝地龍取暖,就這深秋天氣,那些敢死癩在我家地面的人,就算我不趕他們走,他們也會凍走的罷。
我輕咳兩聲,打迷糊的兩個先後清醒過來,小笙怯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暗暗地往他父親躺着的擔架旁又縮了縮。
醜妞卻驚喜非常地叫道,“小姐!”
我不用她再多說,走到擔架旁,蹲伏下身來,搭上寒月笙的手腕。
半晌,我收了手,醜妞連忙問我,“小姐,笙哥怎麼樣了?”
“你不用擔心,以他這氣息活七老八十不成問題,沒準比小姐我還長壽呢!”
我實話實說,真要是重病重傷,等一晚上早見閻王去了,可醜妞卻是不信的,“那怎麼會一直昏睡不醒?”
“有點燒,體虛!”總得給人家一個臺階下啊,人家必竟在我這裡躺了一晚上了。
在醜妞置疑的眼神裡,我假裝有些尷尬地說:“應該是這麼多年虧着了!”我不好意思把‘縱慾過度’這四個字說出來,但寒月笙目前給我展示出的病症,卻恰恰如此。
這次醜妞無話了,耳根連帶着臉頰一起火燒一般,低頭扭捏着問我,“那……小姐,你看……”
“我開副藥,你給他熬了吧,喝藥前,先喂他點粥,看他這樣子,應是有三天水米未進了!”
這人真夠自虐的,爲了無間道,這麼折磨自己,我是做不來。
“嗯嗯,謝謝小姐!”遂了醜妞的心願,她便開心得什麼似的,我無奈暗歎女大不中留,“我會按排的,不讓小姐操心!”
我並沒有再說送寒月笙出‘妙手回春’的話,醜妞自然聽出來了,拍着胸脯什麼都攬了下來。
“張老闆那裡,你去打聲招呼,別讓人家以爲,我們妙手回春要搶他們春風滿堂的生意。”
招來一個又一個的,用不了幾天我這妙手回春,就得滿員。
“還有,我這不養閒人,”我指了指小笙,“你讓他去喂狗!”
“是!”
我能暫時留下他們父子兩個,已經是破天荒了,醜妞不敢多說什麼,都答應下來。
安置完寒月笙,我又返回了後院,去了廚房。
我是個天生懶怠的人。在前一世,方便麪、快餐橫飛的世界裡,我是它們忠實的擁戴者,但這不代表着我並不會做飯。
說來可笑,我出生在一個御廚世家,並不是別人都以爲的中藥世家,我的祖父是進過中南海的,我的曾曾祖父是宮裡做過滿汗全席的。
喜歡學醫只是我的個人愛好,從三歲就有的。
我爲之努力了一生,拜訪了不少名醫高手,挖了不少不在世面流傳的秘方祖籍,最後卻成了一名法醫,——不但救不了人,還得天天解剖人。果然是世事無常,天不遂人願啊。
我喜歡學醫,幾近癡狂,但這不能阻止我父母逼着我學廚藝。
當年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我不學,難道家裡的手藝就要失傳嗎?獨生子女的年代已經不講究什麼傳男不傳女了。
我被逼着學了十幾年的廚藝,我那個晚生我十五年的弟弟突然來到人世,給全家帶來了無限驚喜。
我媽這次老蚌生珠,雖被計劃生育罰了二萬,但全家都以爲這是最值的一次。我甚至拿自己的私房錢貼補,熱淚盈眶地感激我以後再也不用掂大勺了。
來到這一世後,我幾乎沒有下過廚,連醜妞都不知道,我除了會看病,其實自己做主廚,開家不錯的酒樓,還是不成問題的。
樂絃音這次要吃的藥,很苦很難吃,平常人吃進去恐怕會立刻吐出來,如上刑一般,就算樂絃音毅志力超出常人,我也不想他受這個罪。
翻出米櫃裡的細梗米,熬了起來。
這藥的藥引是百~合,我把藥與粥熬在一起,既可以解決難吃之處,又可有暖胃之效。
看着竈上的火,聞着瓷碗裡的香氣,我忽然忍不住感嘆,原來有一天,我也會爲某個人洗手做羹湯啊!
粥熬好時,已經接近中午了,我端着碗,去了安置樂絃音的病房。
整潔素雅的屋子裡,淡青色的帷幔中,那人安靜的躺在同是淡青色的被褥中,臉上細細地纏着紗布。
我把粥碗放到桌旁,輕身坐在榻邊延,那人立刻睜開了眼睛。
我真不知這份警惕是怎麼訓練出來的,是不是除了死掉,他永遠都會保持清醒。
“沒去休息嗎?”
樂絃音聲音仍然是很虛弱,勉強睜開的眼睛在看到是我後,又微微地合上了,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嘴脣像一層薄紙,似乎只要擡指碰上去就能破掉一般。
“我餵你把藥粥喝了!”
本來這活以往都是給醜妞做的,不可能我的‘妙手回春’裡來個病人,就要我這個鎮院之寶的老闆去侍候的,但這次不同,一是病人是樂絃音,二是樂絃音的身體狀況太差了。
醜妞素來行事粗糙,她曾做過給病人喂粥喂到鼻孔裡的事,何況這次寒月笙還在這裡,我怕她更沒有耐心守在樂絃音身邊了。
“嗯!”
他輕聲應着,想要動一下,我連忙伸手扶他,“你這樣躺着就行,不用動!”
小姐我都曾用吻撬開過他的嘴,區區喂粥又何足掛齒呢。
我把他安撫下來後,開始一小點一小點地喂他喝粥,經過這麼多日的折磨,他的嗓子怕是早就怕了,別說吃東西,喝水都是折磨。
但不吃又是不行的,人是鐵飯是鋼,他沒有體力就無法恢復,就是我行醫用藥再好,也不頂用。
一小碗粥,足用了半個時辰,他才吃下去。
吃完後,我少喂他半勺水,用乾淨柔軟的帕子擦乾他的嘴角。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對他的照顧,一如他第一次被風護院送來時一樣,絕無半分的不好意思,更是連個‘謝’字都沒有提過。
給他掩好被子,我收拾起碗勺轉身就要出去,人還沒有走到門口呢,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你……不想問問嗎?”
我頓住了腳,想問嗎?好奇心人人有之,但有句話怎麼說來的,好奇心害死貓,貓有九條命都會死,何況我……
我嫣然一笑,緩緩轉過身去,直視着樂絃音,他也正在看我,目光如清輝一樣,沒有任何情緒。
“你好好養着,別想太多,我知道你心裡有事,但你也說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勾踐還蟄伏十年呢,你也不急於一時,我這裡……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你與我有恩,不管你做什麼事是什麼人,我都會好好照料你的。”
我如此說,他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就是說我對他的好,都只因他那次對我的救命之恩,至於其他,我從來沒有想過,也不敢去想。
他的眼眸動了動,脣微微上翹,勾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應是滿意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