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撞,劉太醫被惠帝扯去榻前,淺夕正睜着一雙秋水大眼,茫然的看着兩人。
「這…」
劉太醫無語,惠帝彷彿臉上被人打了一巴掌一般,羞惱喝道:「讓你看你就看,什麼這,那!」
噗通一聲跪在榻前,默然擡手診脈,淺夕看着劉太醫斑白的兩鬢,心裡真替他冤。
殿內靜肅下來,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劉太醫臉上,心情跟着他眼中神采明滅,顛簸沉浮。
淺夕倒是坦然無懼,芳怡帶來的那位老嬤嬤曲婆乃是婦科聖手,早已設法將她的脈象攪得一團糟,隱藏了胎兒月份。若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劉太醫反覆確診,未必不能發現端倪,但是現在情況這般混亂、狼藉,又有安瑞的診斷在前頭,劉太醫一定會被麻痹過去。
果然,劉太醫指尖微微抖了一下,笑容就浮上了嘴角。
「怎麼樣?」惠帝有些緊張。
「恭喜皇上,娘娘真的是有孕了!」劉太醫一拱手,眉梢喜色:「現下母子一切皆好,只是娘娘氣息不紊,脈象有些浮亂,好生靜臥將養,三五日便可下牀活動了。」
真真是老狐狸,不受任何外物干涉,瞧不準月份便不說,哪像那個安瑞,心思浮躁,想當然!
不過看在劉太醫話裡,有暗示自己是氣暈過去的意思,淺夕還是攏出一抹瀲灩驚喜的笑容,朝他道謝:「劉太醫辛苦了,賞!」
「對對對,賞!要大賞,四喜…」惠帝喜不自勝。
看着胖猴子一樣上下竄跳的惠帝,瓊花暗暗翻了個白眼,忍不住悄悄罵了一句:娘娘有孕,關你毛事!
不過話到嘴邊,瓊花卻不敢真說出來,只是低聲稟道:「娘娘,怡嬪娘娘仿似不大好,讓劉太醫也幫着瞧瞧吧。」
「怎麼回事?」
「彷彿是剛纔去接娘娘的時候,被沈世子撞到,摔着了。」
「怎麼不早說!」淺夕小聲嗔怪,接着便喚道:「劉太醫,方纔怡嬪護着本宮,摔了一下,本宮心中不安,還請醫正幫忙瞧一瞧。」
殿中正一片喜氣,劉太醫沒有多想,忙道:「好說。」
秦月瀾自方纔安瑞診出淺夕有孕後,便脫力一般再也支撐不住,被瓊花扶去角落坐下。
劉太醫起初問了秦月瀾幾句哪裡疼痛,後來眼觀秦月瀾面色不對,這才忙取了藥枕出來,細細的拿脈。
瓊花在一旁看得心裡莫名緊張。
「皇上!」
惠帝正吩咐四喜賞賜衆人,冷不丁被劉太醫一聲猛嚎唬了一跳。
「皇上,怡嬪娘娘她…」劉太醫一臉驚色。
淺夕已經急了:「姐姐她怎樣?」
「怡嬪娘娘,也,也有月餘身孕了!」因爲太過震驚,劉太醫好容易才把這句話磕巴出來。
「什麼?!」
「怡嬪娘娘也有孕了!」
鋪天蓋地的狂喜啊!惠帝笑得臉紅脖子粗,直咳嗽,他也不曾想,那次稀里胡塗的一夜,居然讓他喜得兩子!
幾乎要樂翻的悅仙宮裡,只有淺夕眼底哀傷凝重,瓊花目瞪口呆,秦月瀾則已經翻眼暈了過去。
「怡嬪娘娘摔倒,動了胎氣,需臥牀靜養半月,方可挪動,微臣這就去開方!」劉太醫樂顛樂顛地去準備安胎藥。
惠帝意氣風發揮袖道:「擡朕的步輦來,送怡嬪回桐花殿!」
淺夕萬般不捨卻脫身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暈倒的秦月瀾被宮人擡出去,牽腸掛肚的擔憂,萬一秦月瀾醒來,面對這個消息是會默默接受,還是惱恨心碎…
「皇上,這裡亂成這樣,如何住得!不如將臣妾也暫且送去桐花殿,與怡嬪一處,醫正也便於周全。」
說不出的嬌蠻動人,惠帝看在眼裡,悔在心頭,至於那句「昏君」早被他忘到腦後去了。
「准奏!」
一前一後,浩浩蕩蕩的衆人都去了桐花殿,只餘悅仙宮裡一片狼藉,和收拾殘局的宮人。
瓊花一路把沈赫璋送出悅仙宮。
看着精緻如鳥籠般的宮殿,沈赫璋立在瑟瑟秋風中駐足遙望,柔腸百結,悲傷低徊,昇華到臉上,就變成聖人般的悲憫。
瓊花看着他一副「歡兒,再忍一忍,本世子很快就會救你出來」的模樣,實在無語的很。一個元皇子已經夠亂了,你又在這裡一副被棒打鴛鴛的幽怨樣子,算怎麼回事?娘娘有孕和孩子有親爹的事實,你們的腦回路都選擇自動屏蔽過濾了麼?
「世子,時辰不早了!」瓊花忍着不耐煩提醒。
已經被愛情屢屢重傷到麻木的沈世子收回目光,又擺出一個更高冷的情聖姿態,傾身擡手在她暴突的醜額上輕輕一點,幽幽道:「傻丫頭,你知道什麼?你家主子的心,我懂得…」
破天荒第一次跟異性接觸,還是東都有名的美男子,瓊花被震得面紅耳赤,呆呆看着沈赫璋風流雋秀的身影一點點遠去,竟沒有在心裡罵他。
溫熱的氣息彷彿還籠罩在她周圍,微低而放大的臉,遠山的眉,比尋常男子都要柔和的面部線條,塗過口脂的薄脣,修長卻有力的手指點在自己額上,薰過蘇合香的織金衣袖擦過她的臉頰…瓊花搖晃了一下,春心蕩漾,眼前明晃晃閃過兩個字「騷包」!如果非要湊足四個字,那就是「很騷包」!
恰在過目不忘、心算超羣的瓊花菇涼已經分不清三和四的區別之時,桐花殿裡,秦月瀾悠悠醒轉了。
殿中諸人都被淺夕遣了出去,一旁小几上的藥碗里正熱氣氤氳。
兩人都沒有說話,淺夕伸手端過碗來,拿銀匙舀了藥汁,湊在秦月瀾脣邊。
溫熱的藥汁在口腔裡化開,一半是甘甜,一半是苦澀。
淺夕見她肯喝藥,這才帶了艱難的笑容道:「這下我卻是有伴兒了,有什麼事,皆有姐姐教我。」
扭頭避開藥匙,秦月瀾望着帳頂,停了片刻緩緩道:「你不必勸,這個孩子是我的,他知我這輩子恐再也離不開這皇宮,所以應了天意,來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