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暖意的味道像一段記憶,瓊花臉色有些古怪。
淺夕卻彷彿受了吸引,緩緩過去坐下,拈起一塊聞了聞,便放在口中細細咀嚼。
看着她螓首微低,粉腮鼓動,元醉意迷濛的眼,忽然就如晴好的夜空般,朗朗一片,星光璀璨。
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嚇人,裡頭漾起的百般溫情,讓瓊花見之心酸,索性退下站到亭外。
空氣中都瀰漫着暖意,月色也變得靜謐,松子糖在某人如玉的貝齒間咔嚓脆響,像小鼠齧咬。
「卿兒…」
「嗯?」
「你那長秋宮裡還有缺兒麼?」
「沒有!」
「…」
笑話,有也供不起你這尊大神,閹了的和某方面無能的人除外。
一縷無奈的輕笑。
「裴麟那麼好麼?卿兒你真是無情,這麼快就將沈世子忘在腦後了?」
齧咬聲停頓了一下。
元又道:「聽說,他與芫嘉公主吵翻了,發誓要終身不娶呢!」
「是麼?」沒心沒肺的某人終於擡頭,一本正經道:「那本宮要召他進宮來,好生勸一勸。」
「哈哈哈…」
元仰頭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淺夕很無力的看着他大半夜的這麼笑真的好麼?萬一引得人來人往…
那人顯然毫不在乎,直到笑夠了,才停下將壺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裕王要遠征了,卿兒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吧…到底是大燕國的『戰神』,什麼時候都教人不能掉以輕心!」
真是一句話比一句話更捅人心窩子,好在松子糖已經吃完了,敘舊情也到此爲止。
拍拍衣服,淺夕起身:「更深露重,皇子有酒驅寒也不宜久坐,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便提裙邁步。
「等等!」
搖晃着走到淺夕面前,元眼中沒有一絲醉意,忽然擡手在淺夕脣邊拂了一下是松子糖的糖霜。
淺夕不自在的躲閃,眼底閃過慍怒。
「我要離京幾個月,萬一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就讓你那小影衛去找莫叔。」不容置疑的聲音帶着暗啞,在淺夕頭頂響起:「你有身孕,不要任性逞能,萬事都等誕下孩子再說…」
「謝皇子關懷!」
雲淡風輕地繞過擋在面前的人,淺夕拉住在夜風中鼓盪的斗篷,飄然而去,只留下滿庭惆悵,一腔苦澀,空凝望。
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惱,誰先動情,誰便先輸了一半。
…
出了桂花林,淺夕的腳步就開始有些凌亂。
「娘娘,何事?」
「去叫芳怡來,速給王爺傳信兒,這次大燕的邊患兵禍,有代涼一份兒。」淺夕臉色青寒。
「怎麼會?」瓊花駭然:「代涼與大燕是世代友邦!難道是元皇子…這不可能,他日日都在東都…」
「那你聽說過,一個質子隨隨便便就可以離京幾個月的麼?」腳步不停,淺夕心急。
對於代涼,或者慕容琰早有警覺,但是大燕人都如瓊花一樣,接受和理解這種變故,尚需要一個過程,甚至可能要付出了血的代價,纔會相信!她必須讓慕容琰早做打算。
可是,元如此大咧咧的把這些事情都告訴自己,目的何在?甚至慕容琰的計劃,也被他窺破幾分,這是在下「挑戰書」麼!
淺夕心亂如麻,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衝動。外頭那些事,都交給慕容琰,現在她首要是護好這個孩子…
時機仿若已經差不多。
這日,淺夕果然設法宣了沈赫璋入宮一敘,當然明面兒上的理由是替芫嘉探望太后穆太后自趙薨逝後,身子每況愈下,現在連牀榻也下不了。不過沈赫璋探完太后,來拜見一下六宮之主,請個安,也無可厚非。
坐在悅仙宮後殿裡,隔了紗珠簾,雖然只能隱約可見佳人音容,沈赫璋仍然心跳加速,柔情滿懷。
她還記着自己…桂花林相見時,她眉間的哀愁、話裡的無奈,都是讓沈赫璋迷途深陷,義無反顧的毒藥。自己所愛之人還被迫在宮中受苦,他如何能嬌妻美妾左右環抱,不能!想一想,都是對這一番至臻摯情的褻瀆。
根本聽不清淺夕在說什麼,沈赫璋只是做夢般下意識的應和着。
自那日東風池畔,一見傾心,從此便天下無妻。
沈赫璋就像一個坐擁天下之財的人,實在閒極無聊,人間再沒什麼可以看得上眼了,於是就對水中的月影生出念想來,久而久之,被自己虛妄的情愫感動,愈發沉迷癡狂,不可自拔。
此時此刻,沈赫璋正沉浸在「故人重逢」的美好幻想中,就聽外頭一聲粗魯的怒吼:「滾!滾開…」
…
在大宮裡,除了惠帝,這般肆行無忌的人不做二想。
飛快皺了一下眉,沈赫璋蹲身跪倒:「侄兒拜見皇上!」
正箭一般衝進來惠帝聽見這話,彷彿一頭撞在棉被上,軟綿綿沒了氣勢。
着眼仔細分辨了一下眼前的人,惠帝神色古怪:「璋兒,你怎麼在這裡?」
說話間,沈赫璋已經嗅到了酒氣。
「母親聽聞太后病體沉重,夜不能寐,是以,讓侄兒進宮來探望。現在卻是要出宮了,這不,剛進來給鬱妃娘娘請安,就遇上了皇上。」沈赫璋臉上浮起一抹老道的假笑,他自小出入宮闈,該避諱什麼,再清楚不過。
惠帝狠狠盯着滑得游魚一般的侄兒,咂摸着「剛來」兩個字,忽然怒氣又盛,擡手扯開朦朦的紗珠簾,就衝了進去。
「皇上…啊」
隨着整幅的珠簾委地,玉珠亂迸,淺夕花容失色,掩口驚呼。
接着便是屏風、插屏,無一倖免,「嘩啦」碎裂之聲不絕於耳。
秦月瀾早已嚇得哭出來,以身擋住飛濺的碎瓷,泣不成聲:「皇上何事震怒,臣妾等惶恐…」
淺夕更是瑟瑟發抖,話都說不順暢,驚恐茫然,縮身一隅。
沈赫璋瞪大了眼不可置信,捏緊了袖中雙手,剋制着衝上去照惠帝臉上一拳的衝動。
悅仙宮裡的宮人聽見動靜,都涌到廊下,嗚嗚咽咽跪了一地。
一無所獲,惠帝終於砸累了,坐在翻到的美人榻上氣喘吁吁的怒吼:
「裴麟人呢?讓他給朕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