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華姐姐要幾時入宮獻藝?」淺夕愜意飲茶,不動聲色。
「月末。」
「已不足十日,若此時再去尋新戲,只怕來不及了。」
見裴頤華一臉失望,淺夕含笑解釋:「夕兒聽說貴妃娘娘從前最愛看滑稽戲,宮中卻多有不便。兩三年前,樂府裡有位專事散樂的樂人孟希宜,曾私下以幾個侏儒優伶排過這齣戲,權作取樂,看過的人都說十分逗笑有趣。」
「若是姐姐可以尋到這位樂人,先將戲本編好呈上,我想貴妃娘娘開懷之下,必能允准姐姐辭演的請求。」
對宮中秘事如數家珍、瞭如指掌,裴頤華看着眼前比小自己兩三歲的未來小姑子,已經不覺得吃驚了。她只明白的清楚一點,淺夕是誠意前來幫助自己解圍的,既然如此,她去訪一訪這位樂人孟希宜又何妨?
「妹妹所言甚是,舊戲新演,最大的好處便是穩妥、不出錯,而小姨母也確實喜歡熱鬧小戲。那我明日便去勉力一試,總好過與母親這般僵着,日日憂心。」
眼中靈光閃動,淺夕點頭,聲音又壓低三分:「姐姐若是還覺得不保險,可以命孟希宜將戲中『次非入東海斬殺惡蛟』,改爲一擊不中,而後得海底真龍現身相助,最終才赴義成仁。如此一來,必能助貴妃娘娘取悅聖心。」
「好辦法!」這次連裴頤華也不禁叫絕:「若能如此,小姨母必會依我。」
日近中午,衆人用過午膳,洛氏母女告辭離去。
裴頤華便對婁夫人說:明日要去趟樂府,貴妃娘娘提起過一個曲子,她需要去尋位師傅問一問。
婁夫人意外驚喜,只當女兒磨不過未來婆婆的面子,已答應入宮了。
裴頤華卻撅嘴道:「母親休要亂想,我可沒說要去爲貴妃娘娘撫琴,不過是替小姨母分憂罷了。」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婁夫人連聲應承,只要女兒肯抱貴妃娘娘大腿就成。
鎮國公府裴家到了裴顯這一代,已是降等襲爵。其實並非裴顯無能,實在是身子不甚好,十日有九日難得入朝盡忠。唯一的一個兒子也羸弱書生一般,倒是裴頤華這個女兒抵了半個兒子,頗有才名,被惠帝賜封郡主,讓鎮國公府可以泰然躋身在公卿世家之列。
如今裴頤華終身已有了好着落,婁夫人現在一門心思,就是討好自己那位貴妃表妹,想替兒子早日求個世子之位,以防裴顯哪天忽遇不測,他們母子豈非措手不及。
另一邊,長街之上,洛氏與淺夕乘了馬車徐徐而歸。
聽見淺夕所言頤華郡主的「隱情」,洛氏心裡又驚又亂,萬般慶幸今日來了裴家一趟。低頭想着回去怎麼與老太太商議,洛氏一路無語。
淺夕也靜靜倚着車窗,將錦簾撩開一線,看繁華又陌生的東都。
自她上一世入宮後,便再無自由在這些熱鬧的街市耍完。那年,她臥病,閉門不出,白毓便是怕她煩悶,特意去樂府瞧了孟希宜排的滑稽戲,想回來學給她看,逗她開心。她卻不由分說,斥責了弟弟,說他荒嬉學業。
其實比同齡的公子哥兒們,白毓已算頂頂懂事勤奮的了。
眼睛有些模糊,淺夕努力睜大了眼盯着街市,生怕熱淚涌出。
前街,一名俊俏的小公子騎了青驄馬悠然而行。白玉環綰了烏漆漆的頭髮,素錦袍銀線雲紋勾勒,肩背雖不寬闊,卻挺拔堅韌如松竹。
淺夕勾起脣角癡癡遙望,仿若夢中。
直到小公子身後,一騎棗紅馬闖進她的視線,她才如被雷擊一般乍然驚醒。
揉揉眼,淺夕不敢相信,這一切竟都是真的!
那棗紅馬上跨坐的中年男子,正是人稱「奔雷劍」的江湖俠士韋天楓,是父親白濯從前的草莽之交。此人早年間就辭了父親相邀,一個人去四海逍遙,毓兒何以又將此人召回?
青驄馬轉過街角,幾乎是一瞬間,淺夕拿定主意,轉頭扶了洛氏臂彎,甜甜道:「母親,琳琅齋就在前街,夕兒可不可以去瞧一瞧。總聽彩薇她們說起裡頭的珠釵巧奪天工,夕兒還從沒見過呢,就看一小會兒,可好?」
「這怎麼成,祖母還等着咱們回信兒呢,改天讓她們送到府裡來就是!」洛氏心煩意亂,哪肯答應。
咬脣低頭,淺夕輕攥了衣角,豆大的淚珠滴落手邊。
愕然怔住,洛氏心頭一軟。這個孩子從未見過東都繁華,連丫頭們都知道的地方,她也不曾去過。自打回了秦府,更是從沒聽她提過哪怕一個要求,今天不過只是想瞧一瞧珠釵鋪子,自己倒疾言厲色起來。
稍有愧疚,洛氏不知怎地就應了下來。
「母親,不如您先回去。我與彩薇就在二樓雅間裡看,等先送了您回去,再讓阿泰來接便是,也免得祖母久等!」淺夕小臉兒帶了淚痕,笑意卻由衷的從心內散發出來,看得洛氏眼裡都是一熱。
「好吧,只許在二樓坐着,切不可亂跑。」
「夕兒省得,母親放心!」
頭戴帷帽,款款進了琳琅齋,聽着馬車離去,淺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隨意抓了兩支珠釵,塞進夥計手中:「記在秦府賬上,還有,這個賞你。若是方纔的車伕阿泰回來,就讓他在街角等着!」
「好咧!小店還有後門,如果小姐需要…」小眼眯眯的夥計十分上道兒。
京城裡溜出來瞎跑的公子小姐多了去了,大多都是貪嘴貪玩兒,看陣勢,眼前這位小小姐只怕也不例外。別說,賞的纏絲小銀鐲子,工夫可夠細的,值!
順着小夥計指的後門,淺夕衝出去就提裙直奔。
饒是彩薇再機靈,此時也昏了頭:「小姐,小姐,咱們這是…」
「抓賊!」淺夕頭也不回。
「賊?誰偷了小姐東西了麼?是哪個天殺不要命的!」
聞言,彩薇腳下立刻有了效率,稀里胡塗緊跟淺夕其後。
人羣熙攘,長街之上,又哪裡還有白毓的身影?
「白小侯爺往哪個方向去了!」隨手抓住一位花癡路人少婦,帷帽下淺夕面不更色:「他錢袋丟了。」